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陷阱

陷阱

金桂也看到了,那牌匾斑駁不堪,和這驟然出現的濃霧一起,讓人遍體生寒。

這溫家故府,是之前郭老和他們剛提過的地方,那時候沈黎選擇不去,卻又在要出鎮子的路上放慢腳步,然後現在那陣法硬生生的将他們送到了這裏。

金桂想,郭老果然和這件事有關,可沈大人剛才為什麽又否認呢?

沈黎輕輕地嘆了口氣,像是和金桂解釋一般說道:“郭老知道有人在溫家故府做了陣,那些人應該是對他威逼利誘,讓他将我引去那裏。”

金桂回想了郭老的話,這才明白過來。

攝于那些人的威逼,郭老不敢違抗,他只能用一些模棱兩可的話告訴沈黎,有人要引他去那裏,但最好不要去。

那麽沈黎呢?

他拜別郭老,卻在出鎮的時候要轉個彎回去。

明知是險地卻還要過去,自然是不想讓郭老被那些人為難。

自從沈黎到越澧後,金桂看他鬥死傅旻、看他得君主聖寵、看他給李少君出謀劃策、看他和從君主共欺風禹,這樣一個看似滿肚子心眼的精明權臣,卻有着這樣善良的底色。

沈黎不知金桂所想,他定定地看了那牌匾一會兒,擡腳踏上了那條小路,金桂想要阻止,但沈黎對他說道:“這是生門。”

生門,解迷陣的關竅之所,但布陣之人顯然不會那麽好心将生門就這麽簡單地擺出來。

金桂不知沈黎所想,但他選擇相信沈黎。

相信沈黎、忠于沈黎,這是君主臨走時給他的唯一命令。

金桂跟了上去,在沈黎擋在身後護住他。

沈黎站在那古舊的門前,垂眸看着那鏽跡滿滿的門環,伸手推開了它。

一面影壁出現在他的面前,漢白玉的影壁上陽刻着幾株稻穗,或許是經過連年風蝕水侵,那凸起的痕跡變得很淺。

繞過影壁,一個人映入了視線。

這人身形修長,一頭烏黑長發用白玉發冠豎起,穿着一身白色道袍,站在院中似乎在看那中間的一株早已被蛀空了樹幹的老樹,老樹的皮厚,外表有一些燒焦的痕跡,不知是雷劈的還是二十多年前那場大火的遺跡。

沈黎的腳步微頓,這個人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金桂也警惕地看向這人,他聽到沈黎有些疑惑地喚了一聲:“……閣主?”

金桂反應了一下後大驚,這人難道是?!

墨寒辰轉過身來,他的目光落到沈黎的身上,仍然沒什麽表情。

沈黎的手攥了攥,他料想到會是天機閣的人。

在良懷時的那道讓人不舒服的視線應該是來自隐匿于人群的任宣,任宣認識他,自然也知道宋老和從鏡的動靜,那麽他接下來的行蹤便不是秘密。

沈黎也有預料會有天機閣的人或者陷阱等在這裏,他自信有能力對抗那些天機閣的人,畢竟下山的時候,他就順利地逃過天機閣的追兵進入了越澧。

但他沒想到,這次墨寒辰會親自來。

天機閣閣主和少閣主幾乎不會離開歧陽山,他們在歧陽山上運籌帷幄,自有暗閣和密探将消息報給他們。

從小在歧陽山長大的沈黎知道天機閣閣主有多忙。

但墨寒辰出現在了這裏。

“我一直想來這裏,”墨寒辰看着他,緩緩開口,“那年蔣晦在這裏找到了你,那年我五歲,見到了被蔣晦帶回來的你,”他頓了頓,“但那時候你什麽都不知道,只知道哭,我就在想,這個難看的小猴子為什麽哭得這麽難過,是因為知道了自己沒有家人了嗎?那他的家人又是什麽樣的,值得他這麽傷心?他明明連家人的面都沒見過啊。”

墨寒辰的目光落在沈黎身上,一向冰冷的閣主眼睛裏落了一絲柔和。

沈黎見過這樣的眼睛和神情,在很久很久之前。

“但那時候我覺得,你不該哭,不該為了別人哭,”墨寒辰平靜地說道,“因為那時候,所有人都告訴我,我在等一個屬于我的小家夥到來,所以蔣晦抱着你來見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屬于我的那個小家夥,屬于我的小家夥怎麽能為了別人哭呢?”

沈黎遇到墨寒辰的時候還睜不開眼睛,但他睜開眼睛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個五歲的、板着臉的少閣主。

就像雛鳥效應一樣,沈黎小時候最纏的兩個人,一個是帶他回去的蔣晦小夫子,一個就是從小就在他身邊的墨寒辰。

蔣小夫子管他吃喝,在他調皮的時候會斥責他,在他摔到的時候會給他吹痛。

而那個比他大五歲的少閣主只在旁邊看着,五歲的少閣主還不像後來那麽冰冷莫測。

那時候的墨寒辰努力作出成熟的模樣板着臉,看似是一個小大人,可總是會在沈黎叫他“少閣主哥哥”的時候,從眼睛裏露出開心和溫柔。

那時候的沈黎敢拉着墨寒辰,帶着“哥哥”去歧陽山的各個角落冒險。

“不,”沈黎堅定地搖頭,“我不屬于任何人。”

聽到這句回答的墨寒辰罕見地笑了一下。

讓沈黎恍然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時候他不到四歲,在不小心闖了禍又有些怕懲罰而乖乖找墨寒辰攤牌的時候,墨寒辰就是這樣笑的。

那時候的墨寒辰還會笑。

但他只會對沈黎笑,尤其是看着肉乎乎的小團子平時鬼精鬼精的,但一闖了禍,就乖乖巧巧地蹭過來找他兜底。

墨寒辰喜歡沈黎這樣只對他表現出的依賴,他會耐心地教沈黎這次錯在哪兒,然後下不為例。

這時候的沈黎就會乖得不得了,任他抱在懷裏輕拍後背安慰。

“你是屬于我的,”墨寒辰像小時候糾正沈黎那樣,用肯定的語氣指出他的問題,幫他建立正确的認知,“這是從一開始就決定了的,從蔣晦将你從這裏帶回歧陽山的時候,就決定了的,原本他應該帶回你的雙生姐妹,因為那是天道為我定下的夫人,但你的雙生姐妹死了,他帶回了你,所以你是天道賜予我的,獨屬于我的補償。”

沈黎一怔:“我的……雙生姐妹?”

墨寒辰很滿意沈黎的表情,就像小時候沈黎把困惑的事情藏在心裏,然後偷偷來找他求解答的模樣一樣。

于是他耐心解釋道:“墨家的歷代夫人都是天道指定的,暗閣會測算出每位夫人誕生的時辰和地點,二十三年前的地點,就是這裏,你出生的時候,就是當年我的少夫人出生的時候,但很可惜,雙生子中的女孩死掉了,男孩,也就是你,活了下來。”

沈黎瞬間瞪大了眼睛。

“天道從來不會給出錯誤的指示,”墨寒辰的目光幽暗,他擡腳向他慢慢走來,“你和你的姐妹,都是應天者,但因為你的姐妹生下後就夭折,所以那過強的天道法力被剛出生的你吸收到了身上,可你還那麽小,哪裏能承受住這樣的力量?所幸當年蔣晦帶着碧菱礦,救了你一命,所以沈黎你看——”

墨寒辰就要走到面前,金桂持劍要攔他,可卻發現自己竟然不能動作,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墨寒辰走到沈黎跟前。

墨寒辰比沈黎高出半個頭,他目光垂在沈黎身上:“天道提前安排好了一切,你死掉的姐妹、在那天帶上碧菱礦的蔣晦、還有最終來到我身邊的你,這一切,都是天道的安排,所以沈黎,命運或許會在中途出各種各樣的意外,但最終,我們都要走到天道給我們既定的正軌上。”

天道給予的正軌……

沈黎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沈黎,”墨寒辰見他這樣,便輕輕地說道,“我為之前對你做的事抱歉,但那真的是為了你好,你身上的天道法力太過特殊,妄動會減少壽命,而你又是那樣的不聽勸,那樣的執拗,我沒有辦法。”

墨寒辰的話裏包含了太多的無奈,像是為了調皮任性的弟弟妥協,盡量用商量的語氣說道:“你現在随我回去,我保證不像之前那樣拘着你,可以嗎?”

墨寒辰身為天機閣閣主,向來輕易不開口,更遑論和別人解釋什麽。

但他現在卻在和沈黎耐心解釋,想要讓沈黎随他回去。

沈黎閉口不言,良久,他才擡頭,定定地看着墨寒辰:“閣主,你當初也是這麽和子禮哥哥說的嗎?”

聽到“子禮哥哥”四個字的墨寒辰眼睛在瞬間眯起,他的舌尖抵了抵後槽牙,對沈黎緩緩道:“我以為你在越澧這麽久,應該能看出來,聞煜明當年下山,為的只是他的野心。”

胡說,沈黎在心裏駁斥,想起之前自己分析的種種,自信地想,子禮哥哥分明是為了我!

但他不想和墨寒辰争辯,他正色道:“歧陽山的培養之恩沈黎沒齒難忘,但沈黎志不在歧陽山,不在天機閣,也不想屬于某個人,所以,抱歉閣主,我不會回去。”

他的子禮哥哥在越澧等他,他怎麽可能回到歧陽山?

“沈黎,”墨寒辰的神色恢複了冰冷,“我最後悔的,就是當年讓你去接聞煜明——”

他停頓了一下,用陰寒的語氣繼續說道:“要是他那時死在歧陽山腳就好了。”

沈黎聞言哼笑一聲:“那抱歉了,閣主,我和他的相遇,也是天道注定。”

下一刻,他對金桂喊道:“金桂!西南邊!”

金桂手中的劍瞬間刺出,頃刻向西南一刺!一聲慘叫響起,濃霧驟散!

就在這時,沈黎手指翻動,靈墨湧現,身形快速後退,墨寒辰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和自己拉開距離,而剛剛散去的濃霧再次聚集,瞬間隔在了墨寒辰和沈黎之間!

“我說,你這樣讓我很難辦啊,沈黎。”

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施術的沈黎動作一頓,心中大喊一聲“不好”,但電光火石之間,他只能對向他奔來的金桂再次喊道:“跑!”

金桂只是武将,他反應不過來,感覺到自己被什麽東西輕輕一推,再一看,自己竟然站在了剛才的鎮子出口,可下一刻,天旋地轉感襲來,等他身形未定,只聽一陣破風聲襲來!

沈黎看着從再次聚集起來的濃霧中走出來的人,蔣晦穿着一席黑袍,對他無奈地笑了笑:“怎麽還是這麽不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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