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解圍

解圍

聞煥着人押走沈黎,“押”字一出,沈黎自然不會有什麽優待,但他好歹有着天機使的名頭,再加上是衆目睽睽之下被帶走,又有傅旻的人看着,聞煥也犯不着在路上就苛待他。

但天機使那些非常的手段頗多,聞煥也不敢掉以輕心,驅馬在前面不緊不慢地走着,時不時地往後看,這名叫沈黎的天機使卻閑庭信步,周圍一圈看着他的守衛他也不緊張,悠哉得仿佛是個酒足飯飽後出來閑逛的公子哥。

“嗯?”沈黎在河邊的一處洗衣亭停了下來,那洗衣亭裏的百姓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身來看他。

沈黎露出一個笑,洗衣亭裏的幾個小姑娘頓時紅了臉。

聞煥見此景,眉頭皺起,帶着警告的語氣道:“還請沈使不要在此耽擱。”

沈黎聞言轉過身,也給了他一個無辜的笑:“走得有點累了,想在此歇歇腳。”

聞煥剛想斥責什麽,卻突然發現那洗衣亭的小姑娘們都看向他,然後再看向沈黎的目光中又流露出憐惜。

“是哪家的落魄公子嗎?”

“可惜了,落入這小閻王手裏……”

聞煥眉頭一跳,攥着缰繩的手緊了緊,城門口的動靜想來還沒來得及傳到這裏來,這些人……

可聞煥想起來在城門口的場景,眸色暗下來,就算在城門口,那些人看向這天機使的目光也是充滿了憐憫。

君上殺伐果斷,向來不關心自己的名聲,也不屑去解釋什麽,幾件事下來,在世人眼裏君上已然成了剛愎自用的暴君,他們不懂天機閣和越澧的微妙關系,只知道上一個天機使死了,這個恐怕也得在某個夜晚成為屍體被擡出去,這樣才符合君上那不分青紅皂白只憑喜好殺人的名聲。

聞煥深呼吸了一口氣,君上不顧及名聲,他不能不顧及。

他有些後悔,不該一開始在城門就那麽強硬地把這個姓沈的押走,可他向來性子直,對天機閣的人喜歡不起來,也做不出李清明那副虛假造作的樣子。

他低聲給手下吩咐道:“去準備一副軟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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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洗衣亭旁蹲着不知道看什麽的沈黎聞言,站起身挑眉笑道:“之前不是和侯爺說好不用軟轎嗎?在下只是作為天機使沿途看看情況,坐轎子裏還怎麽看呢?”

他這話一出口讓聞煥一愣,同時也讓看着他的那些小姑娘一驚。

“天機使……他是天機使?”

“是歧陽山的那個?”

“可是,前幾年不是……”

“噓!”

幾個小姑娘看着他的目光變得好奇又憐惜,讓聞煥的大腦頓時一卡。

這個人……他在給他解圍?

不給人坐轎子,和人主動不要求坐轎子是兩回事,前者就是不尊重、是苛待,後者則是一種自主選擇。

聞煥讓人押他走确實是欠考慮,但現在這個沈黎,竟然幫他在百姓面前打圓場?

沈黎說出這話,那麽這一路從城門口的步行也就成了沈黎自己的要求,和聞煥無關,更不會有開罪天機閣的風險,而聞煥一開始說的“押走”,可能在後面也會在流言中變成別的字眼。

流言這種事最怕只有一種,那自然會越說越板上釘釘仿若親見。

但若兩撥不同的流言對沖,那麽局勢就不會那麽一邊倒了。

更別提沈黎是在洗衣亭這個可以說是彙聚了各種傳播流言高手的地方,那些大娘小姑娘洗着衣服就能把話聊出去。

可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等等,聞煥想起來剛才在城門口的時候,李清明似乎對這人很不滿意,他是知道李清明慣會左右逢源的,如果傅旻派此人去接人,想來也是為了拉攏。

為什麽沈黎會沒有理會李清明而是和自己走了呢?

沈黎不知聞煥心中所想,他活動了一下筋骨:“之前就聽聞澧水源頭貫穿澧陽城,整個都城依水而建,今日得見果然如此,在下現在歇得差不多了,繼續往前走走看看吧。”

聞煥看着他,心裏尋思着這人到底是天機閣派來刻意讨好君上的,還是這只是表面功夫,實際上裏面藏着別的目的?

但如今沈黎這般表态了,他自然也要暫時配合一下。

于是聞煥翻身下馬,繃着一張臉說道:“本侯陪你一起。”

沈黎看着這個年紀剛過十六歲的小侯爺,心想還不算太傻嘛。

于是原本有些劍拔弩張的押送變成了朝毅侯陪同新任天機使熟悉澧陽環境。

如此聞煥自然也不好将他押往之前計劃好的偏僻私牢,而是帶往了自己的府邸。

看着“朝毅侯府”四字牌匾,沈黎在心裏默默嘆氣,他看了眼一臉沉穩冷峻的聞煥,心想這孩子這麽好忽悠、面皮又如此薄,難怪能讓天戶司如此得勢。

雖然明面上不關押沈黎了,但監視還必不可少。

聞煥冷着臉讓人把沈黎帶到偏院,又叫來了自家管事囑咐了一番,把一切管控手段安排妥當後,對沈黎道:“今日還請您在此休息,吃穿用度上有什麽需要的,可找管事,但因您初到越澧,再未正式應令入槽前,還請不要随意走動。”

天機使持天機令到目的國家,還需要将天機令插入到該國所設天機處的令槽,才算正式成為該國的天機使。

“謝謝,”沈黎并沒有對這客氣的軟禁提出異議,也沒問什麽時候可以應令入槽,而是面帶溫潤笑意,問道,“請問我何時能見到君上呢?”

聞煥心想這個天機使是個拎得清的,知道沒有君上同意是不可能讓他應令的,于是他緩了冷臉,回道:“君上要見你的時候,自然會召見。”

“哦,好的,”沈黎笑眯眯地問道,“那你現在是要去見君上了嗎?”

聞煥不喜歡被人揣測行動,他是武将,對這些沒事就喜歡琢磨人心思的人實在是喜歡不起來,于是剛剛對沈黎建立起的好感如今有些被抵消,那臉又板了起來:“這和你無關。”

沈黎對他的情緒變化不是很在意,他拿出一只龜甲,對聞煥晃了晃,裏面的銅錢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聞煥一臉莫名,卻看沈黎對他眨了眨眼:“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提醒你,如果你要去見君上,小心‘天降甘霖’。”

聞煥覺得這人在故弄玄虛,也拉不下臉來問他什麽叫“天降甘霖”,只對他行了個抱拳禮便離開了。

沈黎收起龜甲,笑着嘆氣:“真是有禮貌又單純的孩子。”

~

日頭高升,時間已到中午時分。

聞煥站在乾陽殿口,看着自己肩頭的那一抹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就在他從乾陽殿門口的臺階拾級而上的時候,一坨鳥屎從天而降,在這一剎那他便理解了那人含笑說的“天降甘霖”什麽意思。

可現在顯然已經來不及回去換衣服了。

如今的聞煥腦子裏回放着那人笑眯眯的樣子,心裏默念了一遍“天機閣來的果然都不是好人”。

銀桂從殿內出來,對聞煥細聲道:“朝毅侯久等了,君上宣您進去。”

聞煥對銀桂道謝,看了眼自己的肩膀,只能硬着頭皮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他規規矩矩地跪了下來:“見過君上。”

越澧君王坐在那金木椅子上,低頭看着奏章,說了句:“起來吧,确定了是天機使?”

聞煥起身,躬身道:“只能确定他确實手執天機使令,但并未見到天機閣的赴任文書。”

“所以說,”君王的聲音淡淡的,“不确定這人到底是天機閣以天機使之名派來查劉寅死因,還是來接劉寅的班的?”

聞煥方才被那個天機使三言兩語給牽着走,完全忘記了要問他要文書或者試探其來這的目的,是他辦事不力。

他的手攥了攥,再次跪地:“是臣下辦事不力,臣下這就去……”

“不用了。”

君王将筆擱置在筆架之上,合上奏本,看着跪地的少年侯爺,說道:“這個天機使的心機顯然比你強,你試不出來的。”

這方面确實一直是聞煥欠缺的,君上如今說了這話,是在敘述事實,可聞煥心裏卻有些內疚。

君上如今可用之人本就不多,又一直待他不薄,他卻不能像李清明之流那樣拿捏人心,讓天戶司在朝中政務上一家獨大。

聞煥的手攥緊——他又讓君上失望了。

君王卻仿若未覺,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聞煥問道:“既然沒試探出來,那就說說你對這個人的印象如何。”

聞煥在心裏回想了一下自己和那人相處時的情景,那人眉目溫潤,待人和善,暫時看起來好像還……

他眼睛瞥到自己肩頭,那抹白色頓時刺入眼簾。

于是他便咬着牙說道:“看起來君子端方,但實際上……”

他說了一半又卡了殼,實際上什麽呢?

那人也提醒自己了,是自己沒抹開面子再問人家,所以遭了此次的“天降甘霖”。

于是他便把要說的話咽回肚子裏,恨恨道:“實際上算卦還挺準的,并且,似乎很擅長揣摩人心。”

聞煥自覺對那人點評還算公正,不吹也不黑,絕對的實話實說。

卻不想君王聽到他說“算卦挺準”後,長久地沒有出聲。

聞煥覺得奇怪,他偷偷擡頭,卻看到君上再次攤開了奏章,聲音冷淡地下令:“那就先晾他幾天,你派人将天機處的令槽看好了,若是被入了槽,那就再殺一個天機使。”

聞煥眼皮一顫,上一個天機使是不得不殺,可這個天機使……

他雖然不喜歡那人,可那人若僅是因為天機令入槽就丢了性命的話……

等等,聞煥覺得不對,為什麽自己還為那人着想起來?明明不過是剛認識不到一天的人啊?

但想了想還是于心不忍,于是他小心地問道:“晾他幾天?什麽都不做嗎?”

“對,”那王座上的君主說道,“什麽都不做,看好了就行。不用苛待,以免落了話柄。合适的時候,給他點自由,放長線,看看這個魚要做什麽。”

聞煥想起離開前那人的問題,沒忍住問道:“那您不見見他嗎?”

連名字什麽的都不問嗎?

君主擡眼,眯起眼看向他:“你何時這麽多話了?”

那視線太過冰冷,聞煥急忙低頭:“是,臣下這就去辦。”

看着聞煥離開的身影,那皇位之上的人再次放下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有什麽好見的呢,君主漠然地想,如果不是那個人,誰來越澧做天機使又有什麽關系呢?

如今天機處令槽已空,那就讓它一直空下去好了。

他等不來想要的人,那天機處也別想等來人。

除了那個人,誰想來越澧當天機使,那他就得有死在這裏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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