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雨
大雨
“侯爺莫不是瘋了?澧水源頭就在澧陽城外,會不會發水我們還不清楚嗎?就憑他一個外人兩句話就要我天戶司大晚上興師動衆?侯爺不是平日裏最讨厭天機使嗎?你莫不是忘了自己就是因為殺了上個天機使才得了這侯爵之位?現在卻對一個天機使的話深信不疑?!”
聞煥冷眼看着李清明 。
他也不信天戶司連都城的水況都監測不到,但沈黎那篤定的模樣又讓他心裏打鼓。
澧陽城确實有記載以來就沒發過水,但近些年澧水确實在下游區域經常泛濫,若一旦澧水真的在澧陽城內泛出,這座被整條澧水貫穿的都城勢必要遭災。
一旦遭災,那就會殃及百姓,還有城外的那些農田……
于是他秉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來找他向來不喜的李清明商議,卻不想李清明只嫌他擾了晚間閑暇,滿目都是不耐煩。
“如果我沒記錯,”聞煥冷聲道,“天戶司前不久剛以夏汛之名購入了大量防汛沙袋,對吧?”
李清明看了他一眼,哼道:“是,還在庫裏沒發下去,因為汛期還沒到,下周都來得及。”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笑了下:“當然,要是朝毅侯願意,我這就派個人跟你去取,這大晚上的幫我們弄出去布防也行,你不心疼你的弟兄們我還得心疼我手底下的人呢。”
李清明說完之後,就派了個小仆去給聞煥帶路,然後便轉身閉門了。
聞煥看了眼那李府的門頭,又擡眼看了看天,旁邊手下小心地說道:“侯爺,您看這……”
大晚上的月朗星稀,怎麽也不像會馬上下大雨的樣子。
但又想起沈黎方才那篤定的模樣,聞煥咬咬牙,對那小仆說道:“那就麻煩你帶路了。”
越澧都城沒有宵禁,到了晚上就是紙醉金迷,聞煥帶人來到城外,那城裏的喧嚣漸漸遠離,天空上此時似乎是有了些雲,星星明明滅滅,可遠達不到下雨的程度。
小仆打開了倉庫門,對聞煥道:“侯爺,就是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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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煥踏入進去,一股濕潤腐朽的氣味襲來,他皺着眉,旁邊的人舉着燈籠,看到了那幾乎有一座山高的沙袋,那些皮革的外表反射着燈籠的光芒。
旁邊的手下咂舌:“這麽多……”
聞煥下令:“再去調幾個營來。”
手下一驚:“現在這個時間調兵還入城,是不是有點……”
“去,”聞煥下令,他抿了抿唇,“人多,幹得快,今晚最起碼要做完城裏和城外三十裏的防護!”
沒雨最好,聞煥想,就算給天戶司幹白工了!
沈黎看了看天色,放下手中的書,準備熄燈睡覺,馮管事欲言又止。
“您……”
沈黎眨了眨眼:“我這裏沒什麽事了,您去休息吧,一會兒大雨好入眠,睡個涼快覺。”
馮管事看了眼外面,那雲彩似乎多了起來,可……真會下雨嗎?
就算下了雨,那澧水,真的今晚就會在澧陽城泛濫嗎?
他又看着沈黎那困頓的模樣,想到今天劉三來報的他行程,便什麽都沒說,躬身退了出去。
月亮依然挂在空中,雲朵穿梭在星星之間。
李府,美姬如無骨一般攀附在李清明身上,軟聲道:“老爺,您直接讓朝毅侯去倉庫拿沙袋……那這樣,那件事不就會被他發現麽……”
“若攔着不讓去才會被發現,”李清明摟着美妾的腰,笑道,“他又不可能将那一倉庫的沙袋都弄出去,除非他多調幾個營的人來,但大晚上的調兵入城,你覺得咱們君上會怎麽想?明天少不了一頓訓斥?說不定——”
他壓低了聲音,在美妾耳邊低聲卻興奮地說出四個字:“君!臣!離!心!”
自從平定了秦夫人之亂後,越澧新君将兵權死死攥在自己手中,直到去年才将這權力下放給了朝毅侯。
不過一年,朝毅侯就大半夜的調兵遣将、在都城裏鬧騰。
這是在幹什麽?這是想幹什麽?
哪個君主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可妾聽聞,朝毅侯是為了防水患……”
“水患?哈!”李清明伸手掐着美妾水嫩的雙頰,“你以為你家老爺是做什麽的?”
那美妾立馬求饒,李清明便笑着将人壓上了床,可帷幔放下來的一瞬間,美妾似乎看到窗外一閃而過的光。
那是閃電嗎?
美妾來不及多想,就被李清明帶入了極樂之地。
不知過了多久,床搖漸歇,燈火已滅。
“轟隆——!”
猛然的一聲炸響,将原本已經歇下的一室春光瞬間轟散,李清明懷裏抱着美妾倏然睜眼,然後疑惑地往外看去,嘩啦啦的雨聲開始鑽入慢慢清醒的耳朵,外面電閃如白晝,他猛然推開美妾,起身下地,外面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大人!大人不好了!澧水泛了!!”
李清明的臉瞬間變白。
~
暴雨傾瀉而下,原本應該靜谧的夜晚瞬間喧嘩起來。
“快!那邊!那邊堵住!”
“不好了!來不及了!”
漆黑的夜裏,原本平靜的澧水泛濫開來,一聲又一聲的炸雷響起,偶爾亮徹天空的閃電為黑夜帶來一瞬的光,卻只能看到被水淹沒的一條條街道。
水位迅速上漲,東邊地勢低,出城的水渠被突如其來的淤泥阻塞,一時間排不出去,很快沒過大腿。
官兵們打着燈籠組織百姓們疏散,可雨實在太大了,沒一會兒燈籠裏的燭火便被澆滅,濕掉的燈芯怎麽也亮不起來。
無奈之下,為首的那個官兵只能喊一聲:“都摸着牆走!”
一片雜亂之中,誰都沒有注意到,有一個影子貼着牆,往東去,而那洶湧的水似乎有生命般,在他的腳下散出一道僅供一人通行的小路。
最終,黑影停在了一處院落前,如果這時候有光,就能看到那被淹了一小半的朱紅大門上的黑色門匾,寫着“天機處”三個大字。
那影子伸手,摸上了被用厚重鎖鏈鎖住的大門,他很快地找到了大鎖,用一根竹簽插進去挑動幾下,那鎖便落了下來。
那人将鎖和鏈子扔掉,落入水中發出被淹沒在雨中的“噗通”聲。
然後他推開門,往裏走。
雖然他是第一次來這裏,卻對這裏的情況了如指掌。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一處幾乎快被淹沒的玉槽。
玉槽上也被重重鎖鏈封住,他看了一會,伸出手,準備去扯那上面的鏈子。
突然,破風之聲傳來!
黑影反應迅速往旁邊一躲!下一刻,一個人影飛身攻了過來!
黑影躲閃不及,被那人抓了個正着!
“沈黎!”聞煥怒道,“你在做什麽?”
一道閃電驟然劈下,照亮了那黑影的模樣。
沈黎蒼白着一張臉,不再如之前那般和善,眼睛帶着狠厲:“我在做我應該做的事!做天機使應該做的事!”
“天機令入槽,就是我該做的!”
他用力一掙,那力量似乎是拼上了所有,聞煥猝不及防,被他掙脫了出去!
所幸聞煥習武,他身形前撲,伸出手拽住沈黎的胳膊,另一只手狠狠扣住他的腰腹。
“沈黎!你不能用天機令入槽,天機令入槽之日就是你身死之時!”
聞煥至今都記得君上說的那句話——
“你派人将天機處的令槽看好了,若是被入了槽,那就再殺一個天機使。”
君上從來不說空話。
當年秦夫人之亂,大破澧陽城那日,他跟着君上攻入皇宮,秦夫人見大勢已去,便攜親子跪降,但君上并未等秦夫人告饒求情,随手就将她和那個不不到十歲的小孩一劍斃命。
那淡然的模樣似乎就像是砍了一個無生命之物。
一下子驚呆了随君上一同闖入皇宮裏的衆人。
畢竟秦夫人算是君上名義上的繼母,而那個小孩也是和君上同父異母的弟弟,就算是要殺,也得先下大獄,後拟定罪責再殺,這樣才能名正言順。
有君主為彰顯寬厚,還會留手足一命,日後再慢慢打壓或者暗中賜死。
可君上就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平淡地殺了已經歸降他的繼母和弟弟。
君上絲毫不在乎名聲,而君上想要殺的人,那人必然活不到第二天天亮。
聞煥的手用力,沈黎被他緊緊扣住,暴雨聲中他對沈黎的耳朵喊道:“你不能放進去!君上說誰放進去誰死!”
“不!”沈黎劇烈掙紮着,“只有我能放!只有我!他答應過我的!”
又一道閃電劃下,聞煥這次近距離看清了沈黎的側臉。
從初見那天起就一直笑呵呵、萬事都在掌控之中的天機使,此刻的眼裏充滿了恐懼、執拗。
還有絕望。
“他答應過我的!”沈黎喊道,聞煥看到從他的眼角旁有水珠滑落,他一怔,這是他的淚水……還是雨水?
他……哭了嗎?
是誰答應了他,然後沒有實踐諾言嗎?
沈黎的絕望似乎帶着某種感染力,聞煥感覺到自己的心似乎被攫緊。
“他答應過我的……答應過我的……”
沈黎的聲音開始顫抖,掙紮的幅度也小了下來,聞煥趕緊把亂七八糟的思想掃出腦袋,接着手上用力,劈向了沈黎的後頸。
沈黎的身體一軟,聞煥穩穩地接住他,他看着那閉上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那眼角,接住了那雙眼睛閉上前,流下的最後一滴水珠。
聞煥鬼使神差的将手指放到唇邊輕輕舔了一下。
是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