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卸力 你以前接受過MECT治療嗎?……
第38章 卸力 你以前接受過MECT治療嗎?……
蘇澤歲渾身無力, 癱軟在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感覺自己的尾椎似乎被電得酥麻, 連坐都坐不起來了。
主卧的床上彌漫着奇怪的味道,揮之不去, 垃圾桶裏丢着一疊餐巾紙。顧熠闌正在衛生間洗手,嘩啦啦的水聲打在蘇澤歲耳膜上。
此時恰好是七點整,手機鬧鐘“嗡嗡”地震動了起來。
蘇澤歲用盡僅剩的力氣, 艱難地在床上翻了個身, 胳膊一伸, 把鬧鈴關上了。
然後他就保持着這個扭曲的姿勢,沒力氣了,不動了。
顧熠闌簡單洗漱完後, 從衛生間走了出來, 用紙巾擦着手上的水。
他聲音平靜得好似真的只是一名人生導師, 正在檢測學員的成果:“學會了嗎?以後可以自己來了嗎?”
蘇澤歲臉騰地就紅了, 他又翻了一下身, 把腦袋埋進了枕頭裏。
他現在非常不能聽到顧熠闌的嗓音, 不然又會想起剛才男人撫到自己臉上的氣息,以及那些“貼心”的詢問。
“時間到了。起來吧。”顧熠闌走到床邊, 看了眼自己手機上的時間。
“不、不要。”蘇澤歲的聲音悶悶地從枕頭裏傳來。
他現在渾身酸軟,動都不想動一下, 更不願起床面對剛才發生的一切。
他要做鴕鳥。
顧熠闌站在床邊, 似乎猶豫了一下, 才又開口道:“行,再拖一會也行。來玩個游戲轉移一下注意力。”
蘇澤歲擡不起腦袋,但還在好奇地悶聲問道:“什麽游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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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話。”顧熠闌道, “交換一下秘密。”
蘇澤歲愣了,小聲道:“我沒有秘密。”
跟他這個稍微問兩句就會被套話成功的人玩這個游戲,會很虧。
被他這麽一提醒,男人似乎也反應過來了,将手機裝在兜裏後,開了一下主卧的窗戶,就走出了房間。
蘇澤歲不知失落還是慶幸地放松了身體,很累,但是又不想睡覺,在“閉眼”和“追出去”之間糾結了起來。
但沒過幾分鐘,顧熠闌就又回來了。
他把一杯熱水放在床頭櫃上,道:“緩過來了嗎?喝點水。”
被他這麽一遞臺階,原本搖擺不定的蘇澤歲終于有了選擇,坐起身喝了口水。溫熱的水流過他幹澀的嗓子,讓他重新舒服了起來。
蘇澤歲想了很久,突然沒頭沒尾地問道:“哥哥,為什麽研究那些?”
最近他開始過第二輪物競難題了,能明顯感到吃力了。
仔仔細細鑽研了一下午某道題目,然後一看答案,和自己的解題思路完全不在一個腦回路上。那個時候,真的會懷疑自我,懷疑為什麽要學這些東西,甚至懷疑自己為什麽要活着。
但顧熠闌卻始終堅韌地走在這條路上,內核穩定,從未有過躊躇不決的時候。
而且他研究的領域還是那麽玄乎的量子領域,也許研究了一輩子,也只是在為幾百年後的某個成果鋪路。甚至于在很久之後,在某個天才理論橫空出世的時候,被證明自己的研究領域其實壓根沒意義。
摸到了人類認知的邊界後,在如此看不清前方之路的絕望迷霧中,顧熠闌卻一直堅定不移着,令人詫異的同時,又深感佩服。
“為什麽不研究?”顧熠闌挑了挑眉,反問他。
“那些……違背現有的科學。”蘇澤歲低着頭,輕聲道。
這是實話,但難免會冒犯人。更何況是專注于該領域很多年的人。
但顧熠闌只是勾了勾唇:“你怎麽知道現有的科學就是上帝的全貌了?很多年前,在電磁學被提出時,所有人都認為物理學的大廈已經蓋完了。以後的物理學家,只能從小數點後五位進行研究。”
“然後呢?”蘇澤歲問道。
“然後……”顧熠闌唇角的弧度又加深了些,“量子力學問世,物理學的大廈一夜之間崩塌了。”
蘇澤歲想起來了,他曾在物理學發展史這門課中學到過,只是沒有顧熠闌說得這麽生動。
“我研究這些,并不是為了有什麽結果,只是因為我想研究。就這麽簡單。”顧熠闌道,“我只要過程。”
蘇澤歲怔愣了一下。
一直以來,顧熠闌給他的印象都是非常清晰的目标導向人格。目标感強烈,為了目的,犧牲一切,哪怕是所有的休息時間。
但到了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學業環節裏,其中居然沒有任何目的在裏面,讓他怎麽能不震驚。
“為了什麽?”蘇澤歲問道。
“為了沉浸到過程中。”
顧熠闌的回答自圓其說、滴水不漏,但他垂着的眼眸中卻閃着異樣的光,晦暗又情緒濃稠。只是蘇澤歲一直低着腦袋,沒有發現。
少年問了自己最焦慮的事情:“如果校賽被刷,我……要回去重新高考嗎?”
“怕?”顧熠闌挑眉。
蘇澤歲捏着衣角,點了點頭。
高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讓他一個什麽都不記得的人從零開始,備戰高考,其恐怖程度,不亞于中了千萬彩票後被告知錯過了領獎時間。
“沒必要這麽緊張。”顧熠闌道,“有一種學習方法叫作超範圍學習法,初中考試學高中知識,高中考試學大學知識,然後再回到原來簡單的領域考試。這是一種和題海戰術相悖的學習方法,本質上是降維打擊。”
顧熠闌見少年臉色泛紅,想擡手試試他額頭的溫度,卻被蘇澤歲緊急避開了。
蘇澤歲現在也見不得顧熠闌的手。
之前偷偷跟男人牽手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對方指腹有很薄一層繭子。剛才被弄的時候,觸感被放大無限倍,更是讓他清楚地感受到了顧熠闌手心每一處的觸感,非常灼人。
顧熠闌也不強求,收回了手,繼續安撫着不安的少年:“你學物競,本質上就是一種超範圍學習,回去高考不是從零開始,而是降維打擊。”
被他這麽一安慰,蘇澤歲感覺心裏好受多了。
這幾天來,他一直在焦慮,害怕競賽翻車,要以十八歲的年齡,從頭開始奮戰高考。
仔細想想,顧先生說得很有道理。
讓高中生去學初中生知識,考初中生的試卷,哪怕早将初中所學忘得幹幹淨淨了,也會很輕松。
顧先生好像什麽都知道,總能在各個方面把他安撫得很好。
“更何況,我也沒有袖手旁觀。不是一直在幫你麽?”
男人的話悠悠傳來,讓蘇澤歲心髒緊縮了下,像是被軟綿的白雲包裹在了裏面,暖洋洋的,很有安全感。
“有人、”蘇澤歲擡頭道,“幫你嗎?”
“幫我什麽?”顧熠闌好笑道。
但他的笑很快便收了回去。
因為少年手握了一個空心拳,上下比劃了兩下,做了一個小流氓的動作。也就是早上他對少年做的事。
“沒有。”顧熠闌移開了視線,聲音聽上去正經到了奇怪的地步。
“你也需要那樣嗎?”蘇澤歲疑惑地問道。
他思維很跳躍,解決了一個問題後,就自然地跳躍到了另一個問題上。
顧熠闌唇線緩緩拉平,薄唇輕啓幾次,最後也只吐出了一個字:“嗯。”
蘇澤歲興奮又害羞地提議道:“以後我可以幫你。”
顧熠闌:……
小撩人精說完,不等他反應,自己先臉紅了,顧熠闌有些無奈道:“我不需要。你以後也不需要我幫忙了。”
蘇澤歲皺了皺小臉。
他覺得自己還是需要再被幫忙幾次的。因為剛才他一直飄飄然,沒有認真學習,下次也會很懵。而且,雖然他整個人都熱得不行,但還是被顧先生弄得很舒服的,他想再體驗幾回。
不等他說出心裏的想法,身前的男人先開了口:“你問了這麽多,我也都回答了。現在該輪到我了。”
聞言,蘇澤歲立刻緊張了起來。
他猜想顧先生應該是想問他為什麽今天早上會這樣,或者直接問他看了什麽東西。他不知道該不該把鞏創哥哥說出來。
“蘇澤歲。”顧熠闌看向他,喊了他的大名,但語氣卻放得很輕緩,“你以前接受過MECT治療嗎?”
蘇澤歲仿佛被雷劈中,石化在了床上。
久違的名詞在他腦中浮現。
MECT治療,即改良電休克治療,是用于治療某個精神疾病的方法。會讓人頭疼、惡心、肌肉酸痛、認知能力下降,以及……失憶。
蘇澤歲支支吾吾半天,才聲若蚊蠅道:我、我……我不知道。”
“沒關系,不知道也算是一個答案。”顧熠闌無所謂地道,沒有逼着少年硬說出個是非來。
在他看來,蘇澤歲喜歡封閉自我,對世界的認知基本來源于小說。但也不至于連最基本的生理常識都沒有。他推測,蘇澤歲可能因為某些原因失憶過。
而且這還是近期發生的事。
“休息好了嗎?現在起床,可以嗎?”顧熠闌轉移話題道。
“好、好!”蘇澤歲急忙從床上爬了起來,逃似的跑進了衛生間裏。
雖然顧先生的嗓音低沉悅耳,像音色極佳的大提琴,但蘇澤歲還是受不了他用尾音上揚的語氣跟自己說話,總讓他想到剛才——
“這樣的速度可以嗎?需要快一點的時候再跟我說。”
“難受是正常的,不是什麽絕症。以後你自己來,知道了嗎?”
“呼吸。想把你自己憋死?”
“呼——”蘇澤歲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打開水龍頭,給自己發燙的臉頰上潑了點水,然後又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
由于他的磨叽,這次他們抵達實驗室的時間往後推了半個小時。
剛抵達10層,就有一群人圍上來要找顧熠闌。
男人不茍言笑的樣子很能唬住人,就算再緊急,周圍的人也只敢挨個小聲說明自己要報告的事務。
蘇澤歲不敢被人群圍在中央,就站在幾米外,靜靜地等待着顧先生。
“蘇澤歲嗎?”計宇星也不喜熱鬧,站在了他身邊,溫柔地笑道,“鞏創跟我說了你了。”
他很喜歡年齡偏小的小朋友,此時等着無聊,幹脆就跟腼腆的少年說說話。
見是昨天給自己糖果的哥哥,蘇澤歲輕輕松了口氣,但還是一小步一小步地和對方拉開了些距離。
想着顧先生告訴他要有禮貌,他又勉強憋出了一句乖軟的:“你好呀。”
計宇星笑道:“你好。顧熠闌好像還要再說上一會兒,要不你先回他辦公室等?”
蘇澤歲搖了搖頭。
計宇星觀察了一會兒,覺得還要站至少二十分鐘,就決定暫且先回自己辦公室了。
臨走前,他又給了蘇澤歲幾顆糖。
但實際上,顧熠闌并沒有給其他人周旋多久。
三分鐘後,人群就被遣散了。
等人都走光後,蘇澤歲第一時間跑了上去,把掌心裏的幾顆糖果攤在顧熠闌面前。
糖果色彩斑斓,是幾種不同的口味,在少年白皙的手心裏,像聖潔天使捧着的耀眼小寶石。
“糖哪裏來的?”顧熠闌問道。
蘇澤歲并不知道給他糖的人的名字,只能回頭指了指對方離去的方向,答道:“哥哥。”
說完,他擡眸看向顧熠闌,頓了一下,疑惑地問道:“你……不高興嗎?”
就連遲鈍如蘇澤歲,也看出了男人正眉頭緊蹙、臉色陰沉,似乎很不愉悅的樣子。
顧熠闌咬了咬口腔內的軟肉,眼底一片猩紅,但口中卻依舊冷靜地道:“沒有。”
在他看到蘇澤歲滿心歡喜地拿着糖果,回首喊別人“哥哥”時,他心中的種種邪念居然時隔已久地冒了出來。想把人鎖起來,關起來,牢牢掌控,哪怕毀掉,也要在他手裏。一起同歸于盡。
這些念頭都毫無由來,不給他一點準備時間,一瞬間就席卷了他的思緒。
那一瞬間,顧熠闌知道自己又發病了。
他閉上眼眸,遮住眸中翻湧而起的濃稠情緒。再睜眼時,又恢複成了那副漠不關心的陰冷模樣。
顧熠闌:“不要随便收陌生人的東西,很危險。”
蘇澤歲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把糖塞到了他手裏:“送你。”
顧熠闌:……
顧熠闌有些無奈,還是把糖紙拆了開,重新還給了蘇澤歲,淡淡道:“不用着急。要想練習社交技能的話,後天婚宴上會有很多人陪你練。”
蘇澤歲急忙搖頭。
他不想要社交。他現在最好奇最關心的事,就是在“學習視頻”裏,他到底是壞人那一方,還是被壓得哭唧唧的那一方。
到了辦公室,顧熠闌離開後,蘇澤歲還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可供參考的視頻只有昨天看的那一個。樣本不足,沒法用統計學來總結規律。
但蘇澤歲實在不想再看別的了,因為他看得有些難受。他覺得視頻很殘忍,被欺負的那個人哭得很有感染力,而且很瘦,平坦的小腹清晰顯形。他感同身受地覺得自己也快要痛死了。
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麽在視頻結尾小哭包會笑起來,還親了親另外兩個突然變溫柔的壞人,用啞了的嗓子說了“thanks”。
但是!根據有限的線索,蘇澤歲推測自己肯定是壞人陣營的一員。
因為今天早上顧先生幫他做了那種事,而視頻中,被欺負的人也給壞人做了同樣的事,甚至還更可怕,他不僅用手,還用了……
蘇澤歲捂住了臉,不能再想了。
他現在已經感覺牙口有些酸了,再想下去,又要呼吸困難、從臉紅到脖子了。
所以他選擇有不懂的問題直接開口問——
【(o^^o):鞏創哥哥,視頻我看了】
但還不等他說完下面的話,打字速度很快、心率瞬間飙升一百八的鞏創就又用消息轟炸了他——
【鞏創哥哥:啊??什麽?!!看了?我不是把教程撤回了嗎?你怎麽看到了?!】
【鞏創哥哥:算哥哥求你了,小祖宗,不管看沒看,求你把視頻忘了吧。以後東窗事發的時候,千萬千萬千萬不要說是我發給你的】
昨晚回家之後,鞏創躺在床上,越想這件事,越覺得丢臉。
他媽的搞出這麽大的烏龍,還舞到顧熠闌面前,被當初拆穿了。二十多年了,他從未丢過這樣的臉!
都怪顧熠闌平日裏一副片葉不沾身的高嶺之花模樣,讓他一聽到這些花花消息,就控制不住自己,浮想聯翩,關心則亂!
現在,冷靜下來了的他決定好好挽救一下——
【鞏創哥哥:你知道嗎?人生啊,白駒過隙,光陰似箭,不容有一絲懈怠。那些無關緊要的娛樂,就是□□樂,昙花一現,轉瞬即逝,最終留下的,唯有內心的空虛與後悔。】
【鞏創哥哥:只有高妙,其中的每一個公式,都蘊藏着無盡的智慧與力量,它們是你未來成功的基石,是通向美好生活的鑰匙。】
【鞏創哥哥:所以好好學習吧少年,你每一個微小的努力,都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化作燦爛的光輝,照亮你的人生。】
發完這幾條心靈雞湯後,蘇澤歲半天沒回他消息,估計是被震懾住了。
鞏創又很滿意地自己欣賞了兩遍,見顧熠闌恰好進門,把手機屏幕轉向男人,邀功道:“你的弟弟就是我弟弟,我會用心呵護祖國花朵長大的。看我寫得怎麽樣?”
顧熠闌一目十行,面無表情地敷衍道:“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鞏創嘴角抽搐,輕“啧”了聲,剛想把手機從不懂欣賞的男人面前收回來,就感覺它在手裏震動了一下。
顧熠闌視力很好,一眼就瞥到了新發來的消息,鞏創現在收手機已經來不及了。
他惴惴不安地看了眼顧熠闌陰沉到似乎想打人的臉色,心驚地拿回手機,定睛一看——
【(o^^o):謝謝鞏創哥哥,我會努力學習你的視頻的】
頂着死神想刀人的視線,鞏創哥哥感覺自己要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