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攪和稀泥
第13章 攪和稀泥
是夜,萬千星辰點綴其中,熠熠生輝。頌徵踏着銀色月光,及腰銀絲随風飄搖,她步伐輕盈,形影綽約,緩步在翠湖岸邊停下。
月光皎潔,照在湖面上,映出一片銀光,湖水粼粼,襯得湖心亭孤寂又冷清。
看着銀月之下自湖心亭泛開的一圈圈波紋,頌徵解下衣袍,只着單薄內衫,緩緩邁入了湖水中。
湖水冰涼徹骨,是常人無法忍受的溫度,但頌徵不同,她愛極了這份寒意,如魚得水的感覺,好似重新回到了大海中,無憂無慮,自由恣意。
頌徵在湖中游了個暢快,同時還不忘逗弄下眷養在湖水的魚兒們,故意追着它們游了半天,也不抓,非弄得魚兒們心驚膽戰,将湖底攪濁才惡趣味的收手。
此番湖底淤泥被魚群翻攪,頌徵也不算一無所獲,她視物能力非同尋常,竟在泥中尋到段一尺有餘的陰沉木。
頌徵輕易便将陰沉木挖了出來,洗淨泥污,然後抱着通體烏黑,外泛光澤的陰沉木探出水面。
環顧湖邊一圈,頌徵沒有猶豫,銀尾一甩,抱着陰沉木朝湖心亭游去。
湖心亭修得宅小,孤單單一座立于翠湖中央,觀賞作用極強,又因周無通路,鮮少有人能到達亭中。
于頌徵而言,不失為一個絕佳的藏物之地。
這般想着,頌徵已然游到湖心亭邊,還未來得及将沉陰木放至亭上,就聽見一陣最熟悉不過的銀鈴聲。
叮鈴鈴的輕響劃破夜空,聲音清脆空靈,如同催命符一般,詭谲瘆人。
頌徵瞳眸一縮,指骨下意識扣緊了懷裏抱着的沉陰木,她警惕地擡起頭朝鈴聲來源望去。
湖心亭頂,宣羽半倚在檐邊,姿态慵懶,墨發披散如瀑,耳跡細辮以紅綢而束,一襲緋紗纖薄,裙擺搖曳間,白皙如玉的肌膚若隐若現。
她長腿微曲,小腿筆直細長,一雙玉足在半空中悠閑輕晃,踝間銀鈴響得正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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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出現得突然,在聯系之前曾聽到的一閃而過的銀鈴聲,頌徵對她的警覺不減反曾。
這女人是故意的,故意讓她聽見鈴铛聲,甚至故意在她面前現身。
宣羽将頌徵的過激反應盡收眼底,她無聲地嘆了口氣,斂起一雙灰眸看向頌徵緊緊護在懷中的陰沉木,挂上自認為最友善的微笑道:“再不松手,這木頭就要被你抓斷了。”
聞言,頌徵忙低頭朝抱着的陰沉木看去,不知在何時,她鋒利的指刃冒了出來,指尖都扣進了堅硬如磐石的陰沉木裏,留下幾道深深的抓痕,若是再深上幾分,便真如這女人所言,要将木頭給抓斷了。
頌徵冷着臉将指刃收了回來,垂眸一言不發地看着陰沉木上的抓痕
宣羽變戲法般從身後摸出根糖葫蘆,故意在頌徵面前晃了晃,笑吟吟地問:“小魚兒,你叫什麽名字?”
頌徵猛的擡起頭,紅唇微張,神情-欲言又止。
意外女人竟然看出了自己的真身,頌徵對她的忌憚不減反增,指尖銀光若隐若現,已然做好攻擊姿态。
唇邊笑容微僵,宣羽脊背不覺直了些,她眨了眨眼睛,伸出纖纖玉指,指了指湖水之下,頌徵還未收回去的銀色魚尾,絕色臉上盡是無辜的神情。
湖心亭已不适合藏物,再加女人身份成謎,能出現在這裏定不是什麽簡單人物,哪怕對她有股莫名的親近之意,頌徵亦不願與她過多交集,銀尾輕甩,轉身便欲游向別處。
“等等。”宣羽連忙叫住她,提了聲些聲音道,“我喚宣羽。”
頌徵甩尾的動作一頓。
宣羽繼續苦口婆心道:“你我同族,不必如此戒備。”
頌徵将信将疑地轉過身,銀色月光下,她幽藍色的眼眸深似浩海,眸光審視地将宣羽打量了好幾圈,這下總算明白心底對女人的親近之意是從哪裏來的了,但該有的戒備,依舊沒有減少。
良久,頌徵幽幽吐出兩個字:“頌徵。”
宣羽輕舒口氣,試探着問:“你是一個人進京的?”
頌徵颔首,面上神情沒多大變化,依然是那副不冷不熱的語氣:“嗯,進京尋人。”
宣羽心下一合計,便知頌徵尋的那人是誰。
這小鲛人還真是深情,甫一成年便迫不及待地千裏進京尋伴侶。
深知剛成年還覓得伴侶的鲛人的變态占有欲,宣羽也不好在這方面多打聽,生怕惹了小孩的嫌惡,斟酌問道:“那你……可還見過別的族人?”
“未曾。”頌徵言簡意赅,頓了會兒,又道,“除了你。”
宣羽讪讪地笑了下,心中疑惑更深。
從未見過族人,這小鲛人難不成是主脈哪一支遺孤?
可遺孤……主脈旁支雖然凋零,但也不至于淪落如此。
但她總不能是某位留下的風流種罷……
一時間,宣羽心情複雜得難以言喻。
出于讓同族認祖歸宗的責任心理,宣羽義正言辭地将看熱鬧的心态壓了下去,清了清喉嚨道:“小魚兒,那你可願陪我一同歸族?”
頌徵毫不猶豫地搖頭拒絕:“不願。”
“要回,你自個兒回。”
意料之中的拒絕,宣羽絲毫不意外,畢竟剛覓得伴侶的鲛人,總是要你侬我侬的膩歪好長一段時間。
似是想到什麽,宣羽正色問道:“對了頌徵,你的身份,除了秦瑾昭可還有旁人知曉?”
紅唇微抿,頌徵淡聲開口:“我不傻。”
“那便好。”宣羽稍放下心來,從懷裏摸出枚拇指大小的銀鈴扔給頌徵,“有事你便搖這鈴铛,用靈力搖便只有我能聽到。”
頌徵攥着鈴铛,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踝間用緋繩綴着的那枚精巧銀鈴。
察覺到頌徵的目光,宣羽也不躲,反而大大方方将腳踝露出來給她看。
但正經不過兩秒,她便原形畢露,晃了晃手裏捏着的糖葫蘆,灰眸半眯,笑得像個不懷好意的奸商:“小徵兒,反正你懷裏的木頭也快斷了,不如小的那半,我用這串糖葫蘆與你交換怎樣?”
頌徵好歹觸世有一段時間了,哪裏還會像初上岸時,對銀錢面額沒有絲毫認知。
一截陰沉木的價值,豈是一串兩個銅板的糖葫蘆所能交換的。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宣羽,掀唇淡淡道:“湖底還有,你自個兒去挖。”
宣羽:“???”
她難以置信地看着頌徵潇灑游走的窈窕背影,驚得直接站了起來,打起感情牌道:“不是,小徵兒,好歹我剛剛也給了你見面禮,還有你在月上梢時,月娘可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
頌徵慢悠悠地轉過身,藍眸一瞬不順地看着她:“月上梢?”
宣羽像只開屏的孔雀,擡起下颌得意洋洋道:“對啊,月上梢是我開的。”
頌徵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指刃一滑,擡手将斷下來的陰沉木抛了過去。
宣羽欣喜接過,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地姿态:“謝謝小徵兒~”
頌徵朝她伸出手,意思不言而喻:“糖葫蘆。”
宣羽:“……”
有伴侶的鲛人惹不起,得了交換的見面禮,宣羽也沒多呆,不等頌徵游到岸邊,她便抱着那小截陰沉木走了。
清泠的銀鈴聲傳至耳邊,頌徵回頭,湖心亭上哪裏還有宣羽的身影。
頌徵抱着少了半截的陰沉木慢慢走上岸。
水珠簌簌滑下,落地便成顆顆珍珠,清冷月光下,泛着瑩瑩光澤。
淡淡水霧自地面升起,在頌徵周身萦繞開來。
朦朦霧氣中,頌徵甩了甩衣袖,玉指輕點下颌,開始思索這缺了一截的陰沉木該做些什麽好。
月上梢後院的殿屋裏,宣羽愛不釋手地把玩着入手冰涼的陰沉木,她坐在池邊,雙足浸沒水中,緋紗輕浮于水面上,随波紋漾動,像尾狡猾的紅鯉。
把玩歸把玩,宣羽依舊沒有忘卻正事。
她喚出水幕,明媚眉眼間滿是喜意,迫不及待朝水幕後的女人分享道:“娘親,你瞧。”
女人笑得寵溺,聲音溫潤如風:“小羽,你又是從哪裏騙來的?”
這是宣羽在族裏時便沒個正形,經常拿不等價的東西與族中小鲛人互換,是個慣犯。
宣羽撇撇嘴,低聲辯解道:“哪裏是騙,分明是那小鲛人自願換予我的。”
“而且我也給了她見面禮……”
女人了解宣羽的性子,沒在這件事上過分深究,反而問起了另一件事:“你同那孩子說上話了?”
宣羽點點頭,将自己知曉的情況說了出來:“她從未見過族人,此次進京是來尋伴侶的。”
“藍眸銀發,确實是主脈的人無疑。”
“銀發?”女人語氣遲疑,“若是主脈的人,又怎會遺留在外?”
鲛人一族向來人丁凋零,又因鲛人卵孵化不易,近百年來新生的小鲛人更是一只手便可以數過來,鮮少會發生未成年的小鲛人流落至外的事情。
宣羽指刃快速将陰沉木劃下一截,食指輕勾,以指尖為雕刻刀,垂眸專心致志地镌刻出紋路,頭也不擡道:“興許是哪位遺落在外的風流種呢?”
女人面色微冷,低聲斥道:“小羽,慎言。”
宣羽自知失言,停下手裏的動作,嘆氣道:“娘親,若非如此,你真覺得主族的血脈會流落于外?”
不是風流種,那便只能是不甚遺落出去的鲛人卵。
而鲛人卵的重要性,是刻入每一位鲛人代代相傳的傳承裏的,不甚遺落,簡直是無稽之談。
“此事,我會向族長禀明。”女人灰眸染上絲絲愁意,嚴肅交代道,“小羽,你勢必要将她帶回族,認祖歸宗。”
說罷,女人那邊便收了水幕,徒留宣羽一人坐在原地,一臉深仇大怨地抱着陰沉木。
這趟渾水,她突然就不想摻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