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博弈

博弈

如果說銀錢的控制只是卡了一下天戶司的脖子,那麽人員的變動就是在動搖傅旻的根基。

他如今能在天戶司一手遮天說一不二,靠的就是墨夫人測算天時的傳承。

和需要經過春闱才能入朝作官的其他部司不同,天戶司因為和玄學蔔測有關,靠的都是人為挑選人才。

墨夫人在的時候是墨夫人挑,現在墨夫人不在了,就是傅旻挑。

傅旻挑選适合的人,再讓其進入天戶司的內部學堂進行修習,可以說天戶司都是傅旻的徒子徒孫。

傅旻臉色脹紅:“如此大事,三言兩語定下豈不兒戲!”

“天時不等人呀,”沈黎搖頭晃腦,“這種事當然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晚。明年春闱已經算晚了,算算日子也就剩半年的時間,雖然找不出立刻能上手的人,但是找出些有潛力的夠了。”

傅旻努力平複自己的心緒,心想就這麽半年普通人能學個什麽?等明年……

“當然,”沈黎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之前對于天戶司天時測算錯誤似乎都沒什麽懲罰呀。”

傅旻手倏然攥緊:“天時測算本就不是十成準确,如何能用來作懲罰的理由?!”

“偶爾不準說得過去,可我看過歷年的測賬,這不準的次數到了七成之多,”沈黎咋舌,“方才傅司監還說怕人家半年內學不成多少東西,我看倒不如找幾個八字好的,随便編幾個結果,說不定測算結果還比天戶司的測算結果好呢。”

也就是說,如果不懲罰天戶司測算不準這件事,那傅旻就沒有立場指責沈黎半年後開天戶司選拔——你自己精挑細選的人結果都成這樣,還不如普通人抛銅板算得準。

傅旻感覺到自己的臉已經麻木了,他閉口不言,不再接沈黎的任何話,他看出來了,順着沈黎的話說只會掉進他的陷阱裏。

沈黎見傅旻不說話了,伸手悄悄戳了戳又拿起一本奏章的聞煜明。

聞煜明的手一頓,眼睛裏帶着一絲笑意,那笑意一閃而過,看向傅旻時又和往常一樣淡漠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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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着天機使沈黎全面監理天戶司的人事,制定天戶司的考核獎懲律則,銀桂,”聞煜明喚了人上來,“拟旨,明年春闱同期,天戶司開放人才選拔,選拔的題目就由天機處和天戶司共同拟定。”

傅旻面無表情,他站在原地沒有動作,直到聞煜明又沉聲喚了句“傅司監”,這才看了眼沈黎,目光又落到聞煜明身上,緩緩跪拜行禮:“臣,遵旨。”

這下,沈黎和傅旻的梁子徹底結下了。

聞煜明将考核獎懲的權力交給了沈黎,但天戶司畢竟還是傅旻的天下,就算上面有令,真到實行起來了才會發現寸步難行——空有命令,無人配合。

沈黎對這種狀況早有預料,他先是拟定了一套獎懲規則,将天戶司主要預測天時的人名列了出來,任務從大到小分門別類,最終形成了一套考核表。

然後他又拟了一套陳情書,以天戶司的口吻自陳能力不夠導致天時測算多次失誤,今年決定痛下決心,全面提升自身能力,按月發布考核結果和具體官員的獎懲記錄。

當然天戶司不會配合沈黎,沈黎轉手交給了聞煥,讓朝毅侯被收了虎符後現在只能動用的巡城衛兵先去張貼陳情書,引起足夠多的民衆重視後,再發布考核消息。

“這天時雖然說沒有十成準的,但這麽多次羅列下來……确實這麽一看不準的比例有點高啊。”

“這當官的,幹不好活兒還能拿俸祿,算不算屍位素餐啊?”

“他們幹不好活兒遭殃的是百姓啊!”

“話不是這麽說的,現在四時不準也有天機使空位的原因吧?”

“難道越澧就只能依靠天機閣嗎?那天戶司存在還有什麽意義?”

“傅大人一向寬厚慈悲,這不已經在想辦法了嗎?”

“就是,哪個官員敢于這麽揭自家醜事?傅大人能做到這點已經很好了!”

“‘雖四時無常但吾等亦竭盡所能,力保越澧社稷和百姓福祉!’不愧是天戶司!有擔當!”

“我倒是聽說,因為君上發行了《四時策》,也是為天戶司選拔能人……”

“《四時策》是君上發的?那個教普通百姓測算四時的書?”

“是啊,聽說是君上親自根據墨夫人的手稿整理出來的,就是為了彌補天戶司測時不準,給咱們老百姓一個自己學這方法的途徑,聽說還開了官學堂,每天都有人去講這個呢!”

“據說學會了就可以簡單地預測天時,什麽時候曬谷子什麽時候下秧自己都能判斷了!”

“竟然是君上親手整理?一國之君啊!還開了官學堂讓老百姓去學?”

“應該是顧及傅大人,不好公開責備,但又得念着百姓社稷,所以不得不用此辦法,傅大人可能也是受此感召,才下定決心出此策略吧?”

“诶都說君上暴戾心狠手辣,可這麽看來,分明是為人寬厚又念舊情,還體恤百姓……”

“話說回來,其實之前君上殺的那幾個,不都是叛亂之人和有明确罪證的嗎?這不就證明君上殺伐果斷嘛。”

“啪!”地一聲,一只茶盞摔碎在地。

傅旻還嫌不夠,又将茶壺掃落。

李清明在下面抖了一下,看着老師怒極的模樣,大氣都不敢喘。

“說話啊,”傅旻的眼睛瞪向他,“現在怎麽辦?平時不是都挺能說的嗎?”

李清明選擇沉默,而下方的一個年輕點的官員小心翼翼地開口:“他散他的,咱們不理會不就……”

愚蠢,李清明在心裏嗤笑了一聲。

果然,下一刻另一只茶盞就砸向了那官員。

“愚蠢!”傅旻怒喝,“你以為他現在給天戶司架那麽高的名聲是幹什麽?!他已經把獎懲考核的規則發布出去了,絲毫沒提及他自己的名字,是真以為他視名聲如糞土嗎?!”

那官員立刻低下頭:“是學生考慮不周。”

李清明心下也覺得難辦,沈黎散布的消息很有技巧,先是以天戶司名義發布陳情書引起部分百姓不滿,又在陳情書最後唱高調,把整件事情的基調烘托上去,最後再出考核規則,這就讓一向注重名聲的天戶司不得不按照他寫的東西定期去考核、去落實獎懲,不然一個月後沒有考核結果,那天戶司就成了沽名釣譽說話假大空的地方。

而更巧妙的是,他以君主的名義發布《四時策》,并有心讓人将這兩件事關聯起來,不但改善了聞煜明在民間百姓心中的形象,更是将天戶司實施考核獎懲這件事搞成了君臣互應雙向奔赴的一段“佳話”。

那麽誰破壞了這“佳話”,另外一方的形象必然會大跌。

更何況測算天時之事事關民生福祉,南方的水患尚遠,可澧陽城可是今年才遭了小災。

這種情況下百姓自然關注這件事。

“既然他得君上支持,那就先按照他的方法考核。”李清明緩緩說道,“我們也并非測算不準,只是有些緣故,”他含混道,“這段時間暫且将這些緣故擱置一下。”

他這話一出,有的官員交換了一下視線:“可這樣的話,咱們這水平有高有低……”

“既然我們能因為某些緣故控制測算結果,”李清明笑了下,“那這考核結果,自然也好控制。”

他這話讓傅旻慢慢坐了下來,怒氣似乎被平息了不少。

侍從為傅旻重新擺上茶具斟茶,傅旻喝了一口,對李清明道:“繼續說。”

“同品階的,每個月輪流排末等受罰和受獎,”李清明說道,“這樣每個月看來既有獎懲差別,又能讓獎懲分散在不同人身上,這樣這所謂的獎懲就只是一個過場。”

衆人聽了他這方法後,恍然大悟,每個月看起來獎懲的人不同,可全年的數算下來每個人又都一樣,那這獎懲不就可以忽略了嘛!

于是都紛紛點頭:“還得是李大人!”

傅旻細想了一會兒,開口:“就按清明說的去做。”

天機處。

“那要是他們輪流去受獎受懲呢?你這不就成了表面功夫嗎?”

聞煥看着對着鎮方鼎發呆的沈黎問道。

沈黎的目光仍然落在那鼎上,可嘴裏也沒忘回聞煥的話:“我算過,同品階天戶司的官員,他們要每個人輪一輪至少一年,但這規則實行三個月後,我就會按照前三個月的結果進行降品階,品階最低等的,就要黜免,明年春闱來之前,總得騰出幾個位子來。”

聞煥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一步獎懲是其次,主要是為了黜免天戶司的人!可是,你就不怕黜免到有真本事的嗎?”

沈黎冷笑了一聲:“整個天戶司都是傅旻招進來的,哪個是跟他和他的走狗沾親帶故,那麽多年故意誤算天時坑害百姓,就算有本事,德行也壞了,這種人留着才是大禍。天戶司,最起碼澧陽城裏的這些人我一個都不留。”

“可就算明年開春,也那些人也不可能全黜免完吧?”

“放心,等黜免幾個官員、他們認識到傅旻護不住他們這件事後,天戶司就不再是銅牆鐵壁,而傅旻,我不會讓他在天戶司留到明年。”

聞煥這才覺出這人的可怕,他試探地問道:“今年沒剩下多久了,你确定?”

确定能在年底就解決傅旻嗎?

“當然,現在就等他一個狗急跳牆,”沈黎站起身,伸手摸了摸鎮方鼎,“只要給他點破綻,他就能自己把把柄遞上來。”

沈黎的手拂過這鐵鑄的鼎,心裏想着,新年年初祭祖祈福,他一定要讓子禮哥哥親自捧上那天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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