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別的魚
第10章 有別的魚
見雪雁不說話,頌徵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好像逾越了,默默收回手,垂下頭低聲道:“雁姑姑若是不願,那便……”
“未曾。”雪雁受不住頌徵這副含淚欲泣的小模樣,不等她說完,忙不疊打斷道,“我這便帶姑娘過去。”
“雁姑姑,你人真好。”頌徵重新展露笑顏,這變臉速度另雪雁驚嘆。
不過雪雁并未多想,只以為頌徵心思過分單純,什麽情緒都表露在臉上,讓見慣了後宮笑裏藏刀的她,深覺是股罕見的清流,連帶着的讓她內心都純淨不少。
雪雁提着燈籠走在前面帶路,穿過寝屋側後方一條不起眼的碎石路,不過幾步,便見一間緊挨着寝屋而建,整體微微下沉,不甚起眼的後殿。
雪雁繞到殿後方,用銅質鑰匙将門鎖打開,随後推開門,矮了點燈籠照明門檻下的臺階差:“頌姑娘,注意腳下。”
等頌徵邁下近兩尺高的石階,雪雁才拎着燈籠,用火折子依次将屋內的燭臺點燃。
靜夜深沉,燭光輕曳,昏黃細碎的光将整屋照亮。
借着跳躍的燭火,頌徵看清了屋內的全貌。
正中央是沐浴用的湯池,由理石圍砌而成,邊設光滑石階,深度循序漸進,水面薄煙缥缈,稀疏熱氣緩緩氤氲而上,将離池邊最近的燭臺映得朦朦胧胧。
雪雁收了火折子,出聲介紹道:“這是地下熱泉。”
“工匠在重修寝屋時發現了一汪地下湧泉,且自帶熱意,殿下覺着有趣,便花了些功夫修了這間後殿。”
頌徵緩步走至池邊,藍眸微垂,颔首道:“确實有趣。”
雪雁不置可否地笑笑,走至屏風一側,頓了會兒,又道:“櫃子裏放有洗浴用品,姑娘可自行取用。”
“此外池中水會自動流換,姑娘若是想來,推開寝屋最後面的玄色木門,便可直接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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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徵撩起衣袍袖口半挽,蹲在池邊,用皓白的纖手撥弄着一汪池水,正玩得不亦樂乎,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雪雁無聲地嘆了口氣,默默補上句:“頌姑娘,這些都是殿下的意思。”
意料之中,撥水聲戛然而止。
頌徵收回手,猝不及防撞及雪雁的目光,甩水動作一頓,她默默将手藏于身後,悄無聲息的在衣袍上擦了擦,凝眸問道:“錦意還說了些甚?”
“殿下……”看着頌徵灼灼的目光,雪雁遲疑一瞬,踟躇開口,“殿下還道,頌姑娘照顧好自己,她處理完事情便會出宮見你。”
頌徵極輕地“哦”了聲,聽不出情緒。
雪雁有些不忍,正欲開口寬慰幾句,便見頌徵打了個哈欠,語調懶懶散散的:“雁姑姑,時辰不早了,我想歇息了。”
雪雁只好将想說的話咽了下去,提過燈籠,将頌徵送至玄色木門前,等她過寝屋後,她關上木門,又依次将點着的燭臺熄滅,檢查無不妥後,才原路回了自己的住所。
頌徵五感靈敏,坐在軟榻上聽着雪雁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她勾指解下禦寒的外袍,踏着銀色月光,輕曳的青絲也似鍍上了層虛幻的銀白,衣袂翩跹,悄然無息地出現在了翠湖邊。
夜裏的翠湖廣闊深沉,銀月映在平靜的湖面上,幽風吹過,漾起層層細紋。
頌徵盯着湖中央看了片刻,在注意到一圈圈漾遠的漣漪後,唇角勾了勾。
這湖裏,果真有魚,只可惜數目有限,不過尚能解一下饞。
頌徵坐在柔軟的草地上,脫下鞋襪,沿着湖岸邊一步步朝湖中走去。
冰涼的湖水漫過雙腿,及至腰腹間,銀色月光下,銀發半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面蕩漾開來。
頌徵衣衫盡濕,幻化出魚尾,發絲與耀眼的銀鱗糾融勾繞,宛若深海妖靈,她擡腕,柔若無骨地撥弄着湖面,然後在圈圈漣漪中,一個矮身便潛入了湖中。
湖面細紋漸漸漾遠,最後一切都歸為了平靜。
而在翠湖中央的涼亭屋頂上,宣羽一襲緋色紗衣,曲肘拖着香腮,耳跡兩縷細辮垂至胸前,她虛虛靠坐在屋檐上,晃了晃修長細直的雙腿,踝間銀鈴并未發出任何聲響,饒有興趣地看着适才發生的一幕。
這小鲛人,當真有意思。
翠湖雖然比不上遼闊無垠的大海,卻也讓頌徵在湖中暢游了好幾圈。
等游夠了,頌徵才憶起正事,收斂起自己的氣息,隐匿身形,潛到了湖中央。
魚生性喜涼,更喜有遮掩的陰涼之地,而湖心亭便是一個不錯的栖身之地。
頌徵指尖鋒利如刃,利落抓起一尾鯉魚,冒出了水面。
宣羽悠閑晃腳的動作一頓,黑暗中,她看清了頌徵手裏抓的與臂等長的到底是尾什麽魚,龍鯉。
皇宮裏才會有的魚種,魚如其名,形似鯉魚,遍體鱗片卻是金黃色的。
龍鯉不僅是皇族身份更是祥瑞的象征,平民百姓私養都是誅九族的罪,至今還未聽聞有人吃過龍鯉。
而且看這尾龍鯉的大小,只怕是十五年只多不少。
見頌徵熟練地将魚去鱗去肚,宣羽默默吞了吞喉嚨,不愧是長公主殿下,果真是好手筆。就是不知,當她知曉自己眷養在湖中的龍鯉祭了這小鲛人的五髒六腑後,又會是何反應。
頌徵用指尖劃下一塊魚腹肉喂進自己嘴裏,霎時滿意地眯起一雙藍眸,這魚的鮮味,快抵得上她在海裏抓到的魚了。
宣羽看得好笑,緋紗一撫,赤足在虛空中輕輕一點,黑暗中傳來一聲空靈的叮鈴聲,整個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誰?”聽見銀鈴聲,頌徵警惕地擡起頭,瞳孔微縮,一瞬不順地看着湖心亭的檐頂。
那裏空無一物,別說人影,就連鈴铛都沒有一枚。
但頌徵很确信,這鈴铛聲,她聽過。
很像在月上梢見驚鴻一瞥見到的那位絕豔女子。
一想到那位神秘女子,頌徵微微蹙眉,再度劃下一塊肥美的肚腹肉喂進嘴裏。
很奇怪,她對那女子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之意;但在潛意識裏,是對那女子濃得化不開的防備,就像她會搶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
頌徵食之乏味地嚼着魚肉,又翻翻了自己稀碎的傳承,只當這是魚成年後才有的領地意識。
不多時,一尾龍鯉便全進了頌徵肚中。
她意猶未盡地擦了擦唇,又潛進湖裏抓了一尾,如法炮制地刮鱗去肚,然後拎着魚鰓走至岸邊,升起一堆火,慢慢将魚烤得外焦裏嫩後,同樣祭了肚府。
吃飽喝足,頌徵拍拍衣袖,将所有她夜裏來過的痕跡全部抹去,才心滿意足地回了寝屋。
翌日,頌徵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
許久沒有睡過這麽好的覺,頌徵躺在榻上伸了個懶腰,才慢騰騰的從床上爬起。
聽見屋內起身的動靜,一直候在門外的丫鬟敲了敲門道:“姑娘,可能進來?”
頌徵掩唇打了個哈欠,潔白的裏衣淩亂,語調微澀:“進來罷。”
丫鬟福身,端着熱水依次走了進來。
頌徵雙目無神地坐在軟榻上,直到丫鬟出聲喚她,才回過神。
“姑娘?”
頌徵斂眸,看着準備過來貼身伺候她穿衣的丫鬟,出聲拒絕道:“不必麻煩,你們出去罷。”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默契地出了寝屋。
頌徵換上衣衫,又用丫鬟打來的熱水簡單洗漱一番,披上件外袍,一個人慢悠悠地繞去了大廳。
知曉頌徵已然起身,雪雁早就令廚房備好膳食,只等正主一到便能吃上熱乎的。
“雁姑姑。”頌徵笑着喚了聲,盈盈藍眸中倦意尚未褪盡,整個人看着懶散至極,有幾分病弱氣。
雪雁颔首應道:“頌姑娘。”
待頌徵落座,雪雁提箸為她布菜道:“頌姑娘昨夜歇得可好?”
聽出她在打趣自己,頌徵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低聲回道:“尚可。”
“就是後半夜有些不安穩。”
雪雁想了想道:“殿下曾讓太醫配了點安神香,姑娘若是需要,夜裏可點些。”
頌徵剛夾起一塊鴨肉,還沒喂到嘴邊,就捕捉到關鍵信息,東西也不吃了,正色問道:“錦意,她怎會讓太醫配安神香?”
雪雁放下筷子,嘆氣道:“殿下睡眠不好,要操慮的事太多……”
頌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錦意屬實不易,我不該再添麻煩才是。”
“頌姑娘切莫多想。”雪雁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殿下身處那個位置,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頌徵眨了眨眼睛,一雙藍眸從若有所思到似懂非懂,最後成了一片茫然。
雪雁将眼中情緒盡數掩去,繼續為頌徵布着菜。
頌姑娘太過單純,不知人心善惡,于殿下而言,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用過膳,雪雁又端了些零嘴放到頌徵面前。
頌徵拿起根糖葫蘆,咬得紅豔豔的糖衣咔咔作響。
雪雁為她斟了杯熱茶,聽見外面傳進來的喧鬧,不覺皺眉走出去一探究竟。
頌徵叼着顆糖葫蘆,緊随其後。
怕有心之人見到頌徵的真容,雪雁不動神色地将她擋了個嚴實,不讓人窺及半分。
“那是甚?”頌徵伸長脖頸,看着侍衛用滾車推着的幾只裝滿水的巨大木桶,好奇地問。
“是魚。”雪雁一臉平靜地回道。
頌徵吃糖葫蘆的動作一頓,藍眸中滑過絲暗沉,她緊攥袖口,強裝鎮定地問:“錦意她……這是有別的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