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鳳栖

鳳栖

雲洲離鳳栖不遠,從皇城一路向南行一晝夜,再乘一日船便可抵達。

黎玥等人的行蹤早早被鳳栖女帝所知曉,離鳳栖還有一段距離時,站在甲板上的黎玥便能看見環映山水的點點火光。

橙黃火光連成一片,在水面悅動,紀時微從艙房中走至黎玥身邊時,恰好鳳栖的鳳凰燈猝然亮起,在一衆人的眼中絢出一捧火光。

“此為鳳栖至美。”

黎玥聽着紀時微的話,将目光更多地投向遠處,越近,鳳凰的模樣便愈清晰,五彩的極靈動的紙羽在風中晃動,鳥頭的花紋呈現“德”字形,張開的翅膀上的花紋呈“仁”字形,飽滿的腹部花紋呈“信”字形。

鳳栖字體纖長飄逸,使得面前的鳳凰更加靈動優美。

鳳栖人民信仰鳳凰,澆灌聖樹,将德,仁,信作為道德規範。在此地,女子可為天,為地,為萬物。她們張揚明媚,各美其美。

一點暗光猛地從碼頭各地升上漆黑夜空,迸發的焰火與星辰争光,細碎的星火如雨落下,喜慶的樂聲卻随風而起,輕快地傳進黎玥耳裏。

還未下船,鳳栖的女子們便早早排了兩列,捧着鳳栖國酒夾道相迎。

黎玥同紀時微帶着殷吉,蔔言等往前去,簇擁的人群在黎玥踏上印有龐大古樹的金絲毯時便散開了。

面前八頂轎子,每一頂便是不同風格,不同顏色,頂蓋邊緣各雕了栩栩如生的鳳凰,帷幔被晚風吹出波痕,卻并無掀開的跡象。

黎玥往前走一步,将面前的轎子從左至右看一圈,接着便朗聲道:“烏國前朝公主黎玥,拜見鳳栖大皇子紀烜。二皇子紀琅思、三皇子紀煦……”

話還未完,便有一位皇子掀簾而出,一雙鳳眸圈起笑意,如一陣風般湊到黎玥身邊,朝她道:“不必如此拘禮!”她步伐輕巧地繞了半圈黎玥身側,親昵地賴在紀時微身上說:“我們九人,并不都在此處。”

“四姐身子骨弱,留在宮中與皇上等候。五姐救濟四方有難之人,至今未歸,三姐七姐留守邊境,無暇過來。”

話語間,黎玥面前的轎辇終于又出來幾人。

行動皆快,氣質皆美。

“久聞盛名,黎玥乃我國貴客。”見大皇子紀烜慢步過來,黎玥先見了禮,剛要将頭低下以示尊敬時,卻感到一陣沉香撲鼻,她的額被輕輕擡起。

“貴客不必垂頭折骨,來我鳳栖,便要褪去那些男人框在女子身上的荊。黎玥,該垂眸求請的人可不是你。”紀烜的目淡淡一瞥,便與裴曜對視,硬生生将裴曜逼退了一步。

鳳栖以女為尊,對男子多有桎梏。

黎玥覺察到裴曜有些不忿的眼神,正打算等一等有些落後的幾人時,女官們連同一旁候着的随應擁上來,簇擁着黎玥。

紀烜拉過紀時微,在人群中同黎玥并肩而行,餘光見裴曜垂眸不語,同另一個面容冷峻但目光一直鎖在黎玥身上的男子遠遠走在後面。

心下思量一瞬,便道:“幾年前,我聽聞李朝太子李曜墜崖,新皇派人搜尋三日未果。第五日時,他捧着面容模糊的孩童頭顱宣稱李朝血脈斷絕。”

“母親聽聞六妹領着李朝後宮妃嫔殉國,悲痛欲絕,她不信六妹沒為女兒兒子留活路,也曾暗中下旨找尋你的蹤跡。可惜線索只停留在你被一個婦人從崖下撿走……”

她嘆了一聲,念道:“如今家人齊聚,真是不易。”

家人齊聚?這話落進黎玥心裏,砸出一絲苦意,她的雙親在黃泉之下,她的秦娘安眠于故土。

至于裴曜……

黎玥擡頭應聲:“這一路确實不易,還好弟弟安然成長。我在世間還有一絲盼望。”

紀烜淡笑不語,輕拍了拍黎玥的手,再無動作。

這一路上,侍應們簇擁着轎攆,一路往皇城中去,鳳栖比雲洲暖和,還未到下雪的時候。

她們各自寒暄一段時間,黎玥一行人身上便出了一層薄汗。

黎玥帶着殷吉上了轎,兩人到了陌生環境皆有些緊張,各自沉默着看向外面。黎玥見街道兩旁的鋪子皆收了,可能是剛下過一場雨的緣故,街面反着粼粼碎光,涼風撲在黎玥面上,到了此刻,離開雲洲才有了實感。

轎攆剛進宮門,便有一衆官員身着鳳栖服制候在一側。

鳳栖除了以顏色表明身份外,還會選用不同材質、長短的耳墜來反映其地位。

面前的官員耳墜長而細,以紫色晶石為墜,而鳳栖以黃為尊,紅色次之,再往下便是青,紫,白色。

黎玥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她們的服飾,着官服等候在宮門處,應當是要拉着她們先習鳳栖禮儀,整理儀容後再觐見帝王。

正要遵循官員的指示下轎時,在前的紀烜卻先一步出聲:“皇上思念李朝憫公主已久,特地叮囑我等來迎,不必再往大人那走一遭了。”

轎攆重新起步,殷吉湊過來,悄聲問道:“大皇子剛剛說的是李朝憫公主,這是否也說明鳳栖已經知曉了我們的來意,并且有了幫我們的意思?”

“那我們豈不是很快就能借到鳳栖財物?這一趟終于輕松些了。”殷吉說完,長出口氣坐回了原位。

黎玥瞧着殷吉苦着的臉,也明白這一條在生死邊緣上的不歸路讓她心驚膽戰。便只壓下心中所想,出言安撫了幾句。

轎攆至多能行至內城,此時天色已晚,墨色空中僅剩幾點碎星。

宮人掌燈在前,将黎玥殷吉迎了出來,而裴曜和岑嵩則遙遙跟在最後。

紀時微安靜地跟在紀烜身旁,忽地出聲:“阿姐,我……有些害怕。”

當年她不顧母親反對,一意孤行嫁到雲洲,多年過去,在雲洲一事無成後灰溜溜帶了瘋病回來。

她站在大殿前,望着灰沉百階有些退卻。紀時微松開紀烜的手,反而拉住了黎玥。

紀烜看着紀時微,面容先有些冷,沒過多時又溫和起來:“你已經付出了代價。母親不會多說什麽。再者,血一般的親緣,你還怕她生你一輩子氣不成?進去了,好好向母親陪個不是,撒個嬌就過去了。”

她話還沒說完,裴曜隐在暗處的淺笑卻被她不經意發現,于是她又轉向身側的裴曜道:“我們說話,還沒輪到你擺臉的時候。”

她見裴曜面色一僵,又瞥見裴曜身側岑嵩恭敬垂眸的模樣,心下的氣又消了一些,出言譏诮道:“依我看,李朝太子還不如你身側的仆從懂得如何擺放位置。此是鳳栖,你以為你們能進宮是因為誰?”

紀烜因着她大皇子的身份,性子本就驕傲高貴,又因鳳栖帝王近日多病無意看管朝廷,便放了權讓她監國,因而她先下逼視他人時,氣質更加淩厲威嚴。

裴曜知曉求人就得低一頭的道理,可他偏偏收起笑,擡頭直視紀烜,輕佻又很是刻意地說:“憑什麽。”

這句話就這樣生硬又突兀地被他說出,自然引起了紀烜的不滿,黎玥也回身,見岑嵩的手在暗處拉了一把裴曜。

黎玥皺眉,看着裴曜的眼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

紀烜将這姐弟打量了一下,心中有了衡量。

“憑鳳栖以女為尊,憑你在此地不如黎玥。在雲洲你們如何拿到援兵兵符本宮一清二楚。敢問李朝太子你做了什麽有用的貢獻?”

“與攝政王周旋獻計的可是你?護下紀時微的可是你?攔下尋死的雲洲天子可是你?”

“都不是。所以你為何不滿?”

“大皇子。”黎玥聽完,皺眉出聲,這些話從紀烜口中說出,看似欣賞黎玥,實則更有挑撥黎玥裴曜關系之嫌。

紀烜聽黎玥阻攔,卻也不惱,擡起手指順着黎玥受過傷的臂膀一路滑向她的手掌。

她回身引着黎玥一步步登上階梯,一步步邁向大殿。

黎玥提裙,望着階梯盡頭的金色牌匾,在風中忽地輕聲問:“林夫人,雲洲攝政王的母親,可是鳳栖人?”

“聰明,她是我們的人。”

“所以她一開始便在暗中監視我的行為?”黎玥想起她被林夫人安置的那間房內,她看見的那幅巨大的古樹圖和林夫人耳上長長的銀流蘇。

“嗯……你可以這麽理解。”

怪不得紀時微曾說鳳栖女帝對她早有關注,黎玥想将手撤下,卻被紀烜緊緊拉住。

鳳栖無雪,卻有猛烈寒風,紀烜站在高處,凍得面頰皆紅。

黎玥擡頭看向紀烜,見她面朝大殿,不曾回身看過她的姊妹。

“黎玥,我一路走來,是有野心的。我與這個國家,都是有野心的。”

林殊緣曾是她安插的一個棋子,這棋子用處很多,即使後來紀時微一腳踏進雲洲,這棋子依舊能發揮作用,她可解悶,可取樂,可以命換命……亦可殺人。

可惜林殊緣埋伏多年,最終栽在了愛字上,她愛靜莊皇後,因此不願傷雲洲先帝讓靜莊皇後傷心,她愛方承淵,因此主動與鳳栖斷絕往來多年……

當時紀烜懶得管,只覺得這顆棋廢了,但恰恰裴曜同黎玥在南州以前朝遺孤的身份與烏國抗衡的消息傳遍天下。

這顆棋子才又被啓用。

林殊緣給出的條件是脫離她的監管,與鳳栖不再來往。

紀烜嗤之以鼻,但還是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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