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撞破

撞破

黎玥被岑嵩扶起,聽見門開後,兩道雜亂的腳步聲想起,一陣香風吹來。她原本以為是凡浮,正打算出口詢問案件細節時,便聽見一個女聲從身側響起。

“還好嗎?具體情形我都聽凡浮和太醫說過了。”紀思微朝岑嵩和凡浮使了眼色,将黎玥扶回床邊躺下。

她拉着黎玥的手,見岑嵩和凡浮都退至遠處才低聲道:“你中毒一事傳回宮中,大姐和母親動了好大的怒,紀琅思受罰,大姐雷霆手段将事情查出真相。據說是宅府争鬥,那些男人為了争寵做下的腌臜事。沒想陰差陽錯誤傷了你。”

紀思微見黎玥不語,朝黎玥靠近了些許,繼續道:“讓你在鳳栖受了委屈,自是我們招待不周。我們姊妹商量着……若你肯留在鳳栖,我們可保你衣食無憂,安安心心地生活一輩子。”

黎玥聽了,冷笑着将手抽出:“怎麽?陛下和大皇子是覺得我黎玥沒了這雙眼睛便如同廢人,給不了籌碼也成不了事了?”

“大皇子聲稱了解我的行蹤,關鍵時刻為我遞過橋梁。難道她不知曉我還尚未入南州時,便能殺人以保自身。還是說,如今你們将寶壓在了裴曜身上?”

紀思微長嘆口氣:“就是猜到你的反應,她們才讓我來勸。你與裴曜相比,母親的态度早在晚宴時便知曉了不是?事關兩國,我來說做不得數,具體事宜還得在殿上商量。未來之路多險阻,涉及權力之争,即使是親手足也不能保證什麽,因此我們為你留了後手——一支精銳騎兵,號令信物在凡浮手中。凡我國符令,遇水浮金。若不信我們的誠意,便可讓凡浮呈給你看看。”

其實硬要說來,凡浮不經查驗便将吃食遞給黎玥,追究下來也會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罪名,可鳳栖不僅沒對凡浮多加提醒,卻還将一支精銳騎兵的號令權交給了他。說明她們還沒放棄安插人監督、制忖黎玥的目的,再來也算是看在黎玥母親和紀思微的事上賣給黎玥一個人情。

看來這鳳栖皇宮無論如何也得再走一趟了。

“你的病怎樣了?”黎玥想清楚這些,有些疲累,索性避開這些權鬥,退回最單純的目的。

“還不錯。遠離了雲洲一日比一日更穩定了些。大皇子權勢正盛,我無意參與,再過些日子便啓程跟着五姐姐。生活也輕松些。”

“我記得你曾說與大皇子的感情要好過其他皇子?”

紀思微愣了愣,笑容有些僵硬,悵然道:“都是從前了。”她起身,看了一圈在外等着的岑嵩和凡浮,雖注意到了黎玥貼身侍從的不同,也沒再驚訝。

“凡浮這孩子命運多舛,你也不必對他太過防備。黎玥,你離開鳳栖之日我無法相送,祝你逢兇化吉,絕境之中亦有生路可行。”

黎玥笑了一瞬,聽她繼續道:“我助你勸說方承光,這一事無關情誼無關權勢。你獨行世間,願你不要活成紀烜。”

“今晚,我想随你先見見陛下。”黎玥擡頭,也默契地不再去探尋紀思微與紀烜的感情變故。更漏中的水珠重重往下滴落,一顆一顆墜進黎玥耳中,漸漸與心聲共鳴。

紀思微有些驚訝,又偏頭看了看窗外天色:“現在也可啓程了。”

黎玥止住紀思微幫忙整理衣物的動作,輕聲道:“再等等,我要拿一樣東西。”

更漏随着黎玥話音再落下一滴,水面泛起波紋,揉皺了兩人身形。

……

黎玥随紀思微一同前往鳳栖宮中的消息早早傳到女帝同大皇子耳中,還未到酉時,黎玥院前便停了兩乘極華貴的馬車。凡浮本想先一步來扶,腳步聲恰恰走近黎玥時,卻見黎玥拄竹杖朝他搖了搖頭。

岑嵩跟在一旁,手中攥着殷吉千叮咛萬囑咐小心遞給黎玥的兩枚藥丸。他不知曉藥丸具體用處,即将登車時,黎玥在隐蔽處朝他攤手。

掌中許久沒有重物落下。黎玥知曉他在猶疑什麽,輕聲道:“從南州一路過來,你是最信任我的。這一次面帝,只是要向她證明我不是廢人,證明我黎玥在她們眼中還有可供交易的資本就行。”

“敬遠,不要怕。”

話音一落,黎玥感到掌中落進了兩顆形狀不同的藥丸,岑嵩的話連同清苦的藥香輕飄飄落在面前:“你想做的事便盡管去做,一切有我。”

紀思微登車之時,朝黎玥岑嵩望了一眼,眸中猶有一絲懷念笑意,轉頭回來時想到她前來探望黎玥時女帝的叮囑,心下思量一瞬便道:“既然已經到了門口,裴曜也便一并來吧。”

黎玥順着聲音朝裴曜方向點了點頭,便再也沒說什麽。

掀開車簾,失重之感如鈴般預示啓程,車窗外的寒風順着并不十分嚴實的車簾鑽進來,黎玥撚着手中藥丸,将其中稍有凸起的一顆從窗外扔了出去。

“不行不行,這藥雖能讓你短暫恢複視力,可後遺之症傷及根本。況且藥性猛烈,你不一定能受得住啊!”殷吉抓着黎玥的手低聲說,“你和裴曜又吵架了?讓裴曜和女帝談判有什麽不同嗎?”

“……”

“争不過你,我做兩顆,一顆有凸起,你服藥之後若受不住便趕緊吃下解藥。另一顆圓滑的,便是你要的東西。”

黎玥想着,身形随着車輪的滾動在車內輕微搖晃,圓潤的藥丸被她送進口中,她擡手将眼上的紗摘下,苦痛自腹部蔓延至四肢百駭,頃刻間黎玥的額上便生出了豆大的冷汗,适才在屋內集聚起的暖意被入骨疼痛驅逐,只剩下了刺骨寒意。黎玥在如潮般的疼痛中攥緊眼紗——面前的景象越來越清晰,手中眼紗的顏色一點點映入眼簾。

殷吉的話猶在耳中。

她與裴曜是親姐弟,誰拿到鳳栖財物的使用權不是拿?黎玥擡手一點點擦幹冷汗,恰巧一縷寒風鑽進來,黎玥從噬骨疼痛中清醒。

怎麽能一樣?既然聰慧善良的弟弟已然死去,既然她再一次失去光明,她又如何敢将所有權力雙手奉上,她終歸要為自己同身邊人留一條路。況且,她黎玥最不甘承認的,最不願面對的,便是被對手看輕。

她垂眸将眼紗妥善收好,尋出一塊幹淨手帕将眼角赤紅的鮮血擦幹。素手挑起車簾,鳳栖第一場雪在今夜紛紛揚揚地落了,黎玥從鵝毛般的雪裏朝岑嵩輕松地笑了笑。

岑嵩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低下頭去,她只看見了還挂在他眼角将落未落的一滴淚。

鳳栖皇宮燈火輝煌,掌燈宮人早早在外等候,紀琅思先于黎玥下了轎,黎玥深吸口氣,将厚重的簾一掀,便見裴曜頂着不甚好看的臉色在她車門前候着。

雙目相對時,黎玥沒錯過他眼中驚訝之色。

裴曜:“你……”

紀琅思随同宮人上前來,與裴曜的聲音撞在一處:“黎玥,我便不同你們進去了。此後的路多加保重。”

黎玥朝紀思微點頭,随着引路宮人往殿中走,腳步雖然有些虛浮,但也沒失了風度。裴曜跟在一旁,踏着宮中映下的燭光道:“看來我白做了許多努力。”

黎玥沒看他,腳步未停:“這是什麽話?我此生所求,只有複國與活命兩件事。”

宮人們将姐弟倆帶到殿門前,随後進殿宣傳時,裴曜洩了口氣:“阿姐。你何必如此,用猛藥強行恢複視力,不疼嗎?”

今日一劑毒藥,一劑猛藥。黎玥擡起頭,望着暖黃的光穿透薄雪,自己的身體也好似這雪花一般被人情透支,她輕笑:“如你所說,我記憶中的弟弟已經死在了四年前的雪夜……阿曜,我曾靠近過你,懷疑過你,推開過你。我也會疑惑,為什麽四年時光過去,會使我對親弟弟如此防備。”

“還得感謝你,将岑嵩留在我身邊多時,鬼面閻羅的查案能力十分突出。另外。”黎玥朝出來引見的宮人笑着點頭,擡步之時,她轉頭對上裴曜的眼:“雲洲暗箭,鳳栖之毒。我累了,不想再追究。但是雲洲兵符卻又在你房中。”

“我只求保命啊。”黎玥長嘆一聲,團團白霧瞬間消散在空中。

“阿玥快快進來——”殿中響起女帝的聲音。黎玥沒耐心再聽裴曜解釋,若不是她不願被女帝等人看輕,提前找殷吉要丹丸,又那麽巧地趕上殷吉四處搜尋一株遺落在裴曜院中的草藥。

她還真沒發現她妥善藏好的兩塊雲洲兵符被裴曜掉了包,黎玥轉身,提裙便走。若雲洲兵符只是在他房中,也許還會有其他人用此計栽贓陷害,離間姐弟的可能。可偏偏是她陪同殷吉找完草藥,回來途中時,殷吉親眼看見的。

黎玥邁進殿門,大殿依舊奢華美麗,女帝如同初見之時高坐在王位之上,紀烜回頭淺笑。

黎玥走到近前行鳳栖大禮,咽下喉頭湧上的熱血,朗聲道:“黎玥見過陛下、大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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