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朕格局打開

第47章 第47 章 朕格局打開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但早朝開始後,看到空了一半的朝堂,郦黎還是小小地驚了一下。

這……穆玄還真沒誇張啊。

空蕩蕩的大殿靜穆沉肅, 一眼掃過去,那些在拍賣會上令人生厭的谄媚面孔都消失了。

剩下的,都是些走路都顫顫巍巍的老臣,臉色麻木一言不發的木頭樁子,以及少數幾個滿臉義憤填膺的谏臣。

——比如永遠沖在怼人第一線、鐵骨铮铮的何兌何大人。

情況倒是比郦黎想的樂觀一些。

他轉念一想, 十年之內, 大景朝堂歷經三次大淘洗,做官已經徹底變成了一項存活率不到50%的高危職業。

盡管人人趨之若鹜,但明哲保身早已成為了主流,像何大人那樣管你是誰都敢參上一本的直臣, 終究還是少數。

——這是開科舉的好機會啊!

郦黎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

“諸位愛卿, 平身吧。”

餘光瞥見角落裏扮成侍衛、陪着他一起上朝的霍琮, 他心裏一下子踏實了許多。

……就是不自覺地有了點兒偶像包袱。

郦黎挺起腰板坐直,清了清嗓子, 主動開口問道:“朕因歹人行刺, 昏迷數日,這期間辛苦各位操勞國事了。可有什麽要向朕禀報的?”

瞬息寂靜後,何兌果然第一個站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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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并沒有立刻發難,而是先緩和神色,詢問道:“陛下身體可好?萬幸那歹人沒得手,不知可有抓到幕後主使?”

“朕無事, 只是受了驚吓而已,何愛卿不必擔憂,”郦黎說, “至于罪魁禍首,也已被錦衣衛處置了。”

何兌沉下臉來:“那陛下可知,錦衣衛指揮使這些日子都做了什麽?”

郦黎:“朕略有聽聞。”

“此乃本朝開國以來最為喪心病狂之事!”何兌厲聲道,“縱然是緝拿賊人,也不該鬧得滿城風雨,牽連甚衆——陛下,季默此人,蠻橫酷烈,狼心狗肺,必須嚴懲不貸!”

“臣附議!”

“臣也附議!”

有了何兌開這個頭,滿朝文武都紛紛站了出來。

幾名世家出身、碩果僅存的大臣們這回老實了,痛哭流涕地向郦黎賣慘:“陛下,臣等對陛下忠心耿耿,絕不可能心生反意啊!這狂徒喪心病狂,竟一夜之間殺我家中上百口人,法度何在?天理何在!”

“——您要為我們做主啊!!!”

還有趁機給郦黎上眼藥的:

“指揮使此舉,定不是陛下授意,陛下當日還處于昏迷之中,他卻擅作主張,殺我大景重臣無數,這是謀反!合該千刀萬剮!!”

“說不準就想效仿嚴彌之舉,幸好天佑我大景,讓陛下及時蘇醒……”

最後種種聲音彙合在一起,所有人都情緒激動地要求将季默千刀萬剮,誅連九族,再裁撤錦衣衛,将其罪行昭告天下。

完全把郦黎之前所說的“不贊成對罪犯實施酷刑”抛到了腦後。

其實除了錦衣衛外,禁軍也參與到了那晚的清剿之中。

但看在穆玄的面子上,加上禁軍也被錦衣衛殺了幾個校尉,大臣們都不約而同地沒提這事。

郦黎坐在最上方,望着下面一群人情緒亢奮、字字泣血的悲憤神情,忍不住想,這些人失去了親朋好友,的确應該悲傷憤怒。

可他聽到這些發言,卻忍不住思索:

這些人,究竟是真的希望向季默複仇,還是想要借此機會,再次試圖拿捏他這個皇帝呢?

恐怕兼而有之吧。

郦黎把目光投向霍琮的方向,在一群唾沫橫飛面目猙獰的老橘皮之中,模樣高大俊美的霍琮,簡直就是洗眼睛的存在。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過一會兒沒忍住,又看了一眼。

霍琮以手掩唇低咳一聲,不動聲色地提醒他。

郦黎這才反應過來,回過神發現,底下已經安靜許久了。

穆玄忍不住開口問道:“陛下是怎麽想的?不妨開口說說。”

雖然他對季默同樣憤恨,但穆玄并不完全贊成方才他們所說的,什麽千刀萬剮、株連九族。

大丈夫生于世間,自該一人做事一人當。

而且穆玄其實心裏挺矛盾的。

在此前共事時,他對季默這個沉穩寡言的年輕人觀感一直不錯,還遺憾對方已經擔任了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不然調.教調.教,也可以來禁軍接下自己的衣缽。

事情鬧成這樣,穆玄也很心痛。

憤怒之餘,他也很想知道季默這麽做的理由。

明明有大好未來,光明前途,為什麽要自斷前程?季默他難道不知道,自己如此不擇手段的行事,只會成為滿朝文武的公敵嗎?

就算陛下再看重他,血案在前,朝臣彈劾在後,他也只能落得個人頭落地的下場……

“諸位,”郦黎說,“有一件事,朕還沒來得及跟你們說。”

“關于季指揮使如此行事的緣由,想必各位還不知曉吧。”

大臣們面面相觑。

“無論緣由如何,他指揮錦衣衛犯下滔天血案都是事實,”何兌又站了出來,拱手道,“但也煩請陛下告知臣等原因。”

“好!”郦黎一拍龍椅,“來人啊,把人帶上來!”

聽到身後傳來的動靜,衆人紛紛回頭望去。

在看到來人竟是一名娉婷袅娜、身穿道袍的女子時,不少人臉上都露出了詫異之色。

“陛下,這位是?”

陸舫明知故問,開始跟郦黎一唱一和地演上了。

“讓她自己說吧。”

女子朝着郦黎盈盈下拜:“貧道鶴薇,見過陛下和諸位大人。”

她不敢擡頭,聲音還帶着幾分顫意:“貧道曾為鴛鴦樓歌女,後被嚴賊看中強納入府做妾,嚴彌死後,貧道自知罪孽深重,便自尋了一處道觀帶發修行。”

一片嘩然。

歌女、嚴彌小妾。

這兩個标簽,每一個都狠狠戳中了朝臣們敏.感的神經。

更別提這女子還生得如此妩媚動人了。

還什麽帶發修行,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麽正經道士!

“朝堂重地,陛下怎可讓出身青樓的低賤女子踏足?”當即就有大臣鐵青着臉,準備甩袖離開,“吾恥于與其為伍!告辭!”

郦黎認出來,這位之前還在慷慨激昂地說,自己的兄弟父親都死于錦衣衛之手,所以哪怕糜軀碎首,也要讓他下旨誅殺季默,報此殺父之仇。

“鶴薇是朕找來的人證,”他挑眉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位應該是刑部侍郎吧?平日裏審理案件的時候,難不成碰上涉案的三教九流,刑部上下的大人們也都是這套‘君子遠庖廚’的做派?”

那大臣的腳步僵住了。

他本想給陛下甩個臉子,誰知道,郦黎竟直接開始質疑起他的工作能力?

沒辦法,只好勉強解釋道:“臣只是覺得,這種女子不該出現在朝堂之上,審理案件時,自當另當別論。”

“方才你不還說,哪怕糜軀碎首,也要報殺父之仇嗎?”

大臣昂首道:“正是!”

郦黎絲毫不給他面子,笑道:“這還沒刀斧加身,只是朕叫來了個嚴彌小妾,怎的,就開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了?那愛卿這殺父之仇,未免也太廉價了些。”

大臣被他怼得臉色青青紫紫,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只得灰溜溜地回到了隊伍裏,以袖掩面。

郦黎懶得再搭理他,直接對鶴薇說道:“你繼續說,究竟發生了什麽。”

鶴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是,多謝陛下。”

“奴家離開嚴府後,一直在道觀中潛心修行,突然有一日,有一位身穿錦袍的貴人找上門來,說要問我幾件事。”

“奴家見那人帶了一群打手,來勢洶洶,不敢不從。誰知他竟把奴家帶到一處密室裏,拿出了一副畫像,問奴家嚴彌身上可有胎記,是否見過嚴彌年輕時的樣子,與這副畫像上的人可有幾分相似……”

陸舫猛地打斷她,喝問道:“那畫像上畫的人是誰?”

鶴薇臉色慘白,不敢說話。

何兌蹙眉道:“朝堂之上,天理昭昭,有何不能說的?”

鶴薇戰戰兢兢地擡頭,飛快地看了一眼坐在龍椅上的郦黎。

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

居然有人懷疑,陛下是嚴彌的血脈?

衆人皆露出了世界觀破碎的神情,郦黎似乎也被氣得不清,他胸膛劇烈起伏,高聲道:“快說,究竟是誰!朕恕你無罪!”

鶴薇猛地閉眼,“是……是陛下!那畫像上畫的人,是陛下!”

“呯!”

郦黎随手抄起安竹捧在懷裏的陶罐,發狠地朝地上一砸,末了,一言不發地重新坐了回去,一套震怒的流程走的相當絲滑。

“繼續說。”他陰沉着臉道。

餘光注意到霍琮用腳踩住了一塊碎裂的陶片,郦黎心中一梗——不是哥們,你還準備把這玩意兒拿回去當紀念品嗎?這玩意兒可是老百姓用來腌鹹菜的,正因為不值錢,他才會拿來砸啊。

鶴薇可不知道他內心的腹诽,她語速飛快道:“那人問完奴家這兩個問題後,又拿出了一副畫像。”

話音落下,所有大臣心髒都狠狠一抽——

不是,還來?

“奴家定睛一看,吓壞了,”鶴薇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楚楚可憐道,“那上面畫的人,竟是定遠侯!還是穿了女裝的!”

“臨走前,我聽那人自言自語,他說,陛下此前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宗室子,嚴彌卻一力保陛下上位,表面是權臣擅權,實則是……是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

“而羅登被封定遠侯,這個封號,天下人都知道,是本該給征讨匈奴大勝的将軍的,可羅登帶兵,卻從未離京超過八百裏,還屢屢勸誡嚴彌不要對匈奴用兵,維持兩國和平,難道這不算是女兒柔情嗎?”

鶴薇深深低下頭,咬牙說道:

“那人認為,羅登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匈奴公主,身材高大,聲音粗犷,因而女扮男裝多年,都沒被旁人察覺。”

“她隐瞞身份,與親子骨肉分離,嚴彌覺得虧欠她,所以封她為定遠侯,想要借此彌補羅登僞裝身份,為自己誕下龍子的辛苦……”

殿內瞬間響起一片激烈咳嗽聲。

何兌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渾身發抖地指着她大罵:“荒唐至極!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郦黎生怕這老人家又撅過去,趕緊讓安竹把自己提前準備好的中藥發放下去。

何兌喝了半碗下去,臉色稍稍好看一點了。

等緩過氣來,他立刻繼續破口大罵起來,吓得安竹趕緊把剩下半碗也給他灌了下去。

“然後呢,”陸舫這個捧哏又及時上線了,“你說了這麽多,和季指揮使又有何關系?”

“季默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時常在宮外走動,奴家當日回去後,越想越心中忐忑,便主動去鎮撫司找上了他。”

鶴薇終于把最關鍵的部分圓上了,“他和這位喝藥的大人一樣,都氣得渾身發抖,還說羅登與他有血仇,這些狂徒怎敢如此侮辱陛下,當即拔劍出鞘,說要徹查到底,把所有傳播流言的人全砍了。”

“奴家勸他不要輕舉妄動,那人或許只是精神出了問題,犯了瘋病,勸誡再三,季指揮使終于冷靜下來,沒想到,沒過多久陛下就遇刺了……”

郦黎恰到好處地插話:“朕昏迷前,聽到那刺客罵朕是匈奴野種,不配當皇帝,遲早會被有識之士推翻。”

“諸位愛卿,你們仔細想想,近日你們的同僚袍澤、親朋故交,是否有悶悶不樂、心事重重的表現?或者故作強顏歡笑之态?”

甭管高興還是不高興,這下人人都能對號入座了。

大臣們回想了一下,越想越覺得,好像真被陛下說中了。

但這會兒還能冷靜下來思考的,也沒幾個人了。

滿朝文武都還沉浸在那個“嚴彌當父、羅登作母”的可怕故事之中,根本反應不過來陛下說了些什麽。

“朕第一次聽到如此荒謬故事,只覺得好笑,”郦黎說,“這幫賊人,為了颠覆大景真是煞費苦心!哪怕只是說朕有匈奴血統,朕也認了!他們居然敢說朕是羅登女扮男裝生下來的!”

一想到羅登那副五大三粗的樣子,再換上一身女裝描眉勾唇,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太可怕了。

傳這種謠言的人,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長了吧?

“說起來,”人群中,一位大臣猶豫道,“臣确實之前有所耳聞……禁軍中似乎有人謠傳,陛下并非郦氏血脈……”

穆玄拔高嗓門:“陛下不是郦氏血脈?誰說的?老夫要撕爛那人的嘴!”

那人忙擺手道:“我只是聽說,聽說。”

穆玄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對郦黎請罪道:“陛下,臣治軍不嚴,竟不知還有這等荒唐流言在軍中流傳,動搖人心,還冤枉了季指揮使,懇請陛下責罰!”

其他人也緊跟着跪地請罪。

事關皇室血脈的正統性,沒有人敢站出來說這些人不該殺,至于這謠言的真假……

不行,打死他們也不能接受羅登為嚴彌産子!

光是想想那個畫面就感覺要瞎掉了!

原本大家都以為,陛下會繼續力保季默,甚至讓他重新當回指揮使,權當無事發生。

然而出乎他們的預料,郦黎反而認為,應該給季默定罪。

“季默罪不該死,”他說,“古人雲,流言可畏,可朕身為皇帝,将來若是犯錯,自然免不了被天下人議論謗議,難道天下人都該死嗎?”

“朕需要給後世人做一個表率。”郦黎看向何兌,“何禦史,你覺得,朕該如何處置季默?”

何兌沉思片刻,拱手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錦衣衛指揮使一職,陛下也不可叫季默再擔任了。”

郦黎也有這個打算,把季默外放一段時間。

季默如今和朝堂上大半朝臣都結了血仇,如果他再繼續當指揮使的話,錦衣衛只會成為過街老鼠,在京城寸步難行。

沈江這個懷柔一點的,正适合暫代。

等到科舉之後,朝堂換血,情況就要比現在好辦多了。

早朝結束,郦黎松了一口氣。

好累,感覺跟打了一仗似的。

他軟綿綿地癱在轎子裏,連根小拇指也懶得動。

直到看見霍琮掀起簾子,彎腰進來,郦黎終于精神了。

“我今天表現得怎麽樣?”

他眼睛亮閃閃地看着霍琮,滿臉期待地問道。

還有兩個問題被郦黎藏在了心裏,覺得有點難為情,不敢問出口——

你這次來,打算什麽時候走?

還有……

能不能,再稍微多留幾天,陪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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