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端倪

端倪

和越澧的天機處不同,成陽的天機處如今快變成私人小院了。

沈黎端着茶盞,和大家圍坐在一個小茶桌四周,太陽照下來暖暖的,許久未見的薛城正給中間烹茶的小爐子加碳。

“好幾年沒見了,”薛城看下沈黎,嘆道,“得有快十年了吧?”

薛城是當年聞煜明下山後的第二年來成陽的,原本成陽的天機使還并未到退職之年,卻不知為何會在第二年請辭,于是薛城作為成陽選定的繼任者下山了。

沈黎抿了一口茶,點點頭:“是,許久未見了。”

聞煜明看着沈黎,他知道沈黎一向是個外向的性子,可不知為何,在薛城面前,沈黎似乎有些心事。

“那個,”沈黎努力忽視聞煜明若有所思的目光,壓低聲音道,“我聽說李君主打算廢用天機處?那你準備怎麽辦?”

天機處不在了,那天機使何去何從?

“帶你們過來就是因為這件事,”李墨坐在薛城身邊,伸手拍了拍薛城肩頭,“當年他是我親自選定的天機使,在成陽這些年也兢兢業業,不說有功但是無過,現在父君想要學越澧裁撤天機處,停止向天機閣納供,這些決議我無法說什麽,但是我得把樸元安置好,他沒有什麽對不起成陽的。”

樸元是薛城的字。

薛城聞言無奈地笑了下:“盡人事聽天命,如果到時候真的留不下來,那麽我自會想去處,在成陽當個教書先生謀生應該還是可以的。”

李墨的少君之位若還穩當,那薛城的後路自然好安排,但很顯然現在李墨都自身難保了……

沈黎看向薛城:“你打算繼續在成陽待着嗎?脫離天機閣?”

天機閣對于弟子的去向把控一向嚴格,在越澧,沈黎有聞煜明這個一國之君親自護着,尚且都能在大年初一受到天機閣的敲打,而成陽君主雖然現在有脫離天機閣挾制的心思,可并沒有擺在明面上,薛城留在成陽沒有能護住他的絕對勢力。

薛城笑了下:“我在成陽待了這麽久,早就是成陽人了,而天機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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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笑意微微收斂了一下。

“以前還是十二地支弟子的時候,感受尚不明顯,等真的成了一國天機使後,才知道天機閣早已不是當年那‘應道濟天下’的天機閣了,他們偏向玉華的心越來越明顯,唯一還能束住他們手腳、讓他們不敢大動作的,大概只有真的天道四時平衡了。”

在幾十年前天機閣和玉華之間的關系還沒有敢擺在明面上,但似乎是三十年前,墨霁破壞天機閣和玉華聯姻的心思嫁入了越澧後,天機閣對玉華的偏向就愈發明顯。

“有時候真想問問,”薛城苦笑道,“天機閣是不是有什麽把柄被玉華抓着了,不然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偏心。”

“天機閣為平衡天下四時,以此來調整山河社稷大陣,以求減少自然災禍。可這些年各國災禍頻發,”沈黎沉吟,“是不是各國近些年都不真實上報本國情況了?”

薛城和李墨對看一眼,李墨道:“父君從兩年前就給天機處下了令,讓天機處對成陽的一些情況進行修飾後才上報,之前……都不怎麽管這些的。”

他看了眼聞煜明:“因為越澧的天機使死在三年,哦不,真算起來是四年前了,那年年末越澧沒有人去天機閣參加年終統析,來年後越澧的天時運行情況和其他國家差不多,父君便覺得真實上報與否,并沒有什麽區別。”

如果天機閣一心想要偏袒玉華,給玉華在一年裏盡可能多地創造好的天時,那麽自然平衡,勢必要犧牲其他國的利益,而越澧因為某些原因殺了天機使,那一年沒有天機使上報越澧情況,也沒有參加天道統析,衆國都在觀望越澧這一年的狀況,可越澧平穩度過了,那汛情災禍都是歷年常有的,沒有大家以為的,天機閣震怒,操縱天時降下額外的災難來懲罰越澧。

這說明了一點,天機閣能通過山河社稷大陣影響天時,但影響有限,又或者說,他們不敢大刀闊斧地行動,天時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萬一懲罰了越澧影響到了玉華怎麽辦?

所以從那一年後,大家或多或少的都有了點底氣也動了些心思。

他們摸清了天機閣的底線,知道了就算不服天機閣管束,也不過如此。

真正讓成陽君主下決定的,就是過年的時候天機閣借玉華的手在越澧鬧出的一場,導致越澧正式宣布和天機閣切割這件事。

越澧既然都敢如此破釜沉舟,他們為什麽不行?

“但父君沒有墨姨留下的那些手劄,沒有《四時策》,”李墨說道,“所以這次請你們來,是想向你們取經。”

“《四時策》本就是向全越澧公開的,”聞煜明淡淡道,“若是需要,可以直接給你們,但這是按照越澧的風土天時編的,越澧和成陽雖是鄰國,需要改動的地方還有不少。”

“是,這點我明白,”李墨點頭,“父君也明白,需要有個人來做這件事,成陽沒有天戶司,能懂這些東西的,只有——”

他看向了薛城。

沈黎明白了:“你是想借這個機會,給薛城一個機會?”

成陽不需要天機使,但若要改革,必然要有能替代天機使職責的人,更何況,那山河社稷大陣還需要一些陣法去抵消效果,可成陽沒有墨霁遺留的那些人和物,自然要費一番功夫和時間。

而薛城是當下唯一的人選。

但美中不足的是,就算李洵相信薛城要脫離天機閣,那他怎麽能确定薛城不是站在李墨那邊呢?

如果李洵真動了換儲的心思,那麽薛城仍然是用不得的人。

“是,”李墨苦笑嘆息,“但是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麽讓父君信任他。”

“其實……”沈黎有些猶豫地看了聞煜明一眼,子禮哥哥不打算插手這件事,他拿捏不準該不該給建議。

“沒事的,”聞煜明知他心中所想,“我們不實質參與進來就好。”

沈黎這才對李墨說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現在反而是個好時候。”

李墨看向他:“何解?”

“天機使與即将失勢的少君雙雙難以自保,自顧不暇,最後大難臨頭之前分道揚镳,這不是人之常情嘛。”

李墨和薛城齊齊一滞。

薛城遲疑道:“你是讓我……背棄少君?這不……”

“不不不,”李墨打斷他,“你先不要管我,我這個少君做不做的已經無所謂了,我現在比較擔心的,是他這樣做了之後,名聲會不會不好?”

沈黎伸出一根指頭搖了搖:“你覺得君主會擔心手下臣子名聲好嗎?錯!你想想季首輔,他名聲那麽好,确實君主不好對他下手,甚至可能在情理上還有虧欠的成分,但你覺得君主信他嗎?”

李墨一怔,而聞煜明則默默地看向了沈黎。

沈黎沒注意到聞煜明的視線,他撸起袖子給李墨上課。

“一個君主!他要手底下人名聲那麽好做什麽?這樣君主敢跟他意見相左嗎?這樣下去君主能痛快嗎?所以說,不要怕名聲不好,只要看自己對君主有沒有用,如果你名聲不是特別好,并且對君主有用,那麽恭喜你,你就能穩定地在君主身邊待下去了!”

李墨聽完這番話有點懵,這和他之前學的那些東西,那些有關君子品行之類的東西有點不太一樣,他傻傻地問了一句:“為什麽?”

“因為這樣你就不止是對君主有用,而名聲不好的話你就只能依靠君主的寵信才能活,這樣相當于被他拿捏了,他才能放心,”沈黎身子前傾,給他解釋道,“所以說,只要薛使敢舍了名,又有天機閣學出來的本事,成陽就算仿着越澧要建天戶司對抗天機閣,也得暫時依靠你!等恰當的時候,再找機會跟君主表明自己只忠于君主,無意于儲君之争那就再好不過啦!”

聞煜明聽完沈黎的話後,眸色漸漸暗了下來。

李墨一副知識消化不良的神情,薛城則給沈黎斟茶:“不愧是蟬聯九年赤金榜魁首的,在下佩服。”

沈黎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一僵,他下意識地向聞煜明看去,視線撞入了一汪深潭。

完了,沈黎想。

子禮哥哥這麽聰明,肯定猜到了什麽。

果然,聞煜明看了他一眼,便轉向薛城:“你剛才說,他蟬聯九年赤金榜魁首,那麽三年前的赤金榜是怎麽個順序呢?”

赤金榜是天機閣每年年末會通過天機處向各國發送十二地支弟子的全年考核結果排名年冊,這年冊類似于一種陣法,只能在天機處觀覽,山河社稷大陣變動後便會消失。

按照薛城的話說,沈黎當了九年魁首。

而聞煜明離開天機閣,算下來到今年應該是第十二年。

除了去年底沈黎已經在越澧了不算,前年年末有可能在來越澧的路上,那麽大前年呢?

聞煜明在他離開天機閣後的第八年年末殺了當時的天機使,當年的年終統析沒有越澧的天機使參加,而當年的年冊也沒能送到越澧,當時的聞煜明以為那一年甚至往後的幾年仍然會是沈黎,可薛城卻說,沈黎只蟬聯了九年。

而聞煜明離開那年的前一年沈黎剛剛奪魁過。

九年,也就是說,沈黎在他離開後的第八年仍然奪魁,但第九年,他不是魁首。

聞煜明不信沈黎拿不到魁首之名,而天機閣這些年也并未再有黑馬或者神童的消息,那麽這第九年,到底是怎麽回事?

而且,聞煜明想起傅旻臨終交代出的話。

那一年,他私賣了一批碧菱礦,給天機閣的暗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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