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信任
信任
在考核實行的第二個月,沈黎便宣布了第三月要開始作累計前期考核結果降品階的決定。
這一下子就打亂了天戶司官員們原本的計劃,天戶司一下子人心惶惶,尤其是最開始那兩個月被排末等的小官。
當初天戶司定下這個方法的時候,誰都不願意主動出來拿本月考核下等,于是李清明拍板,按照品階從低到高,從最末等開始拿差級,那兩個小官員心有不服但也沒辦法,畢竟他們的品階本就是最低的。
可沒想到沈黎宣布了這一政策後,那兩個小官便慌了,他們本就是最末等了,哪裏有級別可降?按照這個政策,他們下一步就要被清除出天戶司了啊。
更糟的是,如今天戶司的其他官員接到這個消息,沒人願意給自己拿差級,就算李清明出來安撫人心、傅旻發了好幾輪脾氣後,底下表面上沒有聲音,但有不少人開始心思活絡起來。
天戶司裏的人都算是傅旻的徒子徒孫嫡系,可再嫡系也有個親疏遠近,棄卒保車的道理不是不懂,可那些被保的車裏也不是個個都擅長測算天時。
保誰棄誰,就全憑自己本事,有的在天戶司內使不上勁的,便開始考慮天戶司外的力量了。
樹葉漸漸染上秋意,一陣風吹來,卷走了地上的殘黃。
第三個月的降品階重錘終于落下,沈黎拿着聞煜明直接給的君令,硬生生地要求傅旻給出黜免官員的名單。
傅旻面色陰翳,但還是讓李清明将那兩個連他都不怎麽知道姓名的小官員的名字遞了上去。
沈黎拿着這寫着名字和履歷的兩頁輕飄飄的紙笑了笑,收下來:“感謝傅司監的配合。”
他施施然地走出去,身後傳來了茶盞破碎的聲音。
啧啧啧,這天戶司的茶盞開銷估計要廢不少。
“雖然現在天戶司掌管了自己招錄官員的權力,但是人員的變動還是要和戶監司報備、磨勘司核審,”聞煥看着那兩頁紙,“還是得早點交上去,不然他們恐怕會有些小動作。”
沈黎将那兩張紙收起來:“就是要他們的小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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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煥頓了下:“你是想挑撥離間?”
“聰明了嘛,”沈黎笑眯眯地說道,“但是話別說得那麽難聽,我這明明是在給人留後路。”
這後路自然是要用天戶司的密辛來換。
當晚沈黎就收到了那兩個小官員的會面請求。
兩個人都是天戶司底層,知道的不多,但往年上面吃肉喝湯,他們也能撿點油渣,稍微分析出來一些事,便拿着這些事來找沈黎投誠。
沈黎便暫時按下了兩人的黜免令,讓他們回去等消息。
有了這兩人的前車之鑒,天戶司其他沒有在這一輪中遭淘汰的、并且關系不是那麽硬的官員心思活絡了起來——天戶司現在并不是傅旻能一手控制住的了。
更何況,天戶司從外面看是鐵板一塊,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小圈子和利益集團,平時有傅旻壓着,大家不得不捏着鼻子共事,現在大難臨頭了,當然要找各自能飛的路子。
于是一時間不少人暗地裏開始接觸沈黎,還沒開始入冬,沈黎手裏就收集了一摞公開出去能釘死傅旻的證據,他和傅旻的鬥争進入白熱化的階段。
在這個節骨眼上,聞煜明帶了個人到他跟前。
“這是丹桂。”
沈黎好奇地看着跟在聞煜明身後進來的人,他知道銀桂專門負責宮內事務,金桂負責宮外事務,這位長相極為普通、混在人群堆裏能立馬泯與衆人的“丹桂”還是第一次見。
丹桂在沈黎面前單膝跪下抱拳行禮:“見過沈大人。”
沈黎急忙拖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快請起。”
這一摸才摸出來,這人的小臂上都是結實的肌肉。
“沈黎,”聞煜明看了眼那在丹桂手臂上摸的爪子,伸手不着痕跡地把沈黎拽了過來,“今天只是來讓你認一下,丹桂是暗衛首領,平日裏不露面,今後由他暗中保護你。”
沈黎眨了下眼:“為什麽要保護我?”
聞煜明側頭看他:“你把傅旻逼到快狗急跳牆了,再不給你派人保護着,我怕他會給你套麻袋。”
沈黎聽到這話笑出了聲:“不會的,傅大人還要清名呢。”
“所以他不會親手做,”聞煜明淡淡道,“但等他暗地裏出手就來不及了,沈黎,不要輕敵。”
“可是,丹桂之前應該是保護子禮哥哥的吧?”沈黎看了看丹桂問道,“如果他來保護我的話,那誰來保護子禮哥哥?”
聞煜明輕輕笑了下,丹桂低着頭但也是心頭一震。
他暗中保護君主許多年,但從未見過聞煜明如此輕松地笑過。
丹桂眼中的聞煜明一向是冰冷的、淡漠的,唯一會笑的時候只有冷笑。
“丹桂,你先下去。”
丹桂得令退下,離開之前,他看到那一向冷面的君主對着這位天機使又輕笑了一下,用一種極為溫柔的聲音說道:“沒事的,這是在越澧,他們——傅旻是不敢傷我的。”
能夠傷害到聞煜明的秦輕容早已和她的兒子一起長眠地下了,如今的越澧之主是聞煜明。
傅旻明顯野心勃勃,天璇印在這樣所圖頗大的人手上,但他卻仍然願意尊聞煜明為主,沈黎不會認為這是因為傅旻還有着良知底線,而是聞煜明同樣有着什麽牽制的方法或者不利于傅旻的現實條件。
“雖然我收回了聞煥的兵符,但是在澧陽城裏的兵馬司還是聽他調度,不過傅旻應該也是暗地裏養了一批人,現在要防的,就是這些人。”
眼看聞煜明鐵了心要給他派丹桂跟着,沈黎只好退一步,他拉着聞煜明的袖子晃了晃:“可是子禮哥哥,有時候丹桂可能會影響我發揮。”
聞煜明低頭看着這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心想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撒嬌就愛拉着人的袖子晃幾下。
“你想要什麽發揮?”
沈黎搖頭晃腦:“有時候,是需要以身入局的!”
“你現在就已經在局裏了。”
“不,”沈黎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的意思是,我有時候可能需要以身犯險。”
手指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包住,沈黎看到他的子禮哥哥對他笑了一下,這笑容晃了他的眼。
子禮哥哥笑起來還是這麽好看,沈黎思維發散地想。
然後他就聽到笑起來很好看的子禮哥哥冷下聲音說:“不行。”
沈黎回過神,被握住的手指勾住子禮哥哥的手指:“不是真犯險!子禮哥哥你信我呀!你忘了我陣術很厲害嗎?你給我一罐便攜的道礦靈墨,任他有千軍萬馬,我都……”
腦門被輕輕彈了一下,沈黎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聞煜明又重複了一遍:“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
“那……”沈黎在心裏嘆了口氣,又退一步,“那子禮哥哥,咱們打個商量吧?”
“如果是讓我收回成命的話,那就免談。”
“不是,我讓丹桂跟着,”沈黎說道,“但是,我需要給丹桂定制一些手勢暗號,以免他在我并沒有危險的情況下不合時宜地出現打亂我的計劃。”
聞煜明看着沈黎,他也在猶豫,沈黎的思緒轉得很快,對付起來人一步三算,一般人跟不上他的思路,若是丹桂貿然出手,确實是會可能打亂沈黎的計劃。
眼見子禮哥哥這次并沒有馬上出聲否認,沈黎便知道有戲,他再接再厲:“子禮哥哥,你信我,我會随身攜帶道礦靈墨,如果是我意料中的‘意外’,我會給丹桂打手勢,如果我在被挾持或者被怎麽樣之前,我來不及做手勢的話,丹桂直接出手就行。”
需要配合的時候才做手勢,不需要配合的時候遇到險情直接出手,這點倒是符合聞煜明的預期。
聞煜明同意了。
沈黎松了口氣,然後他笑着說道:“不過,子禮哥哥你就這麽信任我呀?”
他那些在天戶司推行的政策哪一項都離不開聞煜明無條件的信任和配合,沈黎知道人心易變,但是他沒想到十一年過去後,子禮哥哥仍然對他如此信任,甚至為了他的安危還把自己的暗衛頭子派來給他。
聞煜明的眼睛裏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他垂眸道:“因為其他的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這話讓沈黎一怔。
“傅旻這些年确實愈發的大膽了,”聞煜明似乎并沒有對那句話解釋的想法,“也該讓他吃個教訓了。”
沈黎看着聞煜明,子禮哥哥的面色如常,剛才那句話似乎不過是随口一說,他一向善解人意,既然聞煜明換了話題,那他也不會追着問。
就像子禮哥哥從來不問他怎麽從天機閣來的越澧,哪怕他那時候給他的說辭裏漏洞百出。
“那,”沈黎順着聞煜明的話往下說,“子禮哥哥願意再相信我一點嗎?”
聞煜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伸手揉了揉沈黎那簡單束發的腦袋:“想做什麽盡管放手去做,無論什麽時候,什麽事,我都相信你。”
沈黎捉住把自己頭發揉亂的手,用力握緊,說:“子禮哥哥,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但是——”
他狡黠一笑:“子禮哥哥你也得學一學手勢,和我打個配合。”
這夜過後,沈黎對付傅旻的步伐加快,一系列的操作讓聞煥看傻了,他一個武将深深覺得這些文官的心眼子太可怕了,有生以來他第一次覺得,傅旻可能真會在這場風波中被沈黎拉下馬。
可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沈黎做了一件讓他這麽一個不擅長官場鬥争的人都覺得失了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