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月下
月下
林殊緣原名祁絕,她受命來雲洲,成功撩撥了雲洲先帝心弦。據紀烜當時得到的消息,祁絕入宮後被靜莊皇後拉攏,并在她某一次挑起的後宮争鬥中被靜莊皇後所救。祁絕用計将自己摘了出去,并憑借着低位份自帶的弱勢可憐與靜莊皇後交心,不久被賜“林殊緣”一名。
此後,這顆棋便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決意與鳳栖斷絕往來。
在紀烜看來,與鳳栖斷絕往來的林殊緣和遠嫁至雲洲、李朝的妹妹們都十分……蠢。
黎玥沒再試圖掙脫紀烜的手,任憑她領着自己一步步踏盡臺階,大殿門閉着,燭火卻明晃晃地穿過窗紙撒下暖融融的光。偶爾幾縷寒風帶來內裏的悠悠酒香,樂音随風入耳,門外的宮人見紀烜領着人來,恭敬地行了禮,彎腰退兩步,進殿通傳。
紀烜放開黎玥的手,淡笑道:“不必為我着人監視你行動這事耿耿于懷,若沒有我的旨意,你們一行人或許早就葬身于海中,更遑論見到方承淵?若不是我向母親透露你們的處境,母親又怎會舍得寫下密函,讓時微助你?”
紀烜的話沒避諱任何人,黎玥餘光見剛剛跟上來的紀時微步伐一頓。
“黎玥,鳳栖美嗎?”紀烜忽地沒來由問一句。
黎玥的目光挪向星空下恢弘的宮殿群,又慢慢收回來,看向雕梁畫棟的大殿,答:“奢美。”
通傳的宮人垂眸快步走來引,黎玥擡步跟上紀烜時,她聽見紀時微在身後茫茫然喚了一聲阿姐。
黎玥擡頭,見面前的紀烜一身華服,金絲織就的孔雀随着她衣物擺動的幅度顯出凜凜威風,她走得極穩,并未回頭。
殿內奢華,珍珠,黃金倒成了俗物,帝王正高坐在垂簾之後,見黎玥等人進來,并沒出聲,黎玥依照走在一側的女官朝鳳栖帝王行了大禮。
許久都沒聽見鳳栖帝下平身的令,她臂膀上的傷随着動作淺淺崩裂,黎玥耳邊的樂聲小了,心聲反重而緩地敲打骨骼。
垂簾內忽地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接着一道極啞的聲音傳來:“起罷。”
“謝陛下。”
“紀烜。領着阿玥同時微過來。”
紀烜聽了,笑着回身一手牽着黎玥,一手牽着紀時微走向女帝簾前,宮人見狀,将簾輕輕拉開。
于是內裏一只手撐着額的女人緩緩睜開了标志性的鳳眼,妝容雅致,冕旒做得極其奢美。她不帶感情地掠過黎玥,在紀烜牽着的紀時微身上停留許久。
紀時微挺直脊梁,一雙眼雖直視着女帝,卻不知不覺盈滿淚光。就在她快崩潰時,女帝才起身,将紀時微拉過抱在懷中,黎玥看着母子重聚,心中也有些酸澀。
她悄悄瞧着泛着淚光的女帝,在腦海中回憶母親的模樣。
女帝撫摸着黎玥的頭,想到殉了李朝的女兒,心中更為悲切,她一手攬着紀時微,一手抹掉黎玥垂在眼角的淚:“孤聽紀烜說,是你弟弟先找到的你?看你這般瘦,真是受苦了。”
“阿弟也在。”黎玥咽淚,回身讓裴曜上前見過女帝。
女帝只是淡淡瞥了裴曜一眼:“活着就行。”她的目光越過彎着腰行禮的裴曜,落到一旁的岑嵩身上:“這位是?”
“回陛下,是阿玥的随侍。”
不料女帝安撫着紀時微,又仔細瞧了瞧岑嵩的樣貌,有些不滿:“身形不錯,只是這面卻不夠出衆。”
紀烜明白了女帝的意思,笑道:“我盡早給黎玥挑個樣樣皆不錯的。女兒記得,紀煦府中倒是有好些能文能武的。”
剛才第一個從轎中出來朝黎玥搭話的皇子聞言,立刻出聲道:“怎的又提起我來?黎玥喜歡什麽樣的男人?我今夜回去挑了給你送來。”
話頭又繞到黎玥身上,黎玥未覺查出某人猛然擡眼飛來的醋意,心中還在想這幾句話下的隐喻,淡淡出聲道:“倒沒有特別喜歡的。不過我樣樣皆有,身邊并不缺人。”
黎玥看了看臺下站着的三人,見岑嵩低頭,看不見具體表情,殷吉則眼神炯炯地看着大殿內的裝飾。
此時紀時微拿出昨夜方承光托殷吉交給她們的國書,将其呈給了女帝。
女帝見狀,收了玩笑神色,朝紀烜看一眼,在衆人面前将國書打開了。
內容大概是恢複與鳳栖往來,割三城,十倍退回紀時微的嫁妝。
女帝沉默着看完,卻也不見多高興,只嘆:“雲洲的事,孤也聽說了。時微受苦了。”
黎玥默了一瞬,有些猶豫,道:“我們一行人此次前來……”
“先放放,黎玥太緊繃了。今日洗塵宴,你們倆安心地陪孤說說話。紀榕這孩子去了李朝,半年也見不着一封家書。再聞,便是她……”
女帝長嘆口氣,想起落在一旁的裴曜,想着李朝不似鳳栖以女為尊,或許兒子與母親的相處更長久些,便讓衆人都落了坐,讓紀時微、黎玥、裴曜坐得更近些。
這一談便是到了深夜,紀時微倒沒向女帝倒過苦水,只是聊聊雲洲風光,而女帝與黎玥相談甚歡,快結束時,留意到了一旁冷落多時的裴曜,便也只問了些他與母親相處的事。
裴曜有些答得清楚,也有幾個問題答得含糊,黎玥淡淡地幫他包圓。一場宴嬉笑着過去,等她們回到住處,已是月上枝頭。
她們四人或多或少都喝了酒,再加上旅途勞累,到了地方都各自散去休息。黎玥在床上躺着,頭腦中情景紛雜,理不清,說不明,只覺得心中沒來由地阻塞。
忽而一陣夜風,将黎玥徹底吹清醒了,左右也只有零星睡意,黎玥索性起身簡單穿戴好衣物,打算關上窗再去房前逛逛。
卻沒想,她的手剛抵上窗沿時,便看見沿下有一個黑影,那人隐在暗處,唯有手上的一支花被月光照了清楚。
桂花?
她一路走來,并沒有在鳳栖看到桂花樹,更何況天已涼,這般時節,桂花也早該謝了。
更何況這個時辰還拿着花在外閑逛?
黎玥自覺地關上窗,怕打擾了別人花前月下的雅興。
即将合上時,黎玥卻從縫隙中見那人緊走幾步,停在她的窗前:“別急,是我。”他的面被月光寸寸照亮。
“岑嵩?怎麽不帶面具便出來了?”
他靠着窗沿一笑,反問道:“失眠了吧,出來逛逛?夜深露重,別忘添衣。”
黎玥點頭,接過幹桂花,披上鬥篷,即将出門時,想了又想,朝四下看了一圈,想為岑嵩尋個遮臉之物。這房是鳳栖專為她們準備的,女子用品上至頭面衣物,下至胭脂傷藥皆備得齊全。她翻出好幾條面紗,皆是嬌嫩顏色不說,還有好些鮮花模樣。
黎玥猶豫一瞬,選了個粉的握在手中,轉眼看見在木施上挂着的鬥篷,也順手取了下來。
在月下玉樹臨風的岑嵩一轉頭看着黎玥抱着一堆粉紫衣物笑眼盈盈地跑來。
“我幫你拿着罷。”他順從地從黎玥懷中接過粉紫的鬥篷,拿過面紗時又問:“我記得你不愛這些顏色,這麽晚了戴面紗……你也想去外面逛逛?”
黎玥瞧着岑嵩的面笑得意味深長:“有人比我更需要這些東西啊。”
她帶着岑嵩坐在廊下,接着道:“雖在深夜,萬一被人看見你的容貌認出身份來,又是一樁麻煩事。”
岑嵩聽了,一件一件往身上套,最後他将面紗戴好,應着黎玥的要求往後退一步,好叫黎玥看全。卻發現粉紫色的鬥篷比起他的衣物短了好大一節,又不禁低聲笑起來。
人皮面具被他摘去,面上的神情較之前更為靈動,他就溫柔着一雙笑眼瞧她,引得原本也只是覺得滑稽的黎玥也覺察到了一點不一樣的情愫。
她的眼神從岑嵩的眼中挪開,瞥見了他耳下的疤痕。有些不自然道:“還疼嗎?”
岑嵩想揉耳垂,擡手時發現手指上的傷還沒好全,便只好歪歪頭作罷:“不怎麽疼。你的傷怎樣?”這段時間,她為複國,為身邊人忙得焦頭爛額,岑嵩還沒好好同她說過話,只能從殷吉口中得知她身體的情況。
“也不疼。”
岑嵩看着她眼下的青烏,右手一點點探進袖中,不鹹不淡地挑了幾個話題後,他又轉回了今日的宴:“紀煦萬一真給你送來幾個男……”他咳了一聲,繼續道:“你也該提防一些,雖有我在旁,也難免有疏忽的地方。”
黎玥垂眸點頭,聽他繼續說:“殷吉知你時常夢魇,做了個香囊托我空了送來。”
“那好,我明日謝她。”黎玥将手攤開,月華将黎玥手上的紋路映照得一清二楚,岑嵩頓了一下,将月牙白的香囊拿出,懸于黎玥手上方,看香囊流蘇與黎玥手章上的生命紋路交纏重合。
黎玥見岑嵩遲遲未有動作,正打算将香囊握住時,岑嵩又一勾手,将香囊收入掌中。
他倏爾一笑,眼睫在面紗上落下淺影:“還有件事,裴曜責我未盡教導之職,因此這香囊得公主自己來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