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殺機
殺機
黎玥當晚陷入昏迷,殷吉忙得腳不沾地,因此原定明日啓程前往式國的行程也一再耽擱。
眼看着斜陽移過樹影,白日又将過去,岑嵩将黎玥扶起,一點點吹開藥碗的浮沫,湯匙還未碰到碗底便聽見窗外一聲清亮的鳥鳴。
岑嵩眉目一動,将黎玥放平躺好,便走至窗前輕開了窗,月色如銀,亮堂堂地照亮四周,岑嵩皺着眉,掃視了一圈,沒發現什麽異樣。
他沒急着回複,慢吞吞拿出素扇,亮出光滑刃尖。直至遠處又響起幾聲鳥鳴。一支箭矢串着白紙破空而來,猛地釘進岑嵩手邊木框上。震出的碎屑零零散散落在手背。岑嵩看着箭矢來的方向愈發覺得奇怪。
他留在南州查探當年太子墜崖一事的影衛與他聯絡皆有固定的地點,非必要時不會在他面前顯現,難不成有了什麽變故?
月下一切如舊,岑嵩等了一會兒,沒見到其他異樣,便将窗輕手關上。桌上昏黃油燈照得四周都不甚分明,岑嵩看一眼在搖曳燈火中的黎玥,小心将插在箭身上的紙張取出,在燈下攤平。
閱畢,岑嵩依舊覺得不太對勁,單手拿起箭身尾羽仔細辨認之後,才稍稍放下心。鳥鳴、尾羽、信紙皆是他為影衛定下的規矩。這支影衛只供他驅使,在南州時,就連裴曜也不曾知曉。
阗昀山……岑嵩看了看黎玥,燭火在她面上渲出溫馨寧靜的模樣。他極快地寫下一行小字,放在她的枕下。
踏出房門時,風塵仆仆的凡浮恰恰從外趕來,他遙遙向岑嵩示意,表示一切皆安排妥當。
他還欲說話,岑嵩便打斷道:“我出去一趟,你幫忙顧好黎玥。”
他走得匆忙,除了黎玥凡浮而外誰也沒有通知,因此第二日殷吉端着湯藥即将開門時,見到一旁立了許久的男子倒十分詫異。
她對着對方不達眼底的笑意上下打量了一下,衣着講究,額前有痣:“……凡浮?”
那人詫異一瞬,笑道:“正是在下。”接着他便理所當然地伸出一雙手,欲接過殷吉的藥碗,“你是殷吉姑娘?藥碗便讓我送過去吧。裴曜昨夜晚回,在風中還喝了好些酒,勞煩姑娘先去看看他?”
殷吉覺得奇怪,反将藥碗往旁一挪,朝內裏喊了幾聲岑嵩的名字,等了半天也不見人答。疑道:“你昨夜同裴曜在一起?”
“有何奇怪?”凡浮細細看着她的神情,料想殷吉應該知道裴曜與黎玥生了嫌隙,又答:“就算兩人有些誤會,也依舊會和好。親姐弟難不成還要将刀尖指向對方麽?”
他話還沒說完,便将藥碗拿過,推開門的同時又将殷吉往外一推:“放心吧,此後我的性命皆系在黎玥身上,不會做什麽。我過來時,聽見裴曜房中有些動靜,昨晚又吹風又醉酒,怕是傷寒。”
凡浮将門一關,便徑直走到黎玥床邊,剛要扶她起身喝藥時,見黎玥安安靜靜地半睜着眼看他。
“你同裴曜見過面了?”黎玥見他動作,只閉着眼低聲問。
“見過了。但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我都明白。”凡浮将黎玥扶起,在黎玥身後移動枕頭時飄落一張紙片。他下意識接過,動作間不小心撞到黎玥的背。
黎玥看了一眼四周,靠在床邊疑道:“岑嵩呢?”
“他昨夜出門了,不過好似殷吉姑娘也不知曉他的去處,也許是以為姑娘再也不能視物,另投他主了呢?”凡浮将藥細細吹涼,遞在黎玥嘴邊。
卻見黎玥用力眨了眨兩下眼睛,将頭一偏躲開了:“我與他的關系,不是你們可以随意揣測動搖的。”
“看來是兩情相悅了,姑娘。”凡浮放下碗,俯下身仔細地看了看黎玥的臉,輕聲道:“如果是我先遇見你呢?如果陪在你身邊那些出生入死的人是我呢?我會不會。”
“不會。”黎玥答得肯定,“玉令呢?”
凡浮笑一聲,退後兩步低聲道:“此後路途兇險,若我早早将玉令給了你,姑娘豈不是可以随意将我丢棄?我有沒有命活,還得看這塊玉令不是?”
黎玥盯了他許久,微眯起眼問:“你背後藏的什麽?”
“啊——一根線頭而已。”凡浮在黎玥面前擡起手上的短線晃了晃,他留意着黎玥的神态,忽地拿起桌面上的一本書來,嘩啦啦翻了幾頁,湊在黎玥身邊,指着上面的字道:“姑娘,凡浮不識字,您可否告訴我這個字如何念?”
黎玥的眼神落在書上,眼前卻極為模糊,字與字的間隙都看不清楚,更何況凡浮的指尖指向?在她即将張口的那一剎那,好似一柄薄刃悄然橫在了臉側。
周邊的空氣重新流動,一縷寒風将黎玥激起一陣雞皮疙瘩,凡浮猛地起身道:“呀,怎麽窗還開着?姑娘好好休息,我也就不打攪了。”
凡浮在黎玥的注視下輕聲退下,門關上的片刻,他低頭笑了笑,似是早有預料般朝一旁作了個揖:“公子。”
*
這邊岑嵩快馬加鞭,在天邊剛出現一抹亮色時到了阗昀山腳,昨夜的雪漸漸融了,山路尤為泥濘,岑嵩低頭瞧路,依據信中所說之地前行。
撥開半人高的雜草,岑嵩行至一塊開闊地帶,裝有證據的錦盒就在前方,岑嵩卻不急不忙地将扇搖開,四方殺機驟現!各方蒙面之人手持刀刃,緩步而來。
岑嵩先是看着隐匿在末尾的那人,又将目光緩緩收回,一把素扇展開,片刻間便盈滿了溫熱的血,他眉目未動,扇體擦過劍芒,轉身擡手便取了性命。
粘稠的血滴連而落,從腳下人毫無生機的眼珠融進泥水裏。
面前僅剩一人抖若糠篩,岑嵩耐心地蹲下,用鋒利的扇尖一點點敲着對方的血肉,他歪歪頭,實在有些想不明白,這個一同與他共事多年的下屬,竟然會背叛他投誠裴曜。
不,也許從一開始他就不該心軟,岑嵩扇子握得有些累,拿着扇柄随意擱放在對方頸間,本有千言想問,可如今他對這些事又實在懶怠,只挑了一句:“影衛內還有多少他的人?”
面前人吓破了膽,冷汗盡出,一面朝崖邊挪動,一面混亂地解釋:“沒了……影衛人本來就少,加之後面您也對公子十分盡心,後來再也……額!”
扇面回手,對方聽到皮肉被利器割開的聲音,竟一收之前的窩囊模樣,目眦欲裂地往岑嵩身上撲,想要帶着岑嵩同歸于盡。
“是我平日對你們太溫柔以至于你覺得憑你這樣的把戲也能殺我?”
岑嵩擒住對方的咽喉,将他往崖下一扔。天已完全亮了起來,岑嵩清理着手上殘留的鮮血,看也不看那個“錦盒”,打算依着原路下山。
恰恰走到路口時,他腳步一頓,将從前身份還未暴露之時随身攜帶的佩劍随意丢在還未幹涸的血泊裏,又覺得不太穩妥,撕下衣擺的一角,粘上血泥,挂在崖邊。
岑嵩一邊處理一邊想,裴曜這人,在南州作伴時都沒傾盡真心,更何況他現在站在了與他相反的立場上?
當初岑嵩與裴曜辭別都沒能逃過他的疑心,若無人回報岑嵩的死訊,他恐得再派人查探。
血腥氣沖天,岑嵩做好一切布施,迎着細微晨風擡頭,看見朝陽時想到黎玥。他笑了笑,撚開手上血痂,轉身朝另一個方向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