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困局(2)

困局(2)

岑嵩帶着那人到了黎玥跟前:“我提前聯系人,散出靖安王同憫公主已回南州的消息,又重新規劃了南州布防。據留在那的同僚來信,朝廷試探幾次後,便沒了動作。”

黎玥點點頭:“無事就好,你身後是?”

那女子瑟縮一下,悄悄探出未施粉黛的半張臉。

黎玥還沒看清,站在她身旁的蔔言倒是先撲了過去。

那人被撲得一個趔趄,愣愣地盯着對方的臉好一會兒才出聲:“本宮認識你?”

“我是來找承光的。”那女子将蔔言緊抱着的手推下,接着道:“不對……我是來找憫公主的。”

那女子從岑嵩身後出來,看見還沒理清狀況的黎玥先有些怯,沒過會兒又微微仰起下巴,石榴色的衣裙綴在雪色的山間,像一朵淩霜傲雪的梅:“我來找你,是想讓你幫我找找雲洲當今太子方承光。”

當今太子?她的記憶還停在剛來雲洲時嗎?黎玥疑惑一瞬,又笑着點頭道:“當然可以,只是在下愚昧,還未識得您身份,請問您是?”

女子順着黎玥的眼神也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普通樣式的石榴裙,手腕手指素淨,皆無配飾,一頭長發無章法地披散着,像個窮瘋子——可她最喜打扮,幾月前使團進雲洲,她帶來的鳳栖妝發在雲洲掀起一陣熱潮。

好奇怪,她心想着,又見黎玥裴曜等人朝她看來,只好先鼓起膽子,仰着下巴道:“我名紀時微,是鳳栖最小的公主。”

她話還沒說完,便有一張不規則的薄紙從袖中滑落。

那張紙乘着微風,一路飄搖至黎玥腳邊。

黎玥擡頭見紀時微疑惑的模樣,便先彎腰将其撿了起來。

映入眼簾的卻是幾行鳳栖文字,筆力遒勁,書寫很有一套風格。

裴曜見黎玥看着紙張皺眉,不由得往黎玥這方偏頭:“鳳栖文?”

“對。”

裴曜擡頭便問蔔言:“能幫我們翻譯一下麽?”

“裴曜。”黎玥忽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她擡起頭,淡眉輕蹙:“你不認得鳳栖字?”

她們的母親乃鳳栖三公主,遠嫁而來,與家鄉相隔萬裏,便只好教導孩子書寫鳳栖文字,以此緩解思鄉之情。

幾年過去,黎玥等人雖對鳳栖文字不算精通,但也能做到與鳳栖人正常交流。

“李曜。你莫不是真忘了你的來處。”

原本的李姓曾被他好好珍藏,經那場大亂後又親手将其埋藏多年,現在再一次被至親之人直呼真名,竟讓裴曜有了一種被剖開面皮的恐慌感。

“我有些忘……”

“怎麽可能?”黎玥覺得荒謬。

“所以你又開始懷疑我了嗎阿姐。”裴曜看着她,餘光瞥見一旁的陳謹也面無表情地朝他看來,相較兩日之前,他那點可以忽略不計的恭謹也全然不再了。

裴曜沒忍住退後一步,他張張口,在感到被排擠在外的那瞬間還想反問些什麽,可他又想到從前月下與陳謹交手,黎玥也從未真正站在他身旁。

他轉身欲走之時,後背忽地被人抵住。

裴曜的手比腦反應更快,身上無明器,便徑直以手為刃劈向身後之人。

手刃帶起勁風,抵在來人溫熱的脖前,凍僵的手下,對方的脖頸血管還在清晰地跳動。

“你們又吵架了?”

一朵雪花停在睫前,遮擋住部分視線,他忽地看不清對方的面。

“你……”

他感到眼睫上的雪花被輕輕摘下,視線順着對方忽然伸過來的手挪開,那片雪花在對方指尖融化成水滴一點。

“你受什麽委屈了?”殷吉抹開水珠,将他抵在脖間的手拿下:“我聽見這邊一直在鬧,便出來看看。”

殷吉微微一歪頭,恰好看見站在一旁的岑嵩:“陳謹回來了?正巧。”

“在外邊說話多冷啊,進院聊呗。”

*

霞院內,蔔言利落地生好了爐火,紀時微擠開岑嵩,有些高傲地挨着黎玥坐下,偶爾挑剔桌面輕薄的塵灰或并不新鮮的瓜果。

蔔言蹲在紀時微身後為其挽發,她如今的手粗糙皲裂,每梳一次便帶下幾根紀時微的發,只好藏着這雙手不了了之。

黎玥将從紀時微袖中滑落的那張殘破的紙放在桌面,朝衆人念道:“公主,臣已尋到陛下所在。”紙張從此處斷裂,下一行字便是:“明日夜宴……必前來……”

“就這幾個字?”

“就這幾個字。”黎玥答。

殷吉覺得頭大:“我最怕費這類神,陳謹腰傷還沒好,你們結束之後,讓他找我診脈。”她的眼神往黎玥和裴曜兩處一晃,欲言又止,打着哈欠想走。

低着面的裴曜一把抓住殷吉的手問:“有沒有一種情況讓人記不得之前習得過的語言或技能?”

他一口氣問得快,殷吉愣了一會兒才理解過來:“有啊,看記憶深淺程度及習得技藝的年齡段吧,你說得這麽模糊我也不好斷定啊,怎麽了?”

“無事。”裴曜緊繃的肩膀猛地松懈下來,擡頭朝黎玥笑笑。

黎玥接過裴曜的眼神,覺得是自己太過貿然判斷了,正想說話,卻被岑嵩打斷:“我們先聊當前吧。”

“對啊對啊,我們先找承光吧,最近他總躲着不肯見我,聽說後日就是雲洲水節,我還想讓他帶着我出宮玩一遭呢!”

出宮?

黎玥又問:“那你可知現在是何地?”

紀時微看一圈屋內陳設,自然答道:“嘉迎館啊。”

“那……你還記得我嗎?昨日我們見過。”

紀時微仔細地盯着黎玥的面,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良久才道:“不記得。我昨日留在嘉迎館呢。”

“聊這些作什麽。”殷吉在一旁皺眉聽了全程,一把将紀時微的手拿起,将三指放在她的寸口:“果然喝酒誤事,昨晚應是刺激太大,才讓她清醒了一段時間。現在她分不清過去與現在,搞不好她還活在自己搭建的幻境裏……”

紀時微見她毫無預兆地拿起她的手念叨這麽大一會兒,火氣一下就上來了:“本宮可是鳳栖最得寵的公主……”

“您可閉嘴吧。”殷吉皺眉,一根銀針下去,紀時微便兩眼一翻倒在她身上,蔔言以為殷吉對公主使了什麽手段,正着急,便被殷吉堵住嘴:“別急,我幫你的公主治一治,你随我過來。”

“還有,你也過來。”

裴曜冷不防被點到:“我?”

殷吉這麽一點,房內頓時空了起來,黎玥長嘆口氣,擰着眉頭有些累:“才過了兩日,你便趕了回來,身上的傷還吃得消麽?”

“尚可,你該休息一會兒了。”岑嵩拿起一顆橘,橘皮被撥開後的清香讓黎玥也清醒不少,

她的眼神從猩紅的火炭退至岑嵩手中的橘上:“鬼面閻羅親手為人剝橘,傳出去得讓人笑話吧。”

“怎會?我現如今只是你的侍從而已。要休息會兒嗎?”

黎玥接過橘瓣,搖搖頭,将身直起來:“不了,當下的境況容不得我休息,皇後紀時微逃出了宮,雲洲皇宮肯定亂了。若再有消息傳至方承淵耳中……”

黎玥掰下一瓣橘,将要送進口中時又把它放下,接着道:“我們這一行人,先是輕佻地越過雲洲禮部的規矩,踩着方承淵的痛處,與他打了第一個照面。”

“又在夜宴上看了一出臣子與攝政王以命互峙的戲碼,撞破了許多雲洲秘辛。如今皇後也來了……”

提到皇後,黎玥終于擡起頭問:“你是怎麽遇見她的?”

“我從烏國回來,在娅山山腳遇見的她,當時她神智還清醒,只是手上攥着那張紙,神情痛苦,我問她找誰,她說找憫公主,我便帶着她上來了。”

“說來慚愧,那張紙我見過原貌,只是剛剛遇見的時候,她被我吓到了,所以把紙塞進了嘴裏……”

黎玥接道:“你還記得是什麽模樣嗎?”

岑嵩拿手沾了水,在桌面上依照記憶畫出了具體形狀。

于是黎玥将紙上的話與桌面上片面的語言鏈接起來,完整的話便是:

公主,臣已尋到陛下所在,皇城宮殿西角。明日夜宴務必前來,有鳳栖女帝手信一封。

黎玥将話翻譯一遍,又道:“皇城宮殿西角,可我們已遠離雲洲皇城,并且經過那位大臣的刺探之後,方承淵必會加強周邊護衛。”

方承淵說将她們放在娅山便放了,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讓侍從等人轉告,難道他們真得在這等那道飄渺的诏令嗎?

還是說下山往回走,繼續從林殊緣這找突破口?

“明日,我随裴曜一同返回去找林夫人。你趕了這些時日也該休息會兒了。”

岑嵩聽見裴曜的名字,又将黎玥手中的橘瓣拿回,一邊說一邊将橘瓣放在橘皮上,置在滾燙的爐火旁。

猩紅的碳扭曲着周圍的空氣,黎玥聽見岑嵩很輕地問:“你現在對裴曜已經完全放下心防了嗎?”

“抛開他眼角紅痣,手背長疤,你覺得他與你記憶中的弟弟相像嗎?”岑嵩的眼慢慢看過來,眸中尤有悅動火光。

覺察到岑嵩接下來的話,黎玥第一反應還是有些不肯相信:“可仇恨足矣剜下他本來的面目。還是說,你回烏國,查到了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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