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哎呀, 那個孩子!”
“天吶他怎麽會……”
“那豈不是要……”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人群中爆發出驚呼,斬魔箭的殺傷力極強,連強大的妖鬼都能被斬殺, 更別提一個沒有防備的、還這樣年幼的人類孩子。
然而箭已射出,不可能回頭,再精湛的弓箭手也無能為力。
人們嘆息着, 捂住眼睛扭開臉, 不敢看那無辜的孩子會如何。
小獸目眦欲裂, 他怎麽也想不到幼崽會這樣奮不顧身地撲過來保護自己。
他想要把小孩叼到身後、或者幹脆拱開, 可是斬魔箭附有的威懾力足以在幾米之內的距離叫他定在原地動都無法動彈。
怎麽辦。
怎麽辦……
難道就要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別人為自己犧牲性命?
還是他如此珍視、如此疼愛的……
他的。
他的梨——
那個他等待多年、守候多年的名字已經到了喉間,沖破世界禁咒的封印, 記憶流水一樣倒退着淹進他的腦海。
在這個四面落入靜止的詭異世界中, 還能聽憑理智行動的僅剩最後一人。
少年顧不得不可随意觸碰普通人的戒律, 伸出左手抓住幼崽往自己的方向拽, 試圖讓他遠離小怪物,唰地揚起右手的袍子, 以作抵禦的盾牌。
聖袍頃刻間湧起大量淡色的光芒,竟在閃着火花的箭矢砸上來的剎那将其彈開, 在最後的毫厘之差截停了悲劇的發生, 他和他們都毫發無損。
然而事情并未到此為止, 更加驚奇的一幕發生了:
聖子分明是徒手抓住梨覺高高揚起的小手, 卻并未感覺到生命力被抽去。
有變化的,反而是梨覺。
小孩子同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通過他們相觸的皮膚感覺到一股溫暖而潔淨的力量鑽進自己的身體裏,好似雲朵受熱後膨脹。
——接着,他就像真正的一朵雲那樣,在衆目睽睽之下飄了起來。
方才還在後悔自己手太快的弓箭手, 可憐一條無辜小生命、不敢睜眼看的人,疑惑自己為什麽沒有感覺到變化的聖子,以及還沒從定身中回過神的小獸,全都驚呆了。
不是,等會兒,這這這又是什麽情況?
梨覺撲棱撲棱小胳膊,并不能阻止自己向空中飄去。
他很訝異,無論是當小貓咪還是小水母的時候都只能該走路走路、該游泳游泳,就算在有泡泡、或者“塔”裏借助別的力量暫時漂浮起來,可那也不是自己會飛呀。
怎麽現在……?
但是箭沒有傷到希希,太好了呀。
崽崽勇敢地保護了希希,崽崽是好寶!
小孩子心情大好的同時,又注意到了其他不對勁兒。
後背好癢喔……
梨覺想撓一撓,垂眼一看,大家都張着嘴看着自己,又有點兒不好意思。
他忍啊忍,忍啊忍。
忍耐的結果是不止後背癢,小屁屁上也癢了o_O
聖子生怕梨覺像氣球一樣越飛越遠,想要伸手去抓,好在後者飄到距離地面幾米的高度就進入了平衡。
小崽崽在半空中扭來扭去,想抓抓緩解下那類似于傷口愈合、種子發芽(雖然他沒發過芽啦)的難受。
小獸在下面看得提心吊膽,在原地團團轉幾圈,視線一刻都不敢偏移,生怕梨覺掉下來。
繼後背和屁屁發癢,梨覺又出現了新的症狀:腦袋暈暈乎乎的,頭頂好像有個探照燈或者蠟燭什麽的在烤着。
還好小孩子心大,并不覺得恐慌,反而好奇地擡起小手轉了轉,看看自己還能有怎樣的變化。
他還對小獸與聖子揮揮手再指指自己:注意看注意看,崽崽我呀要變形辣!
“——我的天哪,你們快看,那是什麽?”
人群齊齊仰頭、張嘴,仿佛複制粘貼。他們眼看着小幼崽的變化,再度騷動起來。
“那是……那是翅膀!”
“什麽?人長翅膀?那豈不是鳥人?”
“诶他的兩邊翅膀顏色不一樣!”
“這邊黑色的像蝙蝠一樣……”
“那半邊白色的很像鴿子啊,毛茸茸的。”
“啊啊啊啊尾巴!他還長出尾巴了!”
“頭頂,頭頂也不一樣了。”
“那是個啥?光圈?”
“神主在上,有光圈,是天使吧?天使顯靈了!”
“多謝聖子大人……”
“不對,這翅膀跟尾巴明顯是‘那個’的标志!”
“‘那個’是啥?”
“是不可說啊……懲罰,這是神靈降罰!”
“都特麽有魔鬼顯形了你們一個個的還愣着幹嘛,跑啊!!”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上有小下有老中間還有八十歲的妻子——啊不是,說岔了!”
地面上的人們到處逃跑,一個個慌不擇路好像忘記了長眼睛,咣當一聲撞在一塊兒雙雙倒下,看着就疼;又似乎連痛覺一起失去,沒事人似的爬起來,繼續屁滾尿流。
半空中的小梨覺困惑地看着他們,不明白大人們突然着了什麽魔。
但他很快發覺自己多長出來的新部位。
一對翅膀。
半邊雪白絨羽,覆着的紋理細膩;
半邊漆黑薄膜,卻又隐隐透着光。
一條尾巴。
細細長長,尾端還有個小箭頭,靈活得好像有自己的思想。
一個光圈。
在頭頂,卻又不是像發卡那樣直接戴在頭發上,而是隔了幾厘米漂浮着。
摸不着實體,像真正的陽光那樣暖乎乎的。
沈煙很喜歡買各種繪本講給梨覺聽,父子倆以前最喜歡的睡前活動就是趴在一塊兒看圖畫書。
梨覺也是在那裏認識了天使和魔鬼的标志性外貌:前者的鴿羽白翅與神聖光圈,後者的蝙蝠之翼和三角尾巴。
現在,全對應上了。
從在子世界蘇醒至今的謎團得以解開:為什麽他的身形變得那樣小,為什麽他沒有像變成小貓咪和小水母一樣,在這裏變成別的生物——他從頭到尾都不是人類,不過是暫時收起表征,進入人類形态的僞裝。
此刻,在這個子世界漫長的沉浸式劇情鋪墊之後,小系統總算遲來地進入副本自适應型形态:一只混有惡魔之血的小天使。
天使輕盈,惡魔嬌小,才使得馬上就要四歲的他在這兒變成一兩歲的個頭。
在梨覺的嶄新模樣、或者真正的模樣完全展示的同時,小獸也終于想起了自己姓甚名誰。
他不是淩西·許·卡斯特。
他是绫希。
是為了守護神子而誕生的靈犀。
恢複記憶的绫希顧不得愧疚此前對梨覺的忽視和冷漠,現在更重要的是在極度不安的人群中趕緊帶着崽崽離開。
“覺覺!”他擔心地喊。
梨覺原本還在因自己的新模樣迷茫,此刻聽到熟悉的呼喚眼睛一亮:“希希呀!”
想起來了,是想起崽崽了吧?
混血小天使立刻朝着小獸的方向飛來,可惜他頭一回長翅膀、不熟練飛行,而且兩邊還不一樣,這樣混搭的設計導致重心不穩,梨覺飛得跌跌撞撞,随時都有可能掉下來。
绫希趕緊跑過去,在下面往左挪一挪,往右調調位置,時刻準備着做小天使的肉墊。
聖子望着兩個小家夥,怔忪地看向自己的手,皮膚白得幾乎透明,是随時會融化在陽光裏的雪。
這雙手,因着至高祭壇賜予的神力,再也不能肆無忌憚地進行「觸碰」——這個明明是人類出生起就會的本能。
無論是可愛的、毛茸茸的小動物。
還是所愛之人。
握手。牽手。擁抱。
表達親昵的,表達愛的,都是不可以随意做的事情。
在伯爵家暫住的這些天,與小小男仆的相識讓小聖子很開心。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毫無顧忌地向他撒嬌、對他笑,将他當成一個獨立的、有感情的個體,而非教廷與神明虛妄的符號。
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就交到朋友了。
可又被他的淨化之力逼迫出了非人類的原型,注定勢不兩立。
少年悵然。
妖魔鬼怪,注定不能與人類和平共存嗎?
不理解的,就一定要逼迫消失嗎?
聖子、教廷、神明……
脫離紅塵俗世、摒棄情仇愛恨、遏制七情六欲,這樣活着,究竟有什麽意義呢。
年輕的男孩兒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崽崽們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哥哥的異狀,小天使仍蹒跚地想要降落,小獸則依舊緊張地等待。
梨覺調整了好幾次方向,遺憾的是準頭還是有限,柔嫩的小翅膀扇動得越來越無力,頭頂的光環像是耗盡能量的燈泡那樣無助地閃爍幾下忽然熄滅,最後暈乎乎地朝着聖子所站的位置倒下。
“殿下小心!”
小獸和人類的聲音混雜在一塊兒,此前那個射向绫希的弓箭手居然克服了逃離的本能,再度“英勇”地舉起長弓,瞄準這只誰也不知怎麽多出來的長黑白翅膀的小小怪物。
噼裏啪啦火花帶閃電的箭矢已經讓绫希起了應激反應,他顧不得許多,算準箭的路線猛地跳得高高的,盡可能展開身體,後肢踹開聖子的同時前爪推走梨覺,讓自己的身體代替了斬魔箭的準星。
為小神子付出一切,原本就是他與生俱來的使命,也是他在見到梨覺第一眼就有了的覺悟。
所以,就算是……
嘎啊——
凄厲的鳴叫聲打斷了绫希的思緒,緊接着是四面八方湧入的、扇動翅膀的聲音。
這樣整齊、有力,絕不是剛剛擁有了雙翼的寶寶崽能夠發出的。
他睜開眼,詫異地看到一大群黑色的……烏鴉?
鳥兒們紛紛擋在前面,把三個孩子圍得嚴嚴實實。
梨覺好奇地看着自己多出來的有翼“同伴”,興奮地揮了揮自己兩邊不一樣的翅膀,加入“小鳥軍團”,還不忘氣勢洶洶模仿烏鴉叫:“嘎啊——”
就是小奶音太軟太甜,完全找不出兇戾陰狠的感覺。
绫希:“……這個其實可以不用學的。”
他還殘留着屬于許淩西的意識,認出這群烏鴉并不是卡斯特家族平日裏飼養的那群,或者說不完全是;它們看起來要訓練有素得多,像支指哪打哪的戰士。
烏鴉越聚越多,像叢沉沉的、墜下的烏雲。
這下不只是梨覺,連绫希和聖子也被鴉群簇擁着騰空,緩緩飄離地面。
“哎我去,這小怪物怎麽還有召喚獸啊?”
“……這不就是普通的烏鴉嗎?”
“讓開,前面的人讓開!”
“太好了是大炮,我們有救了!”
“你們小心着點兒,別傷到聖子殿下了。”
“轟爛他們!”
随着人群的歡呼,一門看起來火力十足的炮臺被幾個彪形大漢合力推過來。天曉得一個快樂的慶典上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戰争才會出現的武器。
此前一馬當先的弓箭手自告奮勇去操縱大炮,然而他的兩次撲空讓人們很失望,被駁回了,很快又有其他人報名。
“殿下,該走了。”
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環繞的鳥鳴中,有誰從背後輕輕擁住少年,低頭輕語。
小聖子一怔,然而他的身體比意識更先從熟悉的呼吸中辨別出來人,從頭到尾不曾警惕和僵硬。
一直不知所蹤的大祭司将他攬入懷中,寬大的鬥篷将纖細的少年罩得嚴嚴實實,上面細密繁複的金絲繡線在鴉翼揮舞的罅隙中泛出波光一樣粼粼的微芒。
“接下來不是我們該插手的劇情了。”男人的口吻中帶着安撫和誘哄,“他們會處理好的,嗯?”
意識到這是要帶自己先行撤離,少年睜大了眼睛,向來淡然到了冷漠的他難得也有嗓音裏凝着恐懼的時刻:“可是哥哥還——”
“小惟,聽話。”
他貼着他的耳畔道。
那個名字就像開關,瞬間扼住了小聖子所有的抵抗。
少年垂下眼,不再說話,溫順而沉默地埋進成年人的臂彎。
漫天烏鴉飛舞。
黑色軍團中分出一部分去襲擊那準備好的炮臺,連帶周圍的人一起毫不留情地叼啄。
它們的力氣極大,喙、爪鈎、甚至是翅膀尖端都能夠在人類無防禦的皮膚上留下道道血痕,兩腳獸們頓時潰不成軍。
尖叫、哭號、逃竄的人群中,唯有一人站在原地。
他悠閑地仰着頭,笑嘻嘻地目送着大祭司護着聖子離去。
小魔鬼摘下不存在的帽子,一手背後,一手彎在胸前,誇張地鞠躬行禮:“感謝您相助,凱厄斯大人。”
漸隐的兜帽之下,金瞳漫出輕薄笑意。
配角的戲份已經足夠多,接下來,就交給主角們吧。
*
逆流而上的,還有另一人。
許嘉航被奔逃的人群擠得苦不堪言,生死當前,誰還在意他是什麽勞什子伯爵;前有魔物雙雙現身,後有烏鴉軍團追兵,別說貴族了,就算是女王和教廷,也別想擋在逃生之路上。
“哎,你們看到我兒子了嗎?”
他狼狽地摘掉早就歪了的帽子,鞋子也丢了一只,抓住一個看起來眼熟的家丁。
男人驚恐地把自己的手拽回來:“什、什麽!不知道!別煩我快滾!”
許嘉航瞪大眼,卡斯特封地誰不是對他畢恭畢敬,還從未有過如此大不敬之人。
然而他現在沒時間、也不可能跟這人理論或降罪,滿腦子還是之前聽到的讨論:淩西·許·卡斯特小公子,當着衆目睽睽大變妖鬼。
那些人講的是許淩西的全名,他連重名的希望都失去了:他們所講的那個成了魔物的人,就是自己唯一的、親生的兒子。
怎麽會。
怎麽會?
他含辛茹苦養了十年的孩子,怎麽可能不是人類——是什麽妖鬼?
不,一定是認錯了。
不可能的。
他那懂事又優秀、向來令他驕傲的兒子……
進入子世界的每一天,許嘉航的記憶都會更加貼近副本中的設定,早就忘記了許淩西其實并非自己有血緣關系的親生兒子。
不如說,他忘記了自己究竟是何許人也。
是菲亞蘭高貴的卡斯特家族之主,還是沈家不起眼的小保姆?
他是誰——這裏又是哪裏?
一邊是呼風喚雨、順風順水的貴族,一邊是摸爬滾打的、命途多舛的底層,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影響重疊在一塊兒,滋滋作響烙着他越來越混亂的大腦。
劇烈的頭痛讓許嘉航再也沒辦法穩住自己的身體,洶湧而來的人潮更是讓他搖搖晃晃。
很快,他像片凋零的葉子那樣,無聲無息地倒了下來。
沒有人在意。沒有任何人為他停留哪怕一秒。
——不,也不是完全沒有“人”。
“哎呀,伯爵大人,走路要看路喲~”
長相豔麗的少年輕巧地從高臺跳到他面前,視周遭奔行的人群如若無物,雙手背在身後,彎腰笑眯眯看着男人。
那上挑的眼眸,微笑時嘴角的弧度,包括調皮的咬字,叫許嘉航迷蒙之間以為看見了自己迷戀的小女仆。
許嘉航顧不得辨認他的身份,爬起來,卻又再度因暈眩而倒地。
莫名有股力量支撐着他繼續向前,幹脆手腳并用,恍惚着:“小西……”
那是他的孩子。是卡斯特家族的繼承人。是妻子留給他的最後紀念。
不。
那是……他的孩子嗎?
“哎~那邊兒亂得很,就別去添亂啦。”
梅菲斯特踩住他的腳踝,輕巧地碾了碾,動作優雅得像在跳芭蕾。
嘈雜中誰都聽不見骨骼斷裂的聲響,而少年臉上俏麗的笑容更是紋絲不動。
“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你和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哦。”
許嘉航失去痛覺似的,雙眼失焦,像是回答他,也像自言自語:“可是、可是我兒子……”
“他不會有事的,有小甜豆在呢。”
想起剛才那戲劇化的一幕,就算是魔鬼也回味無窮。
那個沉默的、總緊緊跟着寶寶崽的小男孩兒,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被梨覺的可愛光芒所遮蔽,沒想到還有這麽一重令人吃驚的身份。
梅菲斯特是主神創立無限空間時最先招收的五個原初怪物之一,與祂相識的年月不知該以千計還是以萬計,對祂的了解遠勝于其他人。
靈犀一族與主神有着怎樣千絲萬縷、密不可分的關系,他還是所有知曉的。
如果小男孩就是世界上最“新”的一只靈犀,如果他并不像他的族群那樣守在神明左右,而是伴在系統幼崽身邊——那麽小系統,到底是什麽人?
早在梨覺進入芬克斯的子世界開始,梅菲斯特就已經着手調查他的身份,只不過線索實在太少,很沒頭緒。
現在看來,這只小靈犀必然是清楚內情的,也許他應當換個角度入手。
還有另一件很在意的事是,梅菲斯特知道小系統會有副本自适應形态,奶金色的貓仔與黃金色的巨龍,小水母與海妖,都有所關聯。
在自己這兒,梨覺竟然變成了天使——哪怕混有惡魔血統,也很明顯天使形态占據主導地位:連白羽翼都比黑蝠翼大一圈呢!
魔鬼的那部分,自然跟他、跟整個地獄世界有關。
那麽,天使的部分呢?
哎不對。
現在還在上班時間呢,不能再這麽摸魚了,得抓緊時間幹正事。
梅菲斯特收起飄忽的心思,身後的100%血統純正的惡魔尾巴繞到前面來,在神情渙散的人類臉上拍了拍:“喂喂,想起來自己是誰了麽?”
男人雙目空洞,機械地回答:“我是……嘉航·許……”
“不,你不是嘉航·許。”梅菲斯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是許嘉航。”
男人張了張嘴:“……啊?”
“你可不是什麽卡斯特家族只手遮天、人人敬仰的伯爵大老爺。”小惡魔輕笑一聲,“你是個被人呼來喝去、從來沒被家主給過好臉色的小保姆——許嘉航,這才是真正的你,你還記得麽?”
男人渾身一顫。
‘哎,小許,快上去,老爺找你呢。’
‘小許,這沙發怎麽回事,重新鋪一下。’
‘老許,小姐吐了,你趕緊去擦擦。’
‘許嘉航……’
‘那邊那個誰……’
聲音和圖像如同爆炸的煙花,頃刻間塞滿他本就貧瘠的大腦。
他是誰?他是許嘉航嗎?
許嘉航又是誰?
“許嘉航,人類,雄性,現世計時法則三十八歲。”
小魔鬼憑空坐下,托腮翹着二郎腿,也翹着嘴角,欣然為他解答。
“三周零四天以前登錄逃生游戲,因‘想要過人上人的生活’的強烈願望召喚了英明偉大的地獄魔——哦,順便一提,正是在下——結下契約,付出的價格:完整的靈魂。
“許先生,您的限時人生租約,今天到期。”
梅菲斯特站起來,兩腳都踩在他身上,踩地毯似的悠然轉了一圈,随即打了個響指:“該落幕的落幕,新的好戲就要開場咯。”
在他身後,所有還在奔跑的人群随着那個響指齊齊停下了腳步,同一時間轉過頭,看向許嘉航。
他看清那些原本模糊的面容,頓時從混沌的狀态中醒過來,毛骨悚然。
人群此前因幼崽們的變化或驚懼或憤慨的神色全都凝固住,面無表情地盯着許嘉航,全身的皮膚融化般混合着血肉簌簌往下掉,在地上砸成一灘灘爛泥。
幾秒鐘,只需要幾秒鐘,一個個完整的、鮮活的、會嬉笑怒罵的人類,只剩下空落落的骨架。
秋日祭是個好天氣,碧空晴日,萬裏無雲。
此刻,黑色如同幕布緩緩自天際線傾軋而來。
原本的世界被詭谲的血紅色所吞噬,新的布景正在揭示。
許嘉航知道自己該逃。可他動不了。
逃,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親愛的玩家,醒了嗎?希望你做了個好夢。”小魔鬼在成百上千的骷髅簇擁下微微一笑,陶醉地張開雙臂,“現在,歡迎來到地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