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分別

分別

背後的沈黎突然尖叫起來,緊接着便開始劇烈地掙紮!

聞煜明背不住他,急忙蹲下身将沈黎放下,他轉過頭,看到沈黎似乎在遭受什麽巨大的痛苦,他的胸口和肩部原先被聞煜明固定好的架子現在完全被蠻力扯斷,整個人不顧胸口骨折的肋骨也要蜷縮起來,聞煜明立刻抱住他,以免胸口下的骨折傷再加重。

“沈黎!沈黎!”

聞煜明焦急地喊着,沈黎睜着眼,可他的眼裏沒有任何神色雙手擰着勁兒似乎想要捂住自己的腦袋,但卻被聞煜明緊緊控制住了手臂。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在折磨着沈黎,他臉上露出極度痛苦的神色,淚水從眼尾滑落,聞煜明心如刀割,他急切地想弄明白沈黎身上發生了什麽,但卻什麽眉目都沒有。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沈黎痛苦受罪。

無力感在這一刻席卷了聞煜明全身。

突然,沈黎的身體一僵,緊接着,聞煜明感覺到從他身上泛出了什麽東西,以沈黎為中心向四周驟然蕩開!

“啊!!!”

沈黎的痛苦再次加劇,一道道陣法線于空中驟然浮現!

“在那邊!”

嘈雜的聲音伴随着腳步聲傳來,聞煜明擡頭,看到從四處出現了不少穿着黑色袍服、帶着黑白太極面具的人。

這些人迅速地包圍了他和沈黎,緊接着幾個人手中力量湧動,一道道聞煜明看不到的天道法力在空中凝結。

“你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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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

其中一人大喝一聲,一道厚實的力量往下一壓,卻在下一刻被沈黎身上爆發出的力量驟然沖碎!

原本圍住他們的衆人齊齊後退一步。

下一刻,兩道更強勁的力量向沈黎卷去,将原本被沖散的力量再次聚攏,在沈黎身上交織成了一道道無形的束縛。

終于,沈黎的身體慢慢軟了下來,那睜着的眼睛也緩緩合上。

聞煜明目不轉睛地盯着沈黎的狀态,沈黎的呼吸放長,似乎是慢慢地陷入了睡眠或者昏迷之中。

“少閣主。”

“少閣主。”

聞煜明擡頭,看到墨寒辰走了過來,他的身後跟着蔣晦。

蔣晦待人一向和善,可現在的他沉着臉,看向聞煜明,目光陰沉可怖。

墨寒辰走到聞煜明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蔣晦則伸手要将沈黎從聞煜明懷裏抱出去。

“他的肋骨傷到了,”聞煜明格擋住蔣晦的手,說道,“應該是折了。”

蔣晦的動作一頓,他看向墨寒辰。

而墨寒辰微微躬身,伸手墊到沈黎肩後,聞煜明眉頭微皺:“我說他……”

“我知道,”墨寒辰冷淡地說道,“不勞聞少君操心。還是說,聞少君有能力能處理方才那樣的狀況?”

聞煜明的動作一僵,墨寒辰便趁這個機會将沈黎抱在了懷裏。

似乎是動作的改變讓沈黎胸口的斷骨被碰到,他無意識地呻吟了一聲。

“疼……”

這聲音和病弱的小貓一般,但聞煜明和墨寒辰都聽到了。

聞煜明想說什麽,卻見墨寒辰低下頭,用唇輕輕地觸碰了沈黎的額頭。

一向冷心冷情的少閣主用最輕柔的聲音哄道:“乖,沒事了。”

沈黎聽到這聲音似乎安心了一些,在墨寒辰的懷裏蹭了蹭腦袋,沉沉睡去。

聞煜明的手霍然攥緊。

墨寒辰抱着沈黎準備離開,聞煜明向前一步,被蔣晦帶着那些黑袍人擋住去路。

聞煜明這才突然想起來,傳聞在天機閣,除了內閣和外閣之外,還有一處暗閣,專門為天機閣處理一些不能見光的事。

他看向蔣晦,蔣晦神情冷然,那些黑袍之人對他十分恭敬。

沒想到這平日裏看起來總是笑嘻嘻的夫子,竟然就是暗閣的負責人。

“蔣晦,”墨寒辰抱着沈黎走了一段,下令道,“讓聞少君跟過來吧。”

蔣晦看了眼聞煜明,伸手擺了擺,那些黑袍人便讓開了路。

聞煜明快走兩步,跟上了墨寒辰。

墨寒辰将沈黎直接帶到了他住的浩然居中,将沈黎輕輕放在自己的床榻之上,蔣晦遞過來了一支圓環,那圓環上的花紋、以及墜着的球籠,都和沈黎脖子上挂着的別無二致。

蔣晦伸手在沈黎脖頸的銀環之上游走,聞煜明又感受到了那種力量的流動,只聽一聲輕微的“咔噠”,銀環打開了。

蔣晦将銀環取下,墨寒辰則将新的銀環扣在沈黎的脖頸之上,沈黎似乎極不舒服,又要開始掙紮,被蔣晦按住手腳,墨寒辰一邊将那銀環封死,一邊伸手輕輕拍着沈黎的身體,就像哄小孩睡覺一般。

沈黎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聞煜明感覺到那股力量漸漸地從他身上抽離。

直到沈黎陷入深眠,墨寒辰才放開了手。

他站起身,蔣晦接替他的位置,輕輕地撩起沈黎的衣服,給他的胸口上藥。

墨寒辰走到聞煜明面前,對他道:“聞少君,請。”

聞煜明看了眼那氣息已平的沈黎,跟着墨寒辰進了書房。

墨寒辰坐在書桌的一側,聞煜明坐于他對面,雜役弟子為二人上了熱茶後躬身退下。

聞煜明以為他是來找他解釋沈黎的事,卻不想墨寒辰開口道:“聞少君準備什麽時候離開歧陽山?”

他擡眸看向墨寒辰。

聞煜明自己離山的時間是私下定下的,只跟沈黎說過,從他的種種行事來說,墨寒辰只能推斷出他不會永遠留在天機閣,對于具體的時間想來還是不能确定的。

聞煜明的手摩挲了一下杯子,說道:“暫時沒打算好。”

“那聞少君還是早做打算的好,”墨寒辰緩緩說道,“今年越澧要逢不少災,正是天戶司立威的時候,姑姑為你留下了這麽一個殺手锏,用的時間須得卡準,太早了過于明顯,太晚了越澧都要忘了天戶司和姑姑,我看,現在這段時間就不錯。”

天戶司是越澧夫人墨霁一手創辦,仿造天機閣的運作模式,幫越澧渡過了那段被天機閣刁難的日子。

同時,這也是墨霁留給聞煜明的一個東山再起、反殺回越澧的殺手锏。

然而這個殺手锏需要結合适當的天時,利用那些天災,既是充當鞭笞如夫人的大棒,又是迎回越澧正統繼承人的利器。

天機閣竟然已經掌握情況到了這種地步,聞煜明便也不再遮掩:“确實是今年,但不是現在。”

他看了眼沈黎所在的屋子那邊,隐約能見到蔣晦為他上藥的動作。

聞煜明喉結滾動,說道:“我得等他……等他傷好。”

他得見着沈黎傷愈,得弄明白為什麽會有今天這樣的情況,他得知道,沈黎他……

“如果是為了沈黎,”墨寒辰輕輕道,“那聞少君最好明日啓程。”

聞煜明一怔:“什麽?”

墨寒辰擡手喝了一口茶,徐徐道:“這件事本來是天機閣內部的事,不應為外人所知,但聞少君怎麽也算是有我墨家一半的血統,如今又和沈黎有了牽扯,故而我做主,将這件事告知與你,不知聞少君可知天道法力?”

天道法力,和天道溝通感應的能力,普遍存在于大部分人中,但只有一小撮人和天道有着極強的聯系,可以動用天道賜予的力量施展術法。

聞煜明點頭。

墨寒辰又問道:“沈黎是不是和你說過,他沒有天道法力?”

沈黎确實說過,并且他的蔔算能力最差,這是他日後成為天機使道路上的絆腳石。

“他蔔算能力極弱,用不出天道法力,于是便認為自己是那極少數完全感應不到天道法力之人,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是罕見的天道法力極強之人。”

聞煜明一驚:“什麽?”

“沈黎的能力強到他的身體承受不住那過強的天道法力,所以不得不依靠于外部力量隔絕他和天道的聯系。”

墨寒辰将那從沈黎身上取下來的銀環拆開,單獨拿出球籠,輕輕一捏,露出裏面的東西,放在桌子上。

“聞少君,”墨寒辰将灰綠色的石頭推向聞煜明,“越澧盛産礦物,想必能認出這東西吧?”

聞煜明伸手拿過那枚石頭,緩緩吐出三個字:“碧菱礦。”

碧菱礦,一種只産自越澧的礦物,能隔絕包括天道法力在內的自然靈力,包裹在繪陣用的靈墨原礦外,保護那些靈礦的靈氣不外溢。

它數量不少,但開采和保存的難度大,産量很低。

“和天道的聯系過強,就會導致他和天道共感,說得通俗一點,人的情緒、所經歷的人、所做的事都和天道有着千絲萬縷的因果聯系,而他和天道過強的共感,就會讓他以凡人之軀承載這些。”

“世人皆苦,那些極怒、極悲、極痛的情緒遠遠多于快樂。”

“而沈黎承載的,不止是現在,還有過去和未來。”

“對于天道來說,是沒有‘時’這個概念的,所有的未來的一切都已經發生,果在因種下時就已确定。”

“這種天道感應會讓他的身體崩潰,生不如死。”

“能應用天道法力之人,本就不長命,而沈黎的身體,不,應該說是任何一個這世上的正常人,都無法駕馭這種強度的天道法力。”

“他一旦主動使用這種力量,不論是用來施術、或者是用來蔔算,都會讓他的身體遭受到難以恢複的傷害。”

“所以我們從他襁褓時就開始幹預,盡量減少他和其他人的聯系,簡單化他的周身因果,同時用碧菱礦封住他的能力,減少他受到的傷害,”墨寒辰沒什麽感情地說着,“因為如果不這麽做,他活不過三歲。”

“其實我們知道儲閣的事,但我們并不想加以幹涉,甚至樂見這種局面。”墨寒辰看向他,“因為比起被孤立,我們更想讓他活下去,最起碼,能活到身負天道法力之人應有的壽命。”

聞煜明聽着墨寒辰沒有語調起伏的的話,背後已然是一片冷汗。

他從不知道,沈黎竟然時刻都走在刀尖之上,稍有不慎,就會殒命。

“聞少君是不是覺得,沈黎很好?”

聞煜明看向他。

墨寒辰依然語氣平淡:“他太好了,待人真摯、善良,永遠先想着別人,他對你好的時候,讓你覺得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人對你這麽掏心掏肺了。”

聞煜明怔怔地看着他。

“他是不是還和你說過,他希望你開心、快樂?”

聞煜明的心漏跳了一拍:“你怎麽……”

墨寒辰看着他,罕見地笑了下,那笑容太快,包含了太多的東西。

苦澀、無奈,還有一絲嘲諷。

墨寒辰伸出手,天道法力湧動,一面銅鏡被他卷了過來。

聞煜明聽他說道:“因為他也對我這麽說過,在他五歲的時候。但我顧及他的情況,時時克制着自己,不能給予他回應,生怕加重了他的因果關聯,影響了陣法和碧菱礦的消耗,進而影響到他的生命。而你——”

他将銅鏡立起,對着聞煜明:“或許你從來沒有注意過,你我是表兄弟,本就容貌有些相似。”

聞煜明的身形一僵,他看着那銅鏡中的人影,和那執鏡之人的眉眼極其相似。

墨寒辰看着他,輕聲道:“沈黎多年未從我身上得到的回應在你這裏得到了,你或許很開心、很得意,且不論他是否将你看作是我的替代,你可曾考慮過,他是否會因此受到傷害?”

~

溫暖的陽光落在躺在床上的人眼皮之上。

沈黎睡得極其不安穩,他的嘴裏一直在呢喃着破碎的詞語。

“不……不行!”他驟然睜眼,伸手拽住了坐在床邊之人的手,語氣焦急,“子禮哥哥,你不能下山,不能回去……越澧的秦夫人現在……”

他話說到一半便卡住,太陽被厚厚的雲層遮住,陽光散去,他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少……少閣主……”

墨寒辰垂眸看他,沈黎急忙将手松開,卻不想被墨寒辰反抓住手腕。

“不是一直都不喜歡析政嗎?”墨寒辰淡淡道,“怎麽現在還關心起越澧的如夫人了?”

沈黎心裏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顫抖着聲音問:“子……聞少君呢?”

“他走了,”墨寒辰聲音平靜,“畢竟他是一國少君,來天機閣只為暫時庇護,天時地利人和到了,他自然要回去争一争君主之位。”

“不……不行,他不能現在離開!現在不是好的天時!”

沈黎用力要翻身下地,可胸口斷掉的肋骨實在太痛,他跌倒在柔軟的地毯上,想要用力将自己撐起來,墨寒辰居高臨下看着他,然後緩緩彎腰,将沈黎橫抱起來。

胸骨劇烈的疼痛襲來,沈黎不由地發出呻吟,墨寒辰臉上卻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只是将他抱回床上。

沈黎的眼睛裏盈滿了淚水,他伸手拉住墨寒辰的袖子,啞聲說道:“少閣主……少閣主你去叫他回來好嗎?”

沈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知道為什麽子禮哥哥突然要離開,他明明告訴自己是在七月才走,他們明明還約定好了,要做琉璃珠……

可聞煜明離開了,就和他曾經在夢境中看到的一樣。

那是夢嗎?

沈黎不知道,他只覺得那如碎片一般的場景太過真實,真實到只是幾個畫面就讓他戰栗不已。

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沈黎回過神,墨寒辰已經離他很近了。

“少閣主……”

“你看到了什麽?”墨寒辰黑色的眼睛看着他。

沈黎想錯開眼避開他的視線,可墨寒辰掐住了他的下颌,不允許他逃避:“沈黎,你忘記你五歲的時候答應過我的嗎?”

沈黎渾身一震。

墨寒辰低下頭,在他那有着朱紅色小痣的耳邊說道:“沈黎,你答應過我的,我是你最信任的人,你會永遠陪着我,陪我待在天機閣,陪着我讓我開心。”

沈黎的身體顫抖着,墨寒辰炙熱的氣息在他的耳側。

“現在,乖,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

沈黎仰着頭,看着那金色的帳頂,緩緩吐出八個字——

“帝君薨逝,蒼穹崩塌。”

墨寒辰聞言,掐着他胳膊的手倏然一緊,眼睛微眯:“還有呢?”

還有……

還有……

沈黎的眼淚從眼角漫出,滑入兩鬓。

他還看到,他的子禮哥哥——

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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