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身世
身世
老者的動作太過突然,讓在場的人一驚,那原本候在一旁的金桂立刻飛身前來要保護沈黎,但老者是良懷的重要人物,良懷的侍衛紛紛抽出兵器,一時間氣氛有些莫名的劍拔弩張。
“金桂!”
“都住手!”
沈黎和從鏡急忙喝止住自家的手下。
“沒事的,”沈黎沖金桂抽出一只手擺了擺,“你先下去吧。”
金桂不放心地看了眼沈黎,妥協道:“那屬下在一旁候着,有什麽事您喚屬下一聲。”
沈黎點頭應了。
那邊從鏡在哭笑不得地跟他告罪一聲,對那老者道:“宋老,有什麽話您先松開手,沈大人就是來看您的,他不會跑的。”
但宋老已經淚流滿面,他緊緊抓着沈黎的手直搖頭。
沈黎感覺到老者的哀戚,沒有再抽出手,而是對老者柔聲道:“老人家,我們進去說吧,我這走了一路也有點口渴了。”
老者聽到沈黎說口渴,這才慢慢恢複些神志,急忙把他往屋裏拉:“來,來,娃娃,進來喝水。”
幾個人這才得以進屋。
從鏡着人安頓下老者,又讓人上了些安神的茶,這過程中老者一直看着沈黎,仿佛在通過他看誰。
沈黎為老者斟茶,老者忙要起身說“使不得”,但沈黎笑眯眯地說:“您是長輩,應該的。”
老者聽完又是眼淚盈眶,哪裏還有剛才沈黎未進屋時聽到他訓人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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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捧着茶,手微微顫抖:“你和小少爺,真的是一模一樣,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小少爺?沈黎想了下,說道:“那您可能是認錯人了,我從小在東章的歧陽山長大,小時候沒有到過良懷。”
“不是良懷,不是良懷……”宋老搖頭,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又不知從哪裏開始。
“我還沒給你們介紹呢,”從鏡伸手拍了拍老者後背,讓他先緩緩,捋清一下思慮,“這位是越澧的沈大人,沈黎,曾經是越澧天機使,這位,是我們良懷種稻育種的大功臣,宋楚陽宋大人。”
沈黎擡手行禮:“晚輩見過宋大人。”
宋楚陽回了禮,然後看着他緩緩道:“你說你從小在東章的歧陽山長大,老朽冒犯地問一句,你的父母,是不是在你出生時就沒了?”
沈黎一愣,他并不覺得被冒犯,也從來沒有介意過自己孤兒的身份,他只是有些奇怪:“确實是這樣,我自小被天機閣收養,按照蔣小……呃,就是收養我的那個人說,他撿到我的時候,我父母都不在了。”
宋楚陽的眼睛又有些濕潤,他用手背狠揉了下眼睛,問道:“你的耳朵,是不是有一側應該是有一顆紅色小痣?”
沈黎沒有束冠,他的頭發松散地紮成馬尾,耳朵一直隐藏在頭發中,他撩起一側的頭發,露出那有着小痣的耳朵:“您說的是這個嗎?”
宋楚陽看到那痣又激動起來:“是了,是了!老朽再問您一句,您的生辰是否在六月二十左右?今年應當,馬上二十四了?你左腳腳小指甲上是不是有一道豎着的白痕?”
這下沈黎真驚了:“您是?”
“你是小少爺的孩子!”宋楚陽淚如泉湧,“沒想到……沒想到老朽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溫家後人!”
沈黎有些茫然:“溫家?”
李墨和從鏡對看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茫然。
從鏡只好又給宋楚陽拍了拍後背,慢慢勸着讓他情緒穩定下來,然後宋楚陽才慢慢道出了往事。
現在的宋楚陽是良懷農事重臣,但是年輕的宋楚陽,還是個為了良懷水稻育種發愁的青年。
彼時水稻育種水平最好的不是良懷,是良懷東南面的澤國汀渚。
汀渚水域衆多,以水稻為主要作物,而那時候的良懷因為國土面積小,雖然也是水稻為主要作物,但育種和種植的技術能力比不上汀渚,一旦碰到災害年份,單一作物種類的良懷就要遭重。
良懷不是沒想過求助于汀渚,可汀渚的那些育種和種植方法都掌握在一些世家手裏,就連汀渚的國君都沒有辦法,于是良懷便只能想辦法派些人去汀渚,以平民百姓的身份輾轉于汀渚的各個世家,想要偷師學一些技術回來。
宋楚陽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各個世家打了個轉,那些世家防着這些外來者防得不行,只有一家溫姓世家,願意接納他當學徒,教他一些東西。
溫家和那些世家不一樣,家主是真的想要将育稻種和種稻之術傳遍天下的,但奈何溫家的技術并不是汀渚頂尖,産的稻以量取勝,但在口感上不如別家,于是來溫家學習的拔尖者不多。
但對于缺糧的良懷來說,現吃飽飯再追求其他。
于是宋楚陽就在溫家待了下來。
溫家人待他極好,可以說是傾囊相授,宋楚陽也學得很認真,再加上他很有天分,給溫家的稻種育種優化方法也提出了不少建議。
兩廂結合,竟然互有精進。
後來,宋楚陽将能學的都學會後,便要告辭歸國,溫家人還給他準備了路上的盤纏,臨走時溫家九歲的小少爺抱着宋楚陽的腿哭個不停,宋楚陽心裏也難過,但還是笑着允諾将來等良懷的水稻育種上了正軌,他就回來看他們。
“後面幾年,我們的書信從來沒斷過,”宋楚陽的眼睛通紅,“但良懷的事太多,我每年都想着抽時間回去,但每年都沒有時間,我只能通過信件得知他們的情況,可我沒想到,八年後,那信斷了。”
沈黎的手一緊:“是……出事了?”
宋楚陽極為艱難地緩慢點頭:“溫家一家,都沒了。”
“沒了……”沈黎重複了一遍,“是怎麽沒的?”
“據說是瘟疫,”宋楚陽閉了閉眼,“那年小少爺十八,新婚剛一年,聽說少夫人懷了孩子,馬上就要臨盆,後來溫家所在的地方發生了瘟疫,具體怎麽傳進去的不知道,但最後……”
“是二十四年前的那個?”從鏡回憶道,“我聽說是一場小範圍的瘟疫,是宰了不幹淨的牲畜引起來的,但幸好汀渚的動作快,瘟疫只停在了那個鎮子上,沒有波及到周邊。”
“是,”宋楚陽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我原先想着,溫家家大業大,應該不會……就算被波及,也不會……”
他說得極為艱難,從鏡又拍了拍他的後背。
“那年我覺得不能再等,我放下所有的事去了汀渚,去了溫家在的那個鎮子,可,可他們告訴我,溫家死得一個都不剩了……”
宋楚陽咬着牙痛苦地說完,便嚎啕大哭:“一個都不剩!我的小少爺也……說好的……說好的以後會再見……我食言了,若是我早點……若是早一些……”
“宋老,宋老……”
在宋老懊悔的哭聲和從鏡的安撫聲中,沈黎漸漸出神,被他刻意壓在記憶深處的某個回憶在腦中清晰起來。
漆黑的朔月之夜,天上的星星在雲層之間明明滅滅,桃李居一幢閣樓裏的聲音傳了出來——
“越澧不過強弩之末,離亡國不遠了。”
“溫家已經沒了,他能去哪?”
“這世上不會有人接納他,不會有地方接納他,除了天機閣,除了我!”
“我已經夠縱容他了,他要是還不知悔改,那就在碧菱洞裏待一輩子,等最後的時候……和我一起歸于須彌吧!”
聽到“碧菱洞”三個字的沈黎慌張地後退一步,踩上了一塊碎石。
“什麽人?!”
桃李居閣樓的門被打開,他倉惶地對上了來人的眼睛。
蔣晦看了他一眼,先是頓了下,然後給他使了個眼色,讓他先到旁的地方等他,接着對屋裏的人說道:“禀閣主,是貓。”
看着蔣晦若無其事地關上門,想起剛才偷聽來的只言片語,好不容從那個地方逃出來的沈黎下定了決心。
他要繼續逃。
逃下歧陽山,逃出東章。
去哪裏都好,總之……要離開!
總之,不要再回到那裏,那個可怕的洞穴!
“……沈黎,沈黎!”
李墨擔心的聲音将沈黎的神志喚了回來,他眨了眨眼,發現宋楚陽已經慢慢緩過勁兒來,正和其他人擔憂地看着他。
“你臉色不太好,”從鏡給他倒了杯熱茶,“是……”
他話沒有說完,輕輕嘆息了一下。
可以理解,從鏡看着沈黎有些白的臉色想,畢竟溫家的事太過悲慘,沈黎雖然知道了自己是孤兒,但萬一也曾經幻想過家人呢?如今宋楚陽的消息無異于将他尋親的希望給打破了。
“事情已經過去了,那個,好歹,好歹你還活着。”李墨有些恨自己的嘴笨,“不是,我的意思是……”
“沒事的,”沈黎對他笑了笑,他喝了口熱茶緩了緩,對宋楚陽說道,“宋老,您能告訴我,溫家人之前在的地方嗎?是在汀渚的具體什麽位置?”
“當然,當然!”宋楚陽急忙站起身,“我,我這裏和他們的信件,還有當年的一些東西,我都留着呢!”
宋楚陽去找東西,而李墨心裏浮上來一絲不好的預感。
“那個……”他試探性地看向沈黎,“你該不會,要去汀渚吧?!”
他可是跟聞煜明允諾過全須全尾給人帶回去的啊,要是讓聞煜明知道沈黎又獨自去了汀渚,那不得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