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相片 熠熠星河,鎖于闌夜之外
第25章 相片 熠熠星河,鎖于闌夜之外。
少年身體輕軟, 哭起來悄無聲息的,像一只紅着眼睛、獨自委屈的小白兔。
“沒事。”顧熠闌嗓音有些沙啞,看着眼底毛茸茸的腦袋, 擡了擡手,但最終還是沒有摸上去。
他說的是實話。
一萬七對他來說确實不算錢, 別人的态度他也一貫不在乎。畢竟是在各種流言蜚語中長大的,早已習慣了用冷漠的心态抵抗外界的傷害。
但感受着緊緊抱着自己的胳膊,他才意識到, 或許有人很在乎。
于是他又道:“不怪你。”
早在外面, 他就看到了那兩個人打打鬧鬧, 在不算寬敞的專區亂撞。後來的咄咄逼人,也不過是仗着自己人多又有點小錢,自以為處于占理的一方罷了。
蘇澤歲輕輕地放開了他, 用手背擦了擦腮邊的眼淚, 眼尾紅得要滴血。
他晶瑩的眼淚像珠子般, 一顆顆墜下。
少年淚珠掉得很兇, 但卻沒有像正常人那般一邊哭一邊哽咽、打嗝。而是很安靜。連哭, 都看上去很乖。
顧熠闌身着黑衣, 胸前的淚漬并不明顯。
他保持着紳士的距離,沒有碰少年, 而是垂眸看着他紅彤彤的手心手背,眉心微蹙, 不知道在想什麽。
直到蘇澤歲要去小包裏拿餐巾紙, 他才微微回過神來, 難得放輕了聲音,道:“別哭了。”
這樣的安慰怎麽聽怎麽蒼白,但蘇澤歲卻重重地點了點頭。
從小到大, 被人欺負了,他都只敢自己找個地方偷偷地哭,不敢讓哥哥知道,怕本就身體不好的哥哥因擔心而傷身。所以從沒有人安慰過他,更沒有人替他出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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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被男人安撫了一句,他才發現,原來在痛苦的時候,有個人陪在自己身邊,會那麽安心。
“想、”蘇澤歲抽了抽泛紅的鼻尖,小聲道,“回家。”
他知道自己這樣算耍賴。
明明是他逃跑被抓了,應該願賭服輸地接受懲罰。可早上還沒過完,他就退縮了。
對此,顧熠闌并沒有說話,而是擡手又遞了幾張餐巾紙給他,然後把小包的拉鏈拉上,示意他背上。
蘇澤歲背上包,又接過購物小籃子,小手指了指咖啡:“你拿。”
A市的垃圾桶,是比985大學生還稀有的存在。
蘇澤歲不想再拿着這杯令他傷心的咖啡,走上一路。
“嗯。”顧熠闌自然地握着咖啡杯,掀起眼皮朝商店大門處望去。
男人的手骨節分明,指腹修長有力,青筋隐于肌膚之下,握着咖啡杯的時候,帶着些成功商業精英的從容與優雅。
蘇澤歲低頭,看着自己白皙纖細的手指,怔愣地彎曲了一下指節。
顧熠闌收回視線,冷漠的話打斷了少年的思緒:“現在不能回家。”
蘇澤歲緩緩地攥住手指,小聲地“哦”了一聲。
“我家裏人想見你。你要去看看嗎?”
聞言,蘇澤歲擡起了頭。
他很害怕生人,但不知為何,卻沒那麽畏懼顧熠闌的家人。或許是他潛意識裏就覺得,男人讓他見的人,肯定不會傷害他。
而且,在房子裏待着,會比外面有安全感很多。
幾乎沒怎麽猶豫的,他就點了點頭。
“走了。”顧熠闌擡腿,“去停車處吧。”
經過剛才那個意外,蘇澤歲再不敢離開男人半步。
他鼓着小臉,貼在顧熠闌身邊,如臨大敵地偷偷瞟着四周的環境,不敢松懈一點兒。
他們本來也沒走多遠,沒過幾分鐘,就回到了停車點。
站在車旁等待的管家急忙站直身體,又在看到少年通紅的雙眼時一愣,下意識看向顧老板,眼神中帶着譴責。
造、造孽啊。
不就是想和你結婚嘛,至于把小朋友欺負成這樣嗎?
顧熠闌目不斜視地打開後座車門,道:“開車。”
“好的,顧先生。”管家姿态恭敬、微微躬身道。
等到萬惡的資本家坐上了車,管家才敢再仔細打量起少年來:“小、小少爺,你手怎麽了?”
蘇澤歲低頭看向自己泛紅的小手,實話實說道:“被打。”
“什麽?!”管家壓着的嗓音差點破音,眼神不受控制地往車後座飄。
這這這、不是他想的那樣吧?
“不痛。”蘇澤歲受不了這麽熱切的關心,把受傷的小手背到身後,邁開小腿朝着另一後車門跑去。
只留下管家站在原地,瞠目結舌,又把爛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抖m猜測在心裏咀嚼起來。
少年坐在了靠窗戶邊的位置上,跟顧熠闌僅隔着一個位置。
他剛乖乖坐好,系上安全帶,男人的嗓音就在身旁響起:“閉眼。”
這樣的話蘇澤歲曾經聽過很多。,在顧熠闌給他的膝蓋上藥的時候。
所以他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蘇澤歲揮了揮小手,道:“沒、沒事。”
只是剛開始被拍開的時候有些痛,後來就麻麻的,沒什麽感覺了。
男人置若罔聞,朝他伸出了手,掌心向上停留在他面前。蘇澤歲頓了一下,還是乖乖地并攏雙手,把手心虛空地攤在對方大手上,然後本能地緊閉上了雙眼。
顧熠闌沒有碰到他,就只用視線檢查了一下少年被濺出咖啡液燙到的地方,确認沒大礙後,才道:“可以了。睜眼吧。”
管家上了車,坐在了駕駛位上,見兩位主人已經辦完事了,才問道:“顧先生,我們去哪?”
顧熠闌靠在座椅上,帶着些許倦意地閉上黑眸,薄唇微張,随口報了個地址。管家一聽,肉眼可見地僵住了身體。
但老板的話不容置喙,短暫的震驚後,他一踩油門,朝着目标方向疾馳而去。
見顧熠闌阖上了眼眸,蘇澤歲就坐在一旁,光明正大地觀察着男人的側臉。
他一直覺得顧熠闌就像是天降的神人,沒有不會的東西,不會害怕,不會疼,也不會累。
直到現在,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一直關心着他,保護着他的人,自己也是普通的人類,也是會疲倦的。也或許……需要別人的關心?
蘇澤歲記起自己在小包裏塞了件淺薄的防曬外衣,他放輕了動作,慢慢掏出,然後輕輕地蓋在了男人身上。
蓋完後,他又繼續目不轉睛地盯着顧熠闌的睡顏。許久,才戀戀不舍地移開了視線。。
他馬上要去見顧先生的家人了,但現在眼睛紅紅的、腫腫的,睫毛被淚水沾濕成一簇一簇的,應該不太好看。
所以他擡起雙手,努力地在眼前上下扇着風,企圖把眼眸的溫度降下來。
其實顧熠闌并未睡着。
他一向睡眠淺、警惕性很高,不可能在後車座上毫無防備地睡覺。
不知出于何種心思,感受着少年輕手輕腳給他蓋上衣服,他卻沒有掀起格外沉重的眼皮,而是任由少年忙前忙後,任由自己的精神在虛無之地打轉。
目的地離中心商業街很遠,AMG One一路飛馳,也開了快四十分鐘,才成功抵達。
車停穩的那一瞬間,顧熠闌就睜開了黑眸,将所有的情緒和倦意藏盡。
他擡手拎起少年蓋在他身上的防曬衣,側首看向蘇澤歲,嗓音喑啞道:“還難受嗎?”
蘇澤歲捂了捂胸口,有點悶,但是不痛,所以他搖了搖頭。
顧熠闌默然地注視着少年一連串小動作,觀察了片刻,才微微颔首,下了車:“嗯。走吧。”
他們抵達的是郊區某個遠離喧嚣的豪宅區,或者更準确來說,是莊園區。
越過石子鋪成的小路,在叢叢綠化間,一棟五層建築矗立在巨大庭院的正中間,豪而大氣,給人一種古老而優雅、寧靜且富有歷史感的感覺。
蘇澤歲有些緊張地跟在男人身後,看他從容地敲了敲門。
他以為開門的會是顧熠闌的父母,但沒想到門內居然只有一位顧家現在的大當家,顧熠闌的爺爺。
看到他們,顧老爺子笑得眉眼都彎了起來,和藹可親道:“來了啊。我還以為你們年輕人都忙着,沒空見我這個老頭子呢。”
顧熠闌對誰都不親熱,聽到這番寒暄,也只是點了下頭。
“是蘇澤歲吧?家裏人平時怎麽稱呼你?”顧老爺子轉而看向少年,剛擡起手,想慈祥地拍拍小輩的肩膀,卻被少年本能地躲開了。
雖然沒有像怕陌生人那麽害怕,但蘇澤歲還是不敢說話。
此時,他正整個人都縮在顧熠闌身後,只留下一縷呆毛,還在空中晃悠。
顧熠闌微微側首,看了眼發抖的少年,沒有揪人出來,而是嗓音淡淡地替他答道:“歲歲。”
蘇澤歲一愣,連抖都忘了抖。
男人低沉的嗓音像是上好音色的大提琴,平日裏不是冷笑就是怼人,但此時卻正親昵地喚着他的小名,像是在他心底深處揉了一把,讓他整個身體都變得酥軟。
蘇澤歲難以置信地看着男人筆挺的後背,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又開始發燙了。
“歲歲啊。”顧老爺子笑道,“別站在外面了,進來坐坐?”
顧熠闌轉過身來,問他道:“進去麽?”
被那兩個缱绻的字敲中心弦,蘇澤歲已經有點靈魂出竅了,沒怎麽思考,就點了點頭。
顧老爺子頗愛複古原木風,不僅整棟別墅呈現出古樸的深蘊,家具也大多采用自然的木材,簡潔的設計與細膩的手工雕刻相得益彰,讓人的心一下子靜了下來。
蘇澤歲盯着顧熠闌的腳,男人邁一步,他也邁一步。最後,他緊貼着顧熠闌,拘謹地坐在了沙發上。
顧老爺子道了一聲“稍等”,就前去泡茶了。管家見狀,也急忙跟上。
整個客廳就又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怕麽?”顧熠闌的嗓音從極近的地方傳來。
蘇澤歲還沉浸在男人那聲“歲歲”中,此時一個激靈,下意識就脫口而出道:“歲歲不怕。”
少年攥着的雪白的小拳頭,顧熠闌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道:“怕就跟我說。”
沒過多久,泡茶的兩人就回來了。
顧老爺子坐回到主位。管家端着茶壺,走上前來,熟練而自然地給他們三個倒了茶。
“嘗嘗看?”秉承着接客之道,顧老爺子率先把其中一杯推向了蘇澤歲。
蘇澤歲不敢說話,只能把腦袋低低埋下,小幅度點了點頭,然後把茶杯慢慢地挪到了自己面前。
“乖孩子。”顧老爺子笑道。
眼見讨好型人格的少年端起茶杯、就要立刻品嘗,顧熠闌不得不插話,提醒道:“燙。等會再喝。”
聽到他這話,顧老爺子忍不住笑了,看向自家孫子,問道:“嗓子好了?”
這樣敏感的話題,很少會被人在顧熠闌面前提起。
管家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假裝空氣。蘇澤歲則豎起耳朵偷聽。
顧熠闌皺了皺眉,雖然沒有冷冷怼人,但也沒有任何要溝通的打算,敷衍地道:“嗯。”
“手臂上的傷呢?恢複得怎麽樣?”顧老爺子又關心地問道。
管家繼續裝空氣,而蘇澤歲卻忍不住擡眼,悄悄地觀察了起來。
當顧老爺子去查看顧熠闌因扶老奶奶而受傷的胳膊時,蘇澤歲才終于猛然反應過來——
那天逃跑時,在大門外,他其實抓住的是顧熠闌的另一只手臂。那只本該沒有受傷、卻依舊存在殘忍傷痕的手臂。
他當時暈乎乎的,腦中被塞了太多事,很快便把這件事抛在了腦後,後來便再未想起過。
現在,蘇澤歲捏着手指,重新為此困惑了起來。卻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為什麽顧先生身上那麽多傷?
……他經常去街上扶老奶奶老爺爺過馬路嗎?
簡短的聊天之後,顧老爺子留他們幾人吃了午飯。
這裏的保姆阿姨做飯也很好吃,蘇澤歲吃得很開心。
只是還沒吃上幾口,顧熠闌的手機就“嗡”地震動了起來,昭示着緊急的事務亟待處理。
看到來電提醒,男人蹙起了眉頭,放下筷子,對蘇澤歲說了句“我出去一下”,就風一般地大步離開了餐廳。
“唉,都怪我。”顧老爺搖着頭,長長地嘆了口氣,“讓他忙成這樣。”
他剛感嘆完,再一擡頭夾菜,就對上了一雙亮得像是藏了漫天星辰的眼眸,正不加掩飾地直直看着他。
顧老爺子:?
少年目光如炬,軟唇微張,似乎對他的話很好奇,但又不敢開口詢問。
顧老爺子短暫地頓了一下。
這些年來,顧熠闌所有的未婚妻都一個個地以各種理由退婚,無一例外。誇張點的,甚至怕得罪了他們家,要以死殉情。反正打死不嫁。
面前的少年算是唯一幸存的獨苗。
顧老爺子自然願意跟他多說兩句:“小顧啊,要兼顧學業,還要處理公司的事,忙的時候,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平時對你照顧不周到了,也望多多包容啊。”
蘇澤歲生怕對方不說了,用力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很認真很認真地在聽。
見他這麽想聽顧熠闌的事,顧老爺子都愣了一下,轉而笑道:“先吃飯,吃完我給你看點東西。”
聞言,蘇澤歲抓緊埋頭幹飯起來。半個小時的飯,十分鐘就幹完了。
而顧熠闌直到他們倆都吃完,也沒有回來。
蘇澤歲有些關心地朝門外望去。
顧老爺子安撫道:“他沒事。最近公司人員調動出了問題,他為此連軸轉了很多天。不過啊,這麽忙,他還會帶你出來玩,看來真是很喜歡你。”
蘇澤歲對了對手指,有些愧疚,沒好意思說自己昨天拉着顧熠闌講了一整天的物競爛題。
見少年吃完了飯,顧老爺子站起身,帶他去了某間上了鎖的老房間。
這裏像是廢棄書房改造成的儲物室,書架的材質都比外面的木頭暗沉許多,帶着時光的厚重感,讓人忍不住屏息。
“其實小顧他心并不壞。”顧老爺子對自家孫子帶了十八層濾鏡,“如果他做了什麽讓你不開心的事,可能他本意并不是要故意傷害你。他也有自己的不得已,并沒有你想的那麽随心所欲。”
蘇澤歲想了想,終于說了見到爺爺以來的第一句話:“顧先生、對我很好。”
顧老爺子哈哈笑了:“看得出來。”
“歲歲,你能打破魔咒,和他結婚的。只要再堅持一下。”顧老爺子語重心長地說着,從某個櫃子中拿出了一本厚重的老相冊。
蘇澤歲走近,就見這本書的扉頁上寫着:“熠熠星河,鎖于闌夜之外。”
應該是顧熠闌名字的由來。
這一段的畫面感極強,剎那間,就能讓人腦海中浮現出璀璨的星河和無邊寥落的宇宙。這是寓意很好的名字,至少是被人用心取出的。
蘇澤歲默念了一遍,悄悄在心中記下。
這本相冊裏有很多老照片,都保存得很完好,但裏面的內容,卻和現實十分割裂。
準确來說,是裏面的顧熠闌跟現在非常割裂。除了長相相似,幼時的他,周身氣質與現在大相徑庭,甚至說得上是毫不相幹、判若兩人。
在顧老爺子的示意下,蘇澤歲這才小心翼翼地翻起這本珍貴的老相冊,然後看到了在後書房無意間發現的、顧熠闌和另一個小男孩的合照。
只是顧老爺子這張照片要清晰許多,明顯被精心保養過。照片中,男人幼時的發自內心的笑容,能感染每個看相片的人。
看着這張照片,蘇澤歲陷入了沉思,小聲複述起管家曾經告訴他的話:“不是朋友。”
聽到少年的自言自語,顧老爺子一愣,欲言又止道:“曾經算是小顧很好的朋友吧,但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蘇澤歲想了想,指向那個小男孩,問道:“在哪?”
“不清楚。”顧老爺子搖了搖頭,又重複道:“不重要了。”
蘇澤歲又往後翻,他以為能從幼年一直翻到成年,見證一下顧熠闌的成長。但這本相冊卻在戛然而止在顧熠闌才四五歲的時候。
再往後,就是一些獎狀的原件了。
什麽比賽都有,不僅僅是少兒物理比賽,還有運動會、娛樂游戲什麽的,完全不敢想象是顧熠闌會參加的活動。
蘇澤歲翻到了最後,有些失落道:“沒了。”
顧老爺子解釋道:“他小時候跟我住在一起,後來被父母接走了,住在城西那邊。之後才成年,他就又自己搬出去住了。”
爺爺剛說完,蘇澤歲就瞪圓了眼眸。
因為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不對勁的事——
當初顧熠闌給他看的、別墅的監控錄像,明明一直能追溯到八年前。但那時候,顧熠闌明明才十五歲,別墅都不知建沒建好,哪裏來的監控錄像?
蘇澤歲心裏藏不住事,想什麽就下意識喃喃什麽:“監控、時間不對。”
監控的錄像時間是系統自動顯示的,很難被動手腳,他當時還翻過。
那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顧老爺子也聽到了少年的話,他顯然對此事知情,但卻沒有解釋,而是滿臉震驚道:“他……把監控錄像都給你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