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應令

應令

天機使應令需要動用北鬥七印扣旨,而聞煜明這一手帶着警告的妥協讓傅旻暫時收了作妖的心思。

私自大量劫扣赈災糧這件事對他名聲損害很大,他不想廢了這苦心經營多年的現狀。

而沈黎則為應令忙碌起來,從天機處重啓到一應儀式的過程,都需要和監禮司逐一核對。

“子禮哥哥,”忙了一天不見人影的沈黎在晚上膩到了看奏章的聞煜明身邊,“那個朝毅侯的禁閉……是不是可以提前結束一下?”

聞煜明放下手中的奏章,擡眼看他,已經長開了的小孩如同小時候讨糖糕那樣目帶讨好,像可憐又狡黠的、想要讨食的小動物一般。

想起之前在大殿上那幕,聞煜明淡淡地問道:“你和他關系很好?我聽說一開始是李清明先找的你,但是你卻跟他回去了。”

沈黎沒想到城門口的事子禮哥哥都知道。

他笑嘻嘻地挽住聞煜明的手臂:“哎呀,那必然是我知道他是子禮哥哥的親信,所以才敢跟他走嘛。至于那李清明。”

沈黎不屑地哼了一聲:“皮笑肉不笑的僞君子。”

沈黎一路走來大概也摸清了越澧的局勢。

這朝毅侯是當年聞煜明平秦夫人之亂的時候,于流民中收養的孤兒,雖然這孩子看起來不太精于人情世故,但對聞煜明是絕對的忠心,可以說是聞煜明一手扶持起來的。

而那天戶司,就算是當年墨夫人留下來給聞煜明東山再起的勢力,如今能做出踩着君主名聲給自己造勢這種事,必然也是心裏算盤頗多。

故而當初沈黎選擇了看起來冷硬實際上單純的聞煥,并沒有選擇和李清明離開。

“那時候我不知道是你,”聞煜明伸手摸着他的眉眼,“上一個天機使死得不明不白,你就不怕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把你也殺了?”

沈黎不當回事:“那必須不能,我可是很惜命的,再說,我不信子禮哥哥是濫殺無辜之人,子禮哥哥提拔的人肯定也不是,我又不會做有損越澧、有損子禮哥哥的事,哥哥才不會傷害我呢,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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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沈黎亮亮的眼睛,聞煜明喉頭滾動,他十分想問——“你就這麽篤定我不會傷害你嗎”。

但最終還是在心裏嘆息了一聲,長臂一伸将他攬在懷裏:“以後不能這麽輕信人了。”

“我才沒有呢,”沈黎在聞煜明的懷裏蹭了蹭腦袋,就像小時候那樣,“只有子禮哥哥我才相信。”

聞煜明的眼中劃過了一絲滿足。

第二天沈黎就見到了聞煥。

聞煥閉門思過了一個多月,出來發現天都變了。

原本以為被君主下了宮獄定然非死即傷的沈黎不但全須全尾的活蹦亂跳,而且君上竟然還準了他進入原先被封死的天機處當天機使!

不但如此,原先嚣張跋扈的天戶司如今雖然對他仍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但也都在配合着即将到來的應令儀式。

他看着面前對他笑嘻嘻的人,心生警惕,這難道是天機閣蠱惑人心的妖術嗎?!

“嘿,”沈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幾下,嘟囔道,“這孩子難道被關傻了?”

聞煥忍無可忍:“你也就比我大幾歲而已,別用這種長輩的口吻!”

“嗯嗯嗯,”沈黎點頭,“之前跟你說的幾點注意事項記住了嗎?”

聞煜明把聞煥撥給他,讓他全方位配合沈黎,沈黎也沒客氣,直接交代給了他幾項任務,聞煥點頭,但還是沒忍住:“你到底……你是怎麽從宮獄裏出來的?”

沈黎詫異道:“我沒進啊。”

沒進?聞煥愈發覺得之前大殿上發生的事是一場夢了。

算了算了,他看着沈黎那忙碌的身影,這個人沒事就好。

應令那天是沈黎親自算過的吉日,大熱的末伏日子,沈黎穿着厚重莊嚴的天機使官服,站在天機處中心的白玉令槽旁,原先被鎖鏈五花大綁鎖住的令槽如今已被解開,露出其中溫潤的內裏。

聞煜明将蓋有天璇印的君旨交給銀桂,銀桂誦旨後交到沈黎手上。

君旨不但承認了沈黎天機使的身份,更是給了他在越澧任意地方行走辦事的特權,還免去了他的跪拜之禮,可見其聖寵之濃。

傅旻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但沈黎無暇顧及。

他捏着聞煜明着銀桂公公剛剛塞給他的一小塊銑赤石——一會兒應令時用的——然後疑惑地擡眼望了望遠方,那是澧陽城王宮的方向。

雖然只有輕微的一瞬,但是現在暫時能感應到天道法力的他,感受到了從那傳來的一絲波動。

和之前在澧正宮的湖旁感受過的相似,但又有點不太一樣。

那股力量似乎專門奔着他來的。

“吉時已到,”銀桂對沈黎躬身道,“沈大人請。”

沈黎将視線收回,繼續完成後面的流程。

天機令入槽,一道天道法力在他周身萦繞,接着沖天而起,化作一道白光直沖雲霄,湛藍的天空之上,幾道複雜的白線在瞬間點亮,但又很快歸于虛無。

那是山河社稷大陣,代表着越澧天機使承位,得天道應許,自此,越澧空置許久的天機處正式迎來了新主人。

儀式結束,人群散去,只留下了朝毅侯和沈黎。

沈黎摸着那玉槽,還沒說兩句感言,銀桂公公便去而複返:“沈大人,君上說您白日在此處理公事,但晚上還需要回宮住。”

沈黎:“……”

聞煥已經麻木了,在他看來,他之前不是閉關去了,而是掉入了什麽莫名其妙的陣法之中,再出門已然是另一個看似熟悉實際陌生的世界了。

沈黎成功接任天機使,但卻沒有獲得外宿的權利,除了白天的時候和其他人一起上朝、到天機處處理公事,中午會有銀桂送來吃食,晚上還是得回宮住澧正宮偏殿,就算有沒做完的事,也得在落鑰前帶回宮裏去做。

于是到了晚上,就成了聞煜明批閱奏章,他在旁邊看天戶司的歷年天時測算表的局面。

有了天機使的監督和訂正,天戶司的天時預測準了不少,而傅旻受了聞煜明的暗自敲打,也規矩了一陣。

但沈黎卻并沒有止步于此。

在聞煜明的授意和縱容下,沈黎以天機使的名義全方位插手天戶司的事務,一開始天戶司還想着動些歪腦筋欺上瞞下,給沈黎呈交假資料,但那些假資料破綻太明顯,沈黎戳穿幾個,又以此為把柄名正言順辦了幾名天戶司的官員後,天戶司便只能一邊罵一邊配合。

天戶司在剛開始創立的時候,只有天時測算為越澧民衆測算天時、趨福避禍,而那時候有專門的戶監司掌管錢糧和人工,越澧任何人員變動和銀錢收支都要經過戶監司。

後來因為天戶司有幾次預測到了災難,但戶監司未及時撥款,導致百姓受災,便将戶監司銀糧管理的職能合并到了天戶司,以最大限度保障民生。

天戶司官員拿了這掌管銀錢的權力,少不得從邊邊角角中飽私囊。

這種事屢禁不止,原先不過分的,君主也就睜只眼閉只眼,而這次天戶司私扣赈災糧,徹底觸怒了聞煜明,沈黎則更是以此為借口,将天戶司的權力從上到下進行清洗,将以前那些能牟利的小漏洞悉數補上,天戶司,或者說傅旻少了很大一塊銀錢來源。

傅旻為此暴怒不已。

但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沈黎找到了當年墨霁留下的手稿,和聞煜明重新整理編纂出了新的天時測算書,以聞煜明的名義去印刷發行。

這讓傅旻直接闖入宮闱,跪在聞煜明案前大呼:“君上!此書萬萬不可流入民間!天時測算乃非常人所學!若有人要利用此為非作歹……”

“比如用它謊報天時來克扣赈災糧中飽私囊?”

這聲音驟然出現,讓傅旻沒說完的話卡在喉嚨眼。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原先只有一張書案的地方,現下後側方不知何時置了張矮榻,沈黎正坐在旁邊津津有味地吃糖糕。

傅旻手指顫抖地指着:“你……你……”

沈黎指尖捏着的糖糕塞進嘴裏,笑眯眯道:“傅大人,別着急,來,坐這慢慢說。”

傅旻深呼吸了幾下,他擡眼望去,聞煜明正在書案後埋頭批閱奏章,聽到沈黎說話擡起頭,眉頭微微皺起。

傅旻見狀潤了潤喉嚨,準備當面彈劾一下沈黎——在越山閣這種辦正事的地方吃吃喝喝,成何體統?!

卻不想聞煜明沉聲道:“沈黎!吃了一盤糖糕一口水都沒喝,你是想上火嗎?”

傅旻再次被話給噎住,沈黎幹咳了一聲乖乖喝茶。

傅旻心下電轉,當年聞煜明曾經上歧陽山避難,想來是那時候認識的此人。

但是——

看着這青年沒規沒矩的表現,傅旻心下冷笑。

真是年輕,大概還不懂什麽叫人心易變。

現在君王能看在過往情分上寵信你,但往後……

看到沈黎喝完水後的聞煜明看向傅旻:“傅司監,你剛才說什麽?”

饒是心中對沈黎有些輕視的傅旻,此刻強烈的被忽視感讓他心中依然升起怒火,但聞煜明畢竟是君主,而且現在看來還念着舊情……

他只好把心頭火壓下去,剛準備開個頭,又被沈黎搶了話。

“傅司監怕別人學去天時測算之術做壞事呢,”沈黎撐着下巴悠哉地說道,“雖然臣也不知道不過就教百姓測算個天時,好有準備什麽時候收衣服,什麽時候種田什麽時候澆水,怎麽就能做壞事呢?天戶司倒是層層把關了,可不也出現那麽多靠着誤報天時貪墨扣糧的醜事?”

“貪墨确實是臣管教疏漏,”傅旻咬着後槽牙說道,“但誤報天時只是測算技術不精而已!”

“那不正好?!”沈黎高興地一拍手,“既然天戶司的人技術不行,那我們這次統一發下去測算天時的書,讓越澧有興趣的都學學,然後來年開春,就能面向整個越澧像春闱那樣公開招攬選拔有能力有潛力的人才了呀!”

這話一出,傅旻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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