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支柱

支柱

我當然知道啊,沈黎心想,他擅自改行程讓自己犯險,讓聞煜明冒險跨國去救他,這擱誰誰不惱火。

所以他這不是在想着将功補過嘛。

可子禮哥哥這次好像真的氣狠了。

他舉着小本子的手放了下來,有些委屈地說道:“子禮哥哥……我只是……想讓越澧……”

“我不在乎。”聞煜明說道。

這四個字讓沈黎整個人懵住了。

不在乎。

子禮哥哥……說他不在乎。

不在乎什麽?

是啊,沈黎想,他是想着為越澧換種來解決糧食的問題,可現在子禮哥哥為了救他,給了汀渚君主允諾每年的礦産份額。

糧食固然重要,可礦産也是越澧的命脈。

好不容易從天機閣那裏斷掉的供奉又要給汀渚送過去……那他這一趟……

沈黎不自主地咬住了嘴唇,他這一趟,就是在給子禮哥哥添亂。

“對不起……”沈黎讷讷道,“對不起子禮哥哥……我……”

臉上被溫柔的掌心覆蓋,聞煜明将他的臉撫正看向自己:“沈黎,你在想什麽?”

委屈和後悔的情緒翻湧上來,手中的小本子被他攥緊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可眼眶還是不受控制地濕潤了。

“對不起,子禮哥哥……”沈黎吸了吸鼻子,“我……是我連累越澧了,是我太過自負,讓你差點和我一起掉入陷阱,是我的錯,讓越澧損失了礦産,我……”

骨節分明的手指抵在沈黎的嘴上,阻止了沈黎要說的話。

“沈黎,你還不明白嗎?”聞煜明說道,他的指尖揉着沈黎柔軟的唇,“如果我在乎這些,我就不會親自過來了。”

沈黎眨了下眼睛,長長的睫毛沾染上未落的淚水。

“我不在乎那些,”聞煜明緩緩地說道,“我不在乎越澧的礦産,不在乎越澧種什麽東西子民有沒有吃的,我也不在乎當個明君或者暴君,沈黎——”

他盯着沈黎的眼睛:“我只在乎你。”

沈黎渾身一震。

“沒有你,我是誰、我當不當君主、越澧還存不存在,都無所謂。”

“沒有你,聞煜明不會活到今日。”

“沈黎,你是我唯一還活在這個世界的理由。”

沈黎睜大了眼睛,淚水終于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身為一國之君以身犯險去救人,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把這個人看得比他的國家、他的君位更重要。

他的子禮哥哥給了他比“喜歡的人”和“愛人”更重的地位——生命的支柱。

所以子禮哥哥當年在知道自己需要碧菱礦的時候會那麽決然地下山。

所以子禮哥哥當年起兵的時候,會力排衆議去攻那些雞肋的礦地。

所以子禮哥哥哪怕不喜歡,也忍着傅旻和聞臨添,在越澧當了那麽久的君主。

就因為景寒辰告訴他,沈黎需要碧菱礦。

剛到歧陽山的時候,子禮哥哥心懷死意,可後來,他願意為了沈黎活下去。

沈黎伸出手環住了聞煜明的腰,把臉緊緊地埋進了他的胸口,哭得泣不成聲。

“我錯了……子禮哥哥,這次我真的知道錯了。”

這次的沈黎終于知道了,聞煜明會放手讓他去做那些事,只是希望他自由、快樂。

沈黎希望幫他當個明君、希望幫他治理好越澧,那麽聞煜明就去做沈黎希望的事。

他本該察覺到的啊,沈黎想,從和子禮哥哥重逢開始,子禮哥哥眼中有的便只是他的安危、他的快樂、他的一切。

傅旻如何、越澧如何都無所謂,只要沈黎快樂自由。

聞煜明垂下眼睛,他伸手輕輕拍撫着沈黎的後背,他的小孩在他的懷裏哭得直打嗝,這是他不願意見到的。

但如此,聞煜明也就知道了,沈黎這次是真知錯了。

等沈黎平複下來,聞煜明給他遞了盞熱水讓他緩緩。

沈黎睜着紅眼睛,問他道:“子禮哥哥,當年是不是景寒辰告訴你,說我需要碧菱礦,所以你才那麽匆忙地下山?”

聞煜明沉默沒有回答,但沈黎靠在他旁邊,吸了吸鼻子小聲道:“我都知道了,當年秦輕容生氣要減少對天機閣的礦物供奉,其中就有碧菱礦,所以你才急匆匆地沒到說好的日子就下山,下山後又是找碧菱礦所在的地方先攻,傅旻那時候都和你吵架了。”

聞煜明這才開口道:“金桂和你說的?”

“別管誰說的,反正我就是知道了,”沈黎放下杯子,看着他,“子禮哥哥,你……你在乎的,對嗎?”

聞煜明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瞬,沈黎靠得更近了,伸手按住了他放在方幾上的手不讓他抽走:“子禮哥哥,景寒辰還告訴你了什麽?大年初一的那面鏡子又是怎麽回事?”

聞煜明伸手要推開他,但沈黎繃住了勁兒,硬往他懷裏擠,不讓他轉移或者逃避這個話題。

聞煜明看實在是推不開他,便嘆息了一聲。

“你坐好了,我都告訴你。”

沈黎這才挪了挪,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松快點,但還是沒挪出聞煜明周身的範圍,而聞煜明的手仍然搭在他的腰上。

“當年,他對我說,你需要減少因果的關系,否則會過度消耗本就不多的碧菱礦石。”

聞煜明低沉的聲音緩緩到來,當年的事情又再一次地回到了腦海中。

墨寒辰将鏡子放到他的面前,面無表情不疾不徐地告訴他,沈黎之所以會對聞煜明好,不過是因為他們本就是表兄,長相有相似之處,而他才是一直陪伴沈黎的那個人,只是因為顧及沈黎的身體,暫時無法回應沈黎對他的感情,才讓聞煜明鑽了空子。

聞煜明如果真的為沈黎着想,不應如此自私,應當立刻下山離去,去圖他越澧的大業,而不是在這裏放任什麽都不懂的沈黎繼續加深兩人的因果。

燭火搖曳,月亮升到半空。

聞煜明靜靜地聽墨寒辰說完,回了一句:“我會離開,但不是現在,我答應過他,等到七月再走。”

墨寒辰的眼睛眯起,蔣晦照料好沈黎,從屋子裏出來,拿着帕子擦了擦汗水。

他聽到了聞煜明的回答,笑了一下:“聞少君,您是閣主的外甥,天機閣既然留下你,自然是沒有趕你走的道理,你什麽時候離開都行,但是——”

蔣晦拿出一封密信遞了過去。

那是越澧天機使的密信,上報的是把控朝政的秦夫人不滿天機閣庇護聞煜明,要削減供奉天機閣的礦物,天機使打聽到的被削減的礦物名錄裏,就有碧菱礦。

“實不相瞞,”蔣晦嘴角帶笑,可眼睛裏一絲笑意也無,“自從沈黎到天機閣後,天機閣碧菱礦的存貨加上越澧每年新上供來的,才勉強夠他支撐到現在,如果今年沒有碧菱礦,那麽……”

蔣晦看了眼裏屋,眼睛裏流露出心疼,他沒有說完,但在場的三個人都知道是什麽意思。

墨寒辰冷冷道:“聞少君,不論你會不會馬上下山,但是,在不确定碧菱礦來源之前,恕我不能讓你再接近沈黎,我想你應該明白的。”

聞煜明的目光也落在裏屋裏那露出一角的床上,沈黎似乎有些熱,白嫩嫩的手臂不乖地垂在被子外面。

“我知道了。”他收回視線,“我明日就下山。”

聞煜明并不知道墨寒辰和蔣晦所說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他見過沈黎那般痛苦的模樣,那麽能忍受疼痛、被抽了滿背傷痕仍然能笑出來的、肋骨斷了還能分神去看花有沒有被壓壞的小孩,在那一晚卻痛不欲生。

而他只能束手無策地站在一旁,什麽也幫不了他。

但是現在,他有了可以為他做的事,聞煜明想,甚至,這件事他可以為他做一輩子。

只要他去當越澧的君主。

但如果他當了越澧的君主,那麽他和沈黎或許就再也沒有相見的時候。

君主不能上歧陽山,而天機閣不會給身體特殊的沈黎下山的機會。

可那又怎樣呢?那時候的聞煜明想,他的小孩還小,沈黎日後還會遇到很多人,他不過是占據了沈黎生命中一年的過客,或許沈黎醒來會傷心,但時間是淡化離別的良藥,等沈黎長大,或許就會将他忘記,連同這份不告而別的傷心一起。

但他不會忘記沈黎,聞煜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在衣服的內袋裏有着一個小的琉璃瓶,那裏面有一朵有着一瓣金色花瓣的霆霄蓮。

他早已枯萎的生命是沈黎拼命滋潤拉回來的,他的餘生将為他而活。

十二年後的今天,聞煜明仍然記得當年自己的所想,但他并沒有全都告訴沈黎,只是平鋪直敘,像在講一個陌生人的故事一般,将當年發生的事講了出來。

伴随着他的聲音,沈黎再次靠入了他的懷裏,聞煜明沒有拒絕,他只是伸出手,攏了攏沈黎的身體,防止他往下滑。

語畢,聞煜明低頭看沈黎,小孩沒有聲音,他以為他聽睡着了,可沈黎又擡起頭,那大眼睛和他的目光對了個正着。

避無可避。

聞煜明感覺自己的心停跳了一拍。

沈黎看着他良久,然後按着他的手臂直起身,跪坐在他的腿間,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頭靠在他的肩膀,聞煜明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撲在自己的耳邊,身體一時有些僵硬。

“子禮哥哥,”沈黎小聲地說道,“子禮哥哥就是子禮哥哥,我對你好,只是因為你是子禮哥哥,我從來沒有覺得你們像。”

聞煜明閉了閉眼,他伸出手,按住了沈黎的後背,把他壓在自己的懷裏。

“嗯,我知道。”

“子禮哥哥……”沈黎還想說什麽,但他想了想,又覺得還不到時機。

于是話在舌尖轉了個圈,變成了——

“子禮哥哥,記得給我過生辰,你還沒給我取字呢,我等你給我取字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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