第100章 完結章
第100章 完結章
史書上留名的武将不勝枚舉,但能獲得“封狼居胥”這一武将最高榮譽的僅有五人,而這堪稱開天辟地的第一人便是西漢名将霍去病。
他17歲從軍,18歲被任命票姚校尉,随舅舅衛青出征擊匈奴于漠南,一人帶領八百輕騎勇士“斬捕首虜過當”,殲敵兩千餘人,兩次征戰功冠全軍,受封冠軍侯。升任骠騎将軍年僅20歲,兩次指揮河西之戰,攻抵祁連山,打通河西走廊,重創匈奴右部。
21歲率軍深入漠北,大敗匈奴左賢王,殲敵七萬餘人,乘勝追殺至狼居胥山,登山築壇祭天,從此“封狼居胥”成了後世武将畢生追求。
破風疾馳的戰馬聲仿佛帶來了漠北血染的黃沙,肅殺之氣直沖雲霄,雷霆萬鈞地撞擊人的耳膜。
衆人都被這馬蹄聲震得胸口悶痛,但這不同于兇獸帶來的濁氣,這是頂天立地的武将永垂不朽的軍威,只聞聲還未見人就已經足夠窺見當年蕩平匈奴的西漢戰神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兇惡的豬口牙完全擠出了山門,大半個腦袋都擠出來了,但裘家人沒有一個人往後退半步,哪怕是半大不小的少年雙腿也像焊進地裏,青澀的面龐堅毅。
裴千羽也沒有往後退,他不是不怕,只是強忍懼意望着近在眼前好像馬上就要沖出來的兇獸,身後就是姜苓。
這一刻誰也不知道将來會發生什麽,真讓這大家夥跑出來了又會怎麽樣,畢竟不是什麽東西都像三足金蟾,全是世俗的欲望。
他摸到姜苓的一只手,手指順着指縫緊緊握住,因為太用力了,他自己也覺得疼,但一點都不想放開,他想下輩子也能握住這只手。
“阿苓,其實我現在就快怕死了。”他小聲地說:“但是想到你在我後面,我就不怕了。”
裘家人不退因為身後是衆生,他不退因為姜苓就在他身後。
剎那間,兇獸的腦袋猛地沖出來,這東西長得就很像虎,身上的毛很長,像狗,嘴巴卻有野豬一樣的獠牙。
裘家人也是這時候才有動作,只見他們整齊劃一地彎腰拾起提前準備好的石頭,對抗的方式也十分原始,就是用石頭砸。
兇獸有張和人很像的臉,細看毛骨悚然,但石頭非得砸在它臉上才管用,砸錯地方石頭就會像砸到空氣一樣掉在地上。
幾秒後,天地驟響戰馬嘶鳴,無數将士的沖殺聲震天動地。
裴千羽和王述都吓了一跳,還以為會有千軍萬馬沖出來。
但現實并未發生這樣的一幕,只有一條金光閃閃的繩索從那大腦袋後飛出來,勒住脖子,把試圖擠出山門的兇獸往後拉。
裘家人沒有停下扔石頭的手,嘴裏不斷發出恐吓野獸的音節。
這樣的事早就不是第一次發生,他們姓裘,人生也活得像一個“囚”字,從很久很久以前就生活在這個地方,無論外界如何變化,許多年來就堅持做這一件事。
他們當中有人在學校接受了教育,接觸新時代新思潮,知道外面的科技發展日新月異,當然也動過離開這裏就當個普通人活的念頭。
可每到這樣的時刻這種念頭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他們的父母、爺爺奶奶,他們的祖先說的那樣,為了衆生。
萬一正好就少他一個呢?萬一正好就缺她一個呢?
盡管至今也沒有人能說得清楚這座山門為什麽會在這裏,又為什麽總有傳說中的兇獸想跑出來,但他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就像山門裏在史書中永垂不朽的英靈一樣。
他們要像堤壩一樣堅守,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不讓山門裏的東西出來,也不讓外面別有用心的人靠近。
他們只是普通人,更是血肉之軀,但也有力所能及之事,他們現在做的一切就是力所能及的事。
裴千羽聽到裘花的大嗓門,這女孩好像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正在喊石頭不夠用,讓年紀小一點的人就近把石頭撿回來。
他不由有些困惑,“這樣做有用嗎?”
姜苓說:“沒用,但也好過光站着什麽也不做。”
裴千羽感覺自己被點了一下,“那我是不是也應該上去幫幫忙比較好?”
“不用,我們有更好的辦法,借一道天雷下來把這畜生劈死。”姜苓說完放開手,從口袋裏掏符紙。
裴千羽微怔,想起在謝家的時候姜苓那威力驚人的雷法,他一下緊張地拉住姜苓的手,“這不太好吧,霍将軍他們也在裏面呢,萬一繩索導電把他們也電到了怎麽辦?”
這個角度姜苓也是做夢都沒想到,“……不會的。”
裴千羽眨了眨眼,“确定嗎?”
“不确定。”姜苓指了指好像跟什麽東西杠上的兇獸,“這叫梼杌,和饕餮窮奇混沌齊名的上古兇獸,這山門肯定不是每次都跑出來這種級別的,也不會每次都請霍将軍,人家也挺忙的。”
裴千羽一愣,有點急了,“你的意思是霍将軍也沒有辦法嗎?”
“那不會,他像我那麽大的時候已經封狼居胥了。”姜苓已經找出雷符,“但我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也算與有榮焉。”
“可你用完雷法會很累。”
上次姜苓用完就傷了元氣,休息了很久人才緩過來,他實在心疼。
“沒事,多睡幾覺就好了,機會難得。”
姜苓要做的事裴千羽都不會攔,哪怕他不贊同,只要讓他也跟着就行了。
“好吧,那你要小心一點。”
說完了他也沒有往後退。
姜苓看着他,心血來潮地提出邀請,“一起嗎?”
裴千羽眼睛一亮,“我能幫你分擔被傷的元氣嗎?”
兩個人的話應該是各耗一半元氣吧,他這樣想。
“這個應該不行。”姜苓笑着搖頭,畢竟請雷的人是他,耗的自然是他一個人的元氣,但見裴千羽一臉失望,他頓了一下道:“不知道,從沒試過。”
“那我們試一下,我陪你。”裴千羽拉起他一只手,藍色的眼睛幹淨得讓人挪不開眼。
再沒有人能比姜苓更清楚了,如果不是遇到裴千羽,他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像這樣愛上什麽人。
老實說他真的算不上是一個好相處的人,因為從小輩分就比同齡人高出許多,跟他平輩的都是年齡上能給他當爸爸伯伯的人,結果就是同齡人他融不進去,平輩人他也融不進去,那麽多年了只有一個王述在身邊。
王述是好孩子,但他也有他自己的人生,并不是每時每刻都圍着他這個小師叔轉。
這世上大概也沒有人會每時每刻圍着另一個人轉,沒有人真離了誰就不行,就算有可能也不是很健康的關系。
裴千羽總說自己命好,出車禍靈魂出竅,在大街上遇到未來老婆,這種概率跟買十次彩票,十次都中一千萬有什麽區別?都是無限接近不可能。
但這奇跡就是在他們之間發生了,像一種不可阻擋的緣分。
“千羽,你知道我為什麽叫苓嗎?”
裴千羽被問得一怔,不知他為何突然這樣問,慢慢搖頭。
“因為我是我們家最後一個人,家裏的長輩算了又算發現這是注定的,所以給我起了苓字,這個字有零落的意思。”
正常人都不會給子孫取這麽個名,因為不吉利。
在舊時代的農村,為了養活孩子寧願取一個賤名,姜苓的名字按常理有更好的字,盛、興,哪個字都比苓字強,但最後他還是叫了這麽個名,沒有不甘,沒有痛心疾首,就這麽平平淡淡地接受了他是個句號,大大方方地告訴所有人他就是他們家最後一個人了。
王述從小就很讨厭這種說法,因為這代表姜苓不是早逝就是孤苦伶仃,活着也是無依無靠。
但如今姜苓卻覺得,這可能和取賤名好養活是一個道理,因為“苓”也是一種植物,是甘草,是卷耳。前者被稱作“衆藥之王”,後者平凡但長得到處都是,到了花期會開出好看的白色小花。
這大概就是他們對他的所有期許了,希望他不平凡,又希望他平凡。
天命說他是姜家最後一個人,他确實是,但天命沒說他是孤身一人,他也确實不是。
這種冥冥之中便是姜家一直以來相信的。
裴千羽緊緊握着他的手,“有個秘密不知道你發現了沒有。”
“什麽秘密?”
“我陪着你的時候你也在陪着我。”
姜苓微頓,笑了起來,彎彎的眉眼很溫柔,“現在發現了。”
不多時,夜空烏雲密布,閃電在雲層中醞釀驚雷。
裘家人驚訝地發現這一奇異的天象,有所察覺地回頭望,看到兩個牽着手的人。
天空中雷聲轟鳴,閃電炸開一片白晝,一道天雷以雷霆萬鈞之勢打中了兇獸的腦袋。
一眨眼兇獸就被猛地拽了回去,兩山垂直的山壁之間,最後的聲音是戰馬的嘶鳴聲。
雷雲散去,天地俱寂,這一剎靜得咽口水都能聽到響。
迎着裘家人的視線,姜苓說:“不用謝,這雷問神雷玉府借的。”
裘家人面面相觑。
姜苓又道:“這就算兩清了,再找麻煩我就不客氣了。”
眼前烏泱泱全都是深藍衣服的裘家人,一人一腳都夠把人踩死了,但姜苓大有我一個人把你們全包圍的氣勢。
裘永勝都不知道說什麽好,“……就是你帶來的紙鳥飛進去才引來了兇獸。”
姜苓面不改色,“這說明你們不抓我丈夫和師侄沒這事。”
“你……”裘永勝氣結,大概預料不管自己說什麽這人都有話可以頂,一時間累得不想再說什麽。
姜苓轉頭靠在裴千羽懷裏,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句話是,“沒事了,我先睡會兒。”
下一秒他渾身都軟了,裴千羽接住他,将人打橫抱起,“小花,能租給我一個好一點的房間嗎?再賣給我一只雞,行嗎?”
姜苓這一覺睡得很沉。
忙了這麽久沒好好休息過,再用雷法,體力已經完全透支。
他閉眼前天就是黑的,睜眼太陽已經下山了,睡是還沒睡夠的,純粹肚子太餓,硬生生餓醒了。
他沒有力氣關心自己在哪,只要睜眼坐起來就有幾口溫水喝,還有一大碗煮得清甜的雞湯。
裴千羽哪都不去地守着他睡覺,早晚給他擦一次身。
日升日落兩次後,姜苓終于能在床上坐一會兒了。
王述從徐潛禮那兒過來看他,就見他無精打采地坐着,肩上蓋着一條毛毯。
他睡了這麽久沒下床卻一點不邋遢,臉上幹幹淨淨的,身上也是,雖然看着沒什麽精神,但面色紅潤,沒有絲毫病氣。
裴千羽就坐在姜苓床邊的小凳上,也不說話,就這麽手托腮看着他。
王述見狀進門的腳都遲疑了,“你們在幹嗎?”
裴千羽頭也不回,“阿苓在陪我坐一會兒。”
“……啥?”
“他說他睡了很久,感覺好久沒看到我了,現在有精神就陪我待一會兒。”
王述沒凳子坐,走過來蹲下,看他小師叔眼皮都懶得擡的樣子,“就這麽幹坐着?他也沒在看你啊。”
“嗯,那兩句話已經把他說話的力氣用完了。”
王述嘆氣,“這雷法還是得少用,太傷元氣了。”
“是啊。”
不多時,姜苓撐不住了,眼皮沉沉地閉上,腦袋也往下墜。
裴千羽連忙起身護住他的脖頸,把人放平在床上,蓋好毯子。
坐回凳子他看着還不走的王述,“有事?”
王述把這兩天的一切都看在眼裏,撓了撓頭不太自在地說:“那什麽,謝謝了。”
裴千羽愣了一下,“什麽?”
王述嘆了聲氣,“我小師叔不容易,很小就當大人了,沒怎麽當過小孩兒,也沒人這麽照顧過他。”
沒被托孤到山上之前姜苓也是被嚴格要求的,剛學會走路就沒有人抱過他了,他必須在有限的時間裏學會姜家不外傳的本領,乳牙還沒換完就是小仙長了。
平時就有無數雙眼睛盯着他,師門外更有許多人等着看他是不是爛泥。
姜家光環太大,做得好因為他是姜望的子孫,這是應該的,做得不好就是姜家不過如此,一代不如一代,這樣的聲音到今天也是存在的。
“之前我不理解為什麽我小師叔喜歡你這種類型,後來我懂了,他在你身邊可以很放松。”王述從地上站起來,“所以謝謝你,我小師叔能遇到你真的太好了。”
裴千羽看了看他,伸出手指戳他的大腿,“一家人就不要說兩家話了,謝來謝去,多見外。”
“……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裴千羽笑了笑,放下手,“要說謝我也應該謝謝你,之前一直是你在照顧他,你把阿苓照顧得很好,謝謝你了,小述。”
王述感性,聽到這有點受不了了,捂住眼睛轉身走了。
裴千羽看他躲出去哭,有點想笑,轉過臉就看到姜苓竟然睜着眼睛,他一下站起來坐到床邊,低頭問:“我們吵到你了嗎?”
姜苓笑了一下,因為沒力氣,這個笑很淡,不仔細看可能都看不到他笑了,“我再睡一會兒,醒了就回家。”
裴千羽要把耳朵湊到他嘴巴邊才能聽見他說了什麽,點點頭,“好。”
“要過年了。”
他說到這裴千羽也聽懂了,“好,我給他準備大紅包。”
姜苓沒有再說話了。
裴千羽低頭聽他的呼吸,發現他又睡着了,親了親他的額頭,“晚安阿苓,要夢到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