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臂環
臂環
沈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似乎,被軟禁了。
聞煜明不止收走了沈黎那唯一一塊銑赤石,還将他身上蔔算的龜甲收走,然後就一連十幾天沒見人影。
銀桂被派來服侍沈黎,這位公公辦事周到客氣,腦子也活絡,不該說的絕對不說,該為沈黎解釋的一句不落,意識到沈黎無聊,還會給他送來各種他可能會感興趣的書籍,帶來各種說書先生和戲曲班子來給給他解悶,沈黎要手動做一些東西,他也會找這方面的能工巧匠過來配合。
只有一樣,任何蔔算之物都不能做,沈黎去什麽地方,都得有銀桂和幾個侍衛浩浩蕩蕩地跟着。
聞煜明給沈黎劃定的活動範圍是越澧皇宮的後宮。
聞煜明自登位之後,後宮一直空着,沒有任何嫔妃存在,将沈黎一個成年男子放在偌大的後宮之中誰都說不出那句沖撞貴人。
現在沈黎就是這後宮中唯一的“貴人”。
沈黎現在清晰地認識到,與其說是被軟禁,不如說他被子禮哥哥圈養了!
每天好吃好喝好玩地供着自己,他确實不用擔心子禮哥哥把自己送回天機閣,但這樣每天睜眼就是吃喝玩,和豬的區別大概就是不怕年底被宰吧。
這樣的日子過了二十天,沈黎終于受不了了,他喚來了銀桂。
“公公!”
放下戒心的沈黎如今不再擺出那副溫潤如玉的公子模樣,而是如同一條死魚一般無趣地趴在桌子上,對着進來的銀桂有氣無力道:“前幾天您說子……君上去視察澧陽城外的農田遭水情況和河道修複情況,現在就算他繞着澧陽城走一圈,也該回來了吧?”
銀桂如今也算是摸清楚了這位的脾氣,一開始看着很有幾分天機閣神使溫柔疏遠的模樣,可後來與他熟了,便露出了那純真的內裏,比前朝那些表裏不一、需要時刻防備的朝臣要好相與很多。
銀桂比沈黎年紀稍長,看沈黎這個樣子,配上他那被陽光刺得眯眼又舍不得挪窩的模樣,像極了一只慵懶的貓。
“正巧呢,”銀桂含笑道,“君上回來了,正好喚我讓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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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黎頓時坐直了身體:“子禮哥哥回來了?!”
沈黎不由自主地喚出聞煜明的字讓銀桂心裏吓了一跳,但想起來君上的吩咐,沒有表現出異樣,笑着道:“是,回來了。”
隔了二十多天,終于有機會再次見到子禮哥哥,沈黎想這次他一定得當面和子禮哥哥說清楚。
他來越澧可不是為了白吃白喝的,他是來當天機使幫子禮哥哥的!
銀桂壓着軟轎,沈黎從軟轎上下來,這個位置在後宮之外,更靠近前殿,是個比歲許苑更大的園子。
沈黎擡頭,看到那上面寫着“澧正苑”。
已經讀過不少有關越澧書籍的沈黎立刻認識到,這是歷代越澧君主的住處。
是子禮哥哥住的地方。
“這邊。”
銀桂在前為他引路,這園子占地面積很大,一進來映入眼簾的就是寬廣的湖水,沈黎看了眼,這湖水的流向是從澧水而來,而湖水的西北邊,能看到巍峨的越山山脈。
沿着湖水邊,圍繞着錯落有致的亭臺樓閣,湖中心有一處小島,一條小路連着小島到岸邊,那條小路的另一頭不遠處,是一座宮殿。
小島上有不少匠人來往,上面有一座八層六角塔,現在似乎進入了最後的收尾階段,那些匠人們在為寶塔做裝點。
突然,他腳步頓住,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銀桂見他停了下來,面色不太好的樣子,有些擔心道:“沈使?可是有什麽不舒服?”
沈黎确實感覺到了一股氣息,他看向那湖水,感覺到了天道法力的波動。
沈黎按了按胸口,銀色的球籠仍在胸前。
“沒事,”沈黎對銀桂笑了下,“就是看到那塔上似乎停了只鳥。”
銀桂看過去,那塔上明明什麽都沒有。
“剛才飛走啦,”沈黎笑着說道,“我們也走吧。”
銀桂便點點頭,繼續往前帶路。
跟在後面的沈黎,緩緩收起笑容,湖水裏應該是有什麽東西,那東西和天道法力有關,或許是墨夫人遺留的東西。但他的銑赤石被聞煜明收走了,按理說他不應該感受到這種力量,可他現在感受到了,那麽就說明……
沈黎垂眸,他身上的這塊碧菱礦也是最後一塊,現在這碧菱礦的遮蔽作用應該是快被消耗完了。
但沈黎在猶豫要不要将這件事告知聞煜明。
碧菱礦本就産自越澧,天機閣的那些碧菱礦也是越澧按期上供的。
如果告知子禮哥哥……
沈黎想到自己被收回的銑赤石和那些算卦的工具,又回想起十一年前子禮哥哥突然離開的那晚。
他總覺得,子禮哥哥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麽。
若是子禮哥哥真知道了,那這碧菱礦他就不能跟子禮哥哥開口要了。
繞着湖走了大半圈,走到了那宮殿的門口,宮殿藍底的門匾上寫着蒼勁有力的“澧正宮”三個字。
銀桂止步,躬身道:“君上在裏面等您。”
沈黎對他道謝,擡腿邁了進去。
這裏是君主的寝殿,旁邊是君主的書房內閣,名為越山閣,聞煜明正在越山閣寬大的書桌後面批改奏章。
他見沈黎進來了,便停下筆,對沈黎招招手:“過來。”
沈黎三兩步走了過去,跟聞煜明隔着寬大的桌子,先喚了一聲:“子禮哥哥!”
聞煜明站起身“嗯”了一聲,然後繞過桌子,走到沈黎的身邊,伸出一只手捏了捏沈黎的臉頰。
這二十多天養的,沈黎原本奔波一路瘦下去的小臉兒終于有肉了,聞煜明放了心。
沈黎對他眨了眨眼,剛醞釀了一下,準備好和聞煜明剖白一番,找個好日子,擔起天機使的職責,然後為越澧做貢獻,卻不想子禮哥哥剛捏過他臉的手滑到了他的手腕,又從那寬大的薄袖裏探進去。
沈黎張着口,被聞煜明這一舉動弄得一愣,大腦瞬間空白,血沖到了臉上。
子……子禮哥哥……這是在做什麽?!
子禮哥哥不是一直都很正經的嗎?
他現在在幹什麽?!
就在他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時候,就聽到輕輕的“咔嚓”一聲,接着便感覺到一陣冰涼貼附在自己的左臂上,瞬間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也阻斷了他對那外面湖底若隐若現的天道法力的感知。
诶?
沈黎緩慢地眨了下眼,低頭把袖子撸起來,一只純金的金環中間镂空夾雜着整整一圈的整形碧菱礦,就這麽箍在了他的手臂上。
沈黎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胸前的球籠。
天機閣為了減緩碧菱礦的消耗,在球籠上做了陣法,将碧菱礦的效用發揮到極致。
而聞煜明并不懂陣法,他只簡單粗暴地将一整塊碧菱礦鑿成臂環,以金鑲嵌,箍在他的手臂上,想要以量取勝。
沈黎在心裏哭笑不得,這下他不用擔心碧菱礦消耗的事了,就這整整一圈帶着厚度的碧菱礦的臂環,大概他這十年都不用擔心用完。
“子禮哥哥……”沈黎讪笑道,“你這是……”
“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從歧陽山下來的,”聞煜明緩緩說道,“也不知道這十一年來你在歧陽山上經歷了什麽,你不願意說,我也不會逼問你,但是沈黎。”
他伸手摸了摸沈黎的腦袋,就像十一年前那樣。
“既然你來了,我就不會讓你受到任何的傷害,”和十一年前清冷的少年音不同,現在的聞煜明聲音低沉而堅決,“哪怕這傷害是來自于天道。”
沈黎的在心裏嘆了口氣。
子禮哥哥果然知道了。
十一年前的那個晚上,他知道了自己有着天道法力,也知道了自己承受不住這過強的天道法力會受到傷害。
聞少君十一年前離開天機閣,最終成為越澧國君,這些年來,越澧和天機閣關系微妙,但供奉給天機閣的碧菱礦從來都沒有少過或者遲過。
沈黎感覺到鼻頭一酸,十一年的時間太久,二十天前匆匆一面,快得像一場夢,這場夢讓他覺得子禮哥哥有些陌生和疏離,兩個人之間似乎都有着一種隔閡,那是十一年的時間在兩人之間刻下的溝壑。
可現在,他知道就算和子禮哥哥有什麽樣的隔閡,子禮哥哥都在一直為他着想,他不會趕他離開。
他在天地之間,終于有了可以容身之地。
聞煜明伸手摸摸他的眼角,輕聲問道:“怎麽哭了?”
“沒有,”沈黎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感覺到我好不容易能蔔算準了,子禮哥哥你真不考慮有一個能蔔卦占事的天機使嗎?”
“那對我而言不重要,”聞煜明拉着他的手腕走向門外,“未來的事情遲早會來,那我提前知道也沒什麽意義。”
他帶着沈黎走到了湖邊,踏上了那條小路。
“我曾經看過母親留下來的一些書,”聞煜明邊走邊說,“你這種情況她确實有提及,碧菱礦能解決你和天道過度感應的問題,但終究是治标不治本,萬物生靈都有和天道應和的本能,就算把碧菱礦佩戴在身上,在你熟睡的時候,精神放松的時候,那種力量依然會不由自主地鑽出來和天道連接。”
沈黎一怔,他被聞煜明帶着向那塔靠近,臉色在慢慢變得僵硬。
聞煜明沒有察覺,他帶着沈黎在湖中心的塔下站定:“人總不能一直維持着清醒和緊張,所以我找了些古籍,打造了這麽一座塔,在幾個古籍裏提到的位置上放置碧菱礦,這樣你在睡覺或者平日裏放松的時候……”
突然,聞煜明感覺到手臂被攥緊,打斷了他的話,他側頭看去,沈黎蒼白着一張臉,看向那座塔,死死地盯着往那塔裏運送碧菱礦的工匠們,全身止不住地顫抖。
聞煜明眉頭皺緊,沈黎在害怕!
他急忙轉過身,将沈黎環住,摸了摸沈黎的臉:“怎麽了?”
沈黎直接将頭抵住他的肩頭,閉上眼,努力呼吸了幾下,然後對聞煜明小聲說道:“子禮哥哥……我不要住這裏……你別讓我住這裏。”
那聲帶了一絲哭腔,裏面充滿了恐懼和哀求。
聞煜明心下一沉,立刻準備帶着沈黎離開,可沈黎卻像是怕到了極致,眼睛一閉,暈倒在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