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汀渚
汀渚
沈黎被那人緊緊箍着手腕,在複雜的胡同中穿梭,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同樣遮掩了面容,腰間佩戴着一柄劍,有暗閣弟子攻來的時候将他往身後一拉,幹淨利落地一招解決。
這是第一次看他用劍,沈黎想,不,不對。
他想起十二年前,那個下過雪的礦山裏,這人也是這樣一手執劍,一手将自己護在身後。
沈黎這才有些恍然,他的子禮哥哥,是會用劍的。
是啊,他的子禮哥哥從來都不是弱不禁風之人,只是初見的印象太過根深蒂固。
可為什麽子禮哥哥會出現在這裏?!
沈黎心裏有一肚子問題想要問,但奔跑之中的聞煜明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并且,他從這個背影能感受到,子禮哥哥生氣了。
終于,聞煜明在引路之人的帶領下穿過了一個民居暗道,又是走了一刻鐘的暗道,才将沈黎帶到了一間密室之中。
推開門,裏面一個中年人和一位老者等在那裏。
看到他們兩個回來,兩人紛紛松了口氣,但那中年人的眉頭又染上愁雲,他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額頭的虛汗:“唉,現在就等着天機閣閣主找不到你們後自行離開,要不把你們送出去也是個麻煩事兒,本君可不敢跟他們硬碰硬。”
本君?
沈黎反應了一下,這人難道是汀渚君主梁耀?
聞煜明松開沈黎的手,對那人抱拳:“謝過梁君主,日後汀渚有任何需求,都可直接跟越澧提,越澧定當竭力滿足。”
果然是梁耀!
梁耀為什麽會幫他們?
沈黎不知道為什麽汀渚君主會參與進來,但總歸人家救了他,他也恭恭敬敬地給行了一禮:“謝過梁君主。”
“你先別急着謝,”梁君主擺擺手,又招呼着老者:“诶,蔣老,您來看看,這就是溫家的那個後人。”
那位蔣老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渾濁的眼睛看向沈黎,蒼老的手摸了摸沈黎的眼角,又碰了碰他的耳垂:“是,是這模樣,應該就是當年那被帶走的孩子。”
看來又是個知道當年實情的。
“蔣老是汀渚的上一任天機使,”梁君主給沈黎他們介紹道,“溫家覆滅後,他就卸任了。”
老者抓着沈黎的手:“對不起……對不起孩子……”
沈黎心想難道是溫家當年也和這位老者有過交集?
就在他以為他們又要把當年溫家的事用另一種角度講一遍的時候,卻聽梁君主深深地嘆了口氣。
“這件事也是當年我們汀渚對不起溫家,如今救了你,就算還了當年的孽債吧,”梁耀看向沈黎,目帶愧疚,“如今你在越澧也好,有聞君主護着你,天機閣也不好去越澧要人。”
老者聽到梁耀這麽說,也是唉聲嘆氣,松開了沈黎的手坐了回去,偷偷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沈黎看着面前的這兩人,困惑地眨了下眼:“什麽……意思?當年不是瘟疫嗎?您為什麽要說對不起溫家?”
梁耀看他的反應,便意識到自己有些說漏嘴了,他面上糾結,想了想,還是模棱兩可道:“這事……這事不好說呀,唉算了,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反正……反正就算扯平了,我們汀渚不欠你們什麽了。”
梁耀的目光有些躲閃,沈黎心下覺得不對,但明顯梁君主不想細說,但可能又覺得有些良心不安,還是補充了一句:“反正就是,溫家,是一夜覆滅的,我只能說這麽多了。”
沈黎愣住。
一夜覆滅。
瘟疫傳播尚有時間,可一夜覆滅,那只能是人為的滅門。
是啊,沈黎想,蔣晦為什麽能剛好在整個溫家只有他這麽個剛出世的嬰兒活着的時候撿到他呢?
可梁耀說了這句話後便怎麽也不肯再透露更多,現在還在汀渚的地盤上,他們還要仰仗梁耀離開,必然也不能逼問。
“如果梁君主願意多提供一些消息,”聞煜明緩緩開口,“越澧願将每年供奉給天機閣的礦物送給汀渚。”
礦産對于越澧來說是命根子,好不容易不用送天機閣了,現在卻……
沈黎急忙抓住聞煜明的手:“子禮哥哥,別……”
聞煜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睛告訴他他還在生氣。
沈黎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什麽。
聞煜明的話讓梁耀的眼睛一亮,但還是陷入了糾結,一方面是利益一方面又是威脅,他在那裏天人交戰半晌,又吐出一句:“東章帝君,他應該能告訴你們,當年溫家所有的事。”
東章帝君?!
東章自從幾百年前分裂後,東章皇室就只剩下一個象征性的地位,而東章的帝王家也僅靠着一柄人皇杖來保命和傳承。
那柄人皇杖除了能讓凡人碰觸到蒼穹玉臺外,從來沒有顯示過什麽其他神通。
現在東章帝國的國土早早地只萎縮成了一小塊,在東章大陸的中央,其得以存在主要還是因為東章國正中央是歧陽山,而東章帝君早已在東章沒什麽實權,說話可能還不如天機閣暗閣首領蔣晦有分量。
為什麽東章帝君能知道當年的事?
“那什麽,”或許是因為覺得聞煜明許下的這個好處太大,只換一句讓他良心有點過不去,梁耀又為難似得補充了一句,“我們汀渚和東章也算是鄰國,如果你們需要的話,我現在可以把你們送過去,”他又壓低聲音,“不讓天機閣知道。”
雖然在密室裏不知道梁耀在防着誰,當然更大的可能是他本身就覺得做這種事會讓天機閣知道而導致不安,來自于對天機閣天然的畏懼。
沈黎看向那位老天機使,蔣老沒有敢正視他的眼睛,似乎也是心中有愧。
梁耀救了他們本來就是大恩了,況且這是在得罪天機閣的風險上做下的這件事,雖然他嘴上說着什麽扯平,但一碼歸一碼。
想起進入汀渚後見到的那些幹涸的水澤,沈黎覺得自己沒道理再讓汀渚為他們冒險。
于是他對梁耀搖了搖頭:“謝過梁君主,但不用了。”
卻不想梁耀被拒絕後反而有點着急起來:“這次你們要是不過去的話,後面就難了,這一國接一國的,到時候……”
他這個反應讓沈黎微微一怔,他和聞煜明的對視了一眼,聞煜明雖然還在生他的氣,但仍然颔了颔首,讓他拿主意。
“我暫時……不打算去,”沈黎慢慢說道,他勉強地笑了一下,“這件事,我需要再緩緩,再接受一下。”
“這有什麽好猶豫的……”梁耀急躁道,“過了這村就沒這店兒,你們越澧離東章隔着其他國家呢,天機閣後面肯定會在越澧周遭的國家布防就堵你呢。”
沈黎暗自皺了皺眉頭,但他面上不顯,對梁耀無奈道:“謝謝梁君主好意,但是,我……不瞞您說,越澧的春闱就要開了,原本我就計劃着此行回去主持此事,如今實在是耽擱不得了。”
梁耀這才罷休。
既然決定了暫時不去東章,那梁耀也沒有什麽強留他們的理由,一得到外面天機閣的人被引走的消息後,便和送瘟神一般的态度把沈黎和聞煜明送走。
丹桂和金桂浴血歸來,和越澧暗衛一起,護着沈黎與聞煜明繞道進入了成陽。
接應他們的李墨見到沈黎和聞煜明全須全尾地回來這才放下心,但他們也沒有過多的時間在成陽停留,春闱即将開始,聞煜明這個君主必須親自回去,這樣才不會引起越澧大亂。
但入了成陽境內,整體的節奏好歹放松了一些,沈黎這才有時間去拽聞煜明的袖子。
這回去的一路上,子禮哥哥的臉一直冷冷的,沈黎想,可能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擅自更改行程讓子禮哥哥生氣了吧?
所以月上梢頭,沈黎乖乖從外面撿了一根柳條背在背上,然後咔嚓一下跪在了聞煜明的面前。
正在看密報的聞煜明一頓,生氣地拉他起來:“你在做什麽?”
聞煜明在封沈黎當天機使那天就免了他一輩子的跪禮,沈黎這輩子不必跪任何人,包括他。
現在這麽跪了下去,聞煜明心頭一陣無名火起。
沈黎順着聞煜明的力道起來,卻不想被地毯絆了一下,往前倒去,聞煜明不得不伸手扶住他的腰,把他攬在懷裏,然後順勢靠坐在了塌上。
沈黎的鼻子沒剎住,一下子撞倒了聞煜明的胸口,頓時一陣酸感襲來,眼睛裏也濕潤起來。
“子禮哥哥……”沈黎就着這看起來可憐兮兮的模樣,嗡裏嗡氣道,“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擅自改變行程,說好的去完良懷就回去,結果又改道去了汀渚,是我錯了,你別生氣了子禮哥哥。但是,但是這次也不是沒有收獲。”
沈黎從懷裏掏出一個小本子,期期艾艾地遞到聞煜明面前:“子禮哥哥,你看。”
聞煜明的目光放在那翻開的小本子上,上面是沈黎用蠅頭小楷記錄的密密麻麻的有關汀渚的水域情況和适種糧的情況,有的部分和越澧西南邊做了對比,圈定了一些他勘測的類似土壤和适種稻種的範圍。
“有了這些,再結合良懷拿到的稻種,”沈黎笑着說道,“越澧的選種就能更……”
“沈黎,”聞煜明打斷他,他伸手按着沈黎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道:“沈黎,你真的知道我在為什麽生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