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非我 因為喜歡你

第57章 非我 因為喜歡你。

診室內, 少年雙手緊緊抱住腦袋,整個人顫抖如梭,毫不掩飾的大聲嗚咽在房內傳開, 讓人忍不住心疼。

精神科的劉醫生和心理醫師站在對面,柔聲安撫着少年, 聽到“砰”的踹門聲,才擡頭朝門口望來。

“怎麽了?!”蘇銘宇立刻沖上前來。

“可能是想起了什麽,精神有些崩潰。”劉醫生額間起了一層汗, “不過, 這麽大的反應, 也确實在我們意料之外。”

顧熠闌走了蘇澤歲身旁,朝少年伸出手。

他本以為這樣深陷情緒旋渦中的少年會很怕外界的關注,甚至于崩潰到亂砸東西、傷害自己, 所以他動作放得很緩。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他剛伸手過去, 蘇澤歲就毫不猶豫地擁入了他的懷抱, 抱着他嗚嗚地哭。

“啊?想起了什麽?”

蘇銘宇有些慌亂地接過心理醫師拿來的記錄——

【問:你現在感覺如何?情緒上有何變化?

答:還好。(備注:聲音發抖, 似乎很怕人)】

【問:在過去幾天內, 你是否有過自殺的想法或行為?

答:沒有。】

【問:你是否有注意力集中困難或記憶力下降的現象?

答: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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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問這些問題,屬于常規心理或精神診斷流程, 蘇澤歲也都乖乖地回答了。

只是到了後面更為深入的提問,比如“你是否有持續進行心理治療?你的心理治療效果如何”, 少年卻極少回答, 記錄單上寫的全是“患者沒有說話”。

似是因為少年情緒的突然崩潰, 記錄驟然停在最後一個問題上——

【你是否有混淆現實和記憶的情況?】

蘇銘宇看了幾遍,也沒看出貓膩來。

他實在想不通,自家弟弟到底想起了什麽, 才能哭得像現在這麽絕望。

考慮到心理疾病患者對周圍的溫度格外敏感,診室內的空調并沒有開得很低,急得蘇銘宇也出了一頭的汗。

“以他目前的情況,建議讓他恢複記憶麽?”顧熠闌問道。

相較于滿臉愧疚與心疼的蘇銘宇,顧熠闌倒還算冷靜,簡單地撫慰了少年的情緒後,還能語調平穩、直擊要點地問出關鍵問題。

但蘇銘宇聞聲望過去,卻注意到了男人那泛白的手指骨節,以及沒有什麽血色的薄唇。

“他現在身體康複得不錯,我們是比較推薦讓他恢複記憶的。”醫生道,“逃避只能解決一時的問題,要想根治,還得靠他自己走出來。過程可能難受些,但結果應該會是好的。”

“我們能為他做什麽嗎?”蘇銘宇問道。

醫生道:“讓他多接觸熟悉的事物,刺激刺激記憶。還有就是,平時多給予他一些關心。”

蘇銘宇看着縮在顧熠闌懷中發抖的弟弟,眼眶有些發紅,道:“好。”

“當然,他這種情況最忌諱把什麽事都憋在心裏。最好多跟他溝通,可以慢慢地引導他說出自己想起了什麽、又是什麽樣的心情。”

……

蘇銘宇在一旁跟醫生說着話,顧熠闌則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靜靜地陪着蘇澤歲。

少年坐在他的腿上,一言不發,眼淚像不要錢一樣往下掉,哭聲越來越小,卻在幾乎要消失時,又重新變得大聲,如此反複。打濕了顧熠闌胸前的衣襟。

顧熠闌薄唇緊抿,一只手揉着少年的後腦勺,一只手輕拍着他僵硬的脊背,道:“乖,沒事了。”

醫生跟蘇銘宇交代着,就要走過來再檢查一下少年的情況。

但他的腳步聲剛響起,蘇澤歲就覺察到了,轉而死死地抱住顧熠闌,喉間發出了哽咽的聲音:“不、不……”

顧熠闌能感覺到,蘇澤歲好不容易才有些康複跡象的社恐愈發嚴重了,甚至比很久之前他第一次見少年時還要糟糕。

因為某種他們都不知道的原因。

“怎麽了?”蘇銘宇蹲下身,對弟弟道,“我以後盡量少往外面跑,在家陪着你,好嗎?”

換了以前,蘇澤歲肯定要傲嬌地“哼”一聲,然後表示自己今晚就要搬去顧先生家裏啦。但現在,他卻恍若未聞,一句也不反駁,只執着于往顧熠闌懷裏鑽。

顧熠闌攬了下亂動得要掉下去的少年,擡眸對蘇銘宇道:“有些嚴重。”

蘇銘宇嘆了口氣,站起身道:“無論想起了什麽,都終究是我對不起他……”

他想放下手頭的事,把全部時間和精力放到弟弟身上,盡可能地補償他。但看到弟弟對男人的依戀程度,他又覺得,或許自己放手,才是對弟弟最好的做法。

蘇銘宇對顧熠闌內疚道:“剛才醫生的話你應該也聽到了。未來的一段時間,麻煩你了。有什麽需要的,随時聯系我。”

顧熠闌垂眸,看向懷裏的哭累的少年,觀察了很久之後,才啞聲道:“想起了什麽,可以告訴我麽?”

蘇澤歲聽進了他的話,卻依舊在他懷裏拼命搖頭。

蘇銘宇一頭霧水,把弟弟從前的不幸遭遇在腦中回憶了一遍又一遍,感覺心如刀割,卻又不得不承認,其中,最讓弟弟崩潰的,可能就只有手臂上的傷的由來了。

明明來的時候還是歡聲笑語的,離開時,蘇澤歲卻連路都沒法走了,一聽到周圍人的腳步聲,就噤若寒蟬,無意識地抽搐,可憐得很。

蘇銘宇開着車,蘇澤歲蜷縮在顧熠闌懷裏,坐在後座。

雖然顧熠闌基本沒開口過,但蘇銘宇感覺他可能比自己還不好受,氣場又柔又壓抑,充滿矛盾,像是處在失控的邊緣,很不符合他一貫的氣質。

到了家後,蘇銘宇幫弟弟收拾着行李。

好在蘇澤歲本就沒帶什麽東西回來,收拾起來很省力,也不怎麽需要溝通。

“頭暈麽?”顧熠闌問着像小挂件似的一刻也不要離開他懷抱的少年。

蘇澤歲點了點頭。

他哭得有些缺氧了。

顧熠闌道:“還有哪裏難受,說給哥哥聽。”

蘇澤歲伸出手指,點了點腦袋,又戳了戳胸口,不知所言道:“完了。”

顧熠闌一愣,放低嗓音,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要飛走了。”蘇澤歲一說又要哭了。

顧熠闌知道某些心理疾病會讓人有靈魂出竅的感受,比如雙相情感障礙。

他不想觸及少年的傷疤,但也知道,如果郁結在心,情況可能會越來越嚴重。

所以他接着問道:“是想到了什麽不好事情嗎?”

蘇澤歲又不說話了。

“有人欺負你的話,我會為你撐腰。”

顧熠闌的嗓音放得很平緩,循循善誘,不似蘇銘宇那般激動,且占了音色的沉厚優勢,比一般的心理醫師更能讓患者敞開心扉。

但蘇澤歲卻哭了。小聲抽泣,委屈難耐,可就是不願意說話。

蘇銘宇見客廳裏還有一些幸存的玩偶,挑了幾個長得可愛的,拎到了弟弟眼前晃了晃:“這些,要帶走嗎?”

這幾個毛茸茸玩偶都是蘇澤歲小時候買的,外表呆萌,萌化人心,還能作為喚起少年記憶的誘導物,非常适合讓蘇澤歲抱着帶走。

但蘇澤歲只是看了一眼,就面露恐懼,慌亂道:“不、不喜歡。”

蘇銘宇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及時把玩偶丢回到了沙發上:“不喜歡也沒關系。以後給你買新的。”

蘇澤歲悶悶“嗯”了一聲。

收拾完行李後,蘇銘宇又囑托了幾句,但還是越想越不放心,幹脆自己充當起兩人的司機,把像樹袋熊一樣粘着顧熠闌的弟弟送到了對方家的大門口。

管家早等着了,見顧先生的車停到了門前,急忙上前去接行李。

顧熠闌抱着少年去了主卧,将他放在了軟綿深藍的大床上。

熟悉且沒有陌生人的環境,勾起愉快回憶的各種海洋館周邊,以及床頭櫃上那張蠢萌的書簽,都讓蘇澤歲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下來。

他鑽進薄被裏,把自己裹成了一只粽子,瞪着一雙像寶石般黑溜溜的眼眸,目不轉睛地盯着顧熠闌。

“哥哥要辦公了。你呢,打算寫會作業,還是睡個覺?”

蘇澤歲想了想,道:“看你。”

顧熠闌微微颔首,沒有拿桌上堆積的文件,而是把平板丢在了床上,然後坐在了自己的床位上,目睹着少年緩慢地蹭了過來。

“慈善、高中生、報備。”

蘇澤歲貼在顧熠闌身邊,帶着濃濃的鼻音,慢慢地讀着平板文件上的關鍵詞,然後評價道:“好人。”

顧熠闌無聲地笑了笑:“慈善有很多目的,一來,能夠塑造企業和個人的形象;二來,是一種變相的投資,我資助過的貧困生,未來,他們功成名就後,會優先考慮到我的公司工作,算是利益互換。”

“很多時候,我都算是一個不那麽好的商人。”顧熠闌看向身旁的人,道,“愛心有限,只會給特定的人。”

蘇澤歲沒聽懂,道:“有愛心,也是好人。”

顧熠闌有些好笑,沒有解釋,而是接着往下翻這份介紹貧困生情況的文件。

他翻了多久,蘇澤歲就也跟着看了多久。

但突然一下的,顧熠闌卻感覺手臂有些涼,再一轉頭,就看到了少年通紅的眼眶和止不住的淚珠。

顧熠闌快速掃了下平板界面上停留的貧困高中生資料——

福利院出生的孤兒、家境貧困、天生殘疾,更重要的是……經歷過多次校園霸淩。

他關了平板,穩了穩情緒,沒有詢問少年哭泣的原因,而是道:“哥哥腿有點疼,要幫我上藥麽?”

蘇澤歲哭得一愣,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幫。”

醫療箱裏,除了消毒水、繃帶,顧熠闌準備的藥都是定制的,通體銀灰,上面沒有印任何logo,并沒有刺激到不能見藥膏的蘇澤歲。

顧熠闌也不扭捏,利落地脫了外褲。

他一雙長腿堅實有力,平日裏隐于外褲之下,只讓人覺得步履從容不迫。但現在,那輪廓深刻而富有彈性的長腿暴露在了空氣中,肌肉線條清晰,散發着不動聲色的力量感,甚至壓迫感。

如果忽略腿根處纏繞着的繃帶的話。

由于一日的奔波,以及懷中少年崩潰地掙紮,此時最裏層的雪白繃帶已經染上了些許刺眼的鮮血。

但顧熠闌卻像是不知道疼一樣,連帶着已經凝固的血痕,動作流暢地撕開繃帶。頓時又讓本就深刻的傷痕再次溢出了血珠。

盡管早就做了心理準備,但這些殘忍劃傷的視覺沖擊力實在是太強了,蘇澤歲瞬間屏住了呼吸。

他手忙腳亂地用幹淨繃帶給男人按住傷口,也忘了哭泣。

蘇澤歲道:“對、對不起。”

都怪他,非要顧先生抱,不然顧先生的傷也不會嚴重成這樣。

“沒關系。”顧熠闌觀察着蘇澤歲小表情,嗓音淡淡,難得地接受了道歉。

少年顯然也做了很多準備工作,雖然動作有些僵硬和舍不得下手,但沒有出現不知所措的情況。

只是藥膏的刺激性太強了。

顧熠闌輕“嘶”了聲,腿部肌肉繃緊,微不可察地顫了下。

蘇澤歲立刻停下了動作,關切地問道:“疼嗎?”

顧熠闌沒再把他那番“痛但也爽”的說辭拿出來了,而是道:“疼。可能跟你以前受傷的感覺差不多吧,表面刺痛,深入肌理。”

蘇澤歲道:“我、受傷?”

少年眼中的茫然不似做假,顧熠闌隐隐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但還是裝作不經意地接着道:“之前不是跟我說胳膊受傷過嗎?”

蘇澤歲在原地怔愣了幾秒,然後才掀起自己的衣袖,看着胳膊上的傷疤,猶豫道:“我忘了,可能沒有很疼。他們也可能、不是故意的。”

見男人眉頭皺緊,蘇澤歲把衣袖放下,小聲道:“很醜。”

“不醜。”顧熠闌伸手給他揉了揉早已痊愈的陳年舊傷,緩聲問道:“還是沒想起來麽?”

蘇澤歲耷拉着漂亮的眼眸,沒有接話,而是搗鼓着手裏的軟膏,想要繼續上藥,來轉移這個話題。

他這個反應實在是太奇怪了,看上去确實是不記得了,可卻因為莫名的原因,在難過,在抗拒交流。

但顧熠闌點到為止,沒有再追問。

上藥的過程中,他一直觀察着少年,也沒能得到什麽有效的信息。

蘇澤歲幫他把白色繃帶重新纏好後,就鑽回到了被子裏,把自己裹成一個蠶蛹,默默地側躺在床上,用後腦勺對着他。沒有了看他辦公的打算。

顧熠闌瞥了眼情緒低落且拒絕溝通的少年,摩挲了一下指腹的繭子,眸底印出一片淺淡陰郁的血色。

等他再度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戳開了手機,打開了某個監控網址。

這是他在跟父母徹底翻臉後留下的戒斷反應。

盡管他早把兩方的監控都永久關閉了,但在他覺得無力或者煩躁的時候,身體還是會不受控制地去打開這個網址。本能地想用這個手段,讓事情重新回歸掌控之中。

顧熠闌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關掉網址,轉過頭,對裝睡的少年道:“等你進CPhO決賽,我們就換個新房子,好不好?”

蘇澤歲的身體頓了頓。

通過鞏創哥哥,他知道了這個別墅其實和顧先生父母家長得一模一樣。算是控制權争奪戰的究極産物,是一輩子都逃脫不了的心理陰影。

因為身邊人的勇敢,他的心中第一次有了動搖。

他聽到顧熠闌又道:“他們最後希望我能見一個人,我答應了。到時候,這件事基本解決,他們再不會刁難我們,外患消除,就只剩下內憂了。”

聞言,蘇澤歲仍舊沒有翻身,但好歹回話了:“見人,會不會危險?”

顧熠闌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有些風險,我承擔了,你會少很多煩惱。”

蘇澤歲鼻尖有些酸,把薄被拉到了頭上,然後頂着它,面朝着顧熠闌坐了起來:“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顧熠闌把遮住少年小臉的被子拉起,就看見了一雙通紅的眼眶。

他愣了下,薄唇張張合合,沒有發出聲音,過了許久,才道:“因為喜歡你。”

在他話音落下的下一秒,蘇澤歲避開他腿上的傷痕,撲進了他的懷抱裏。

因為少年突如其來的動作,雪白的薄被在空中停頓了一剎那,緊接着,又緩緩地重新落回在了那單薄的身體上。随着少年抖動的頻度,而同樣微微打顫。

顧熠闌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了少年從未有過的惶恐顫音:“如果、我不是我,你還會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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