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背靠背
背靠背
戚堯好似完全換了一個人,向來優游随意的表情也全然變化,陡變為冷冽和鋒利,周身溢滿着侵略性。
馬被鞭策得不要命似的飛速往前,像是生怕被什麽東西追上了一樣。
先是地顫越來越近,連地上的灰塵石粒也被震得彈起,然後這駿馬也被這氣勢和威壓吓住,害怕地停下了步伐,開始不安地踢腿邁着蹄子。
如同細密的鼓聲,沉悶的雷聲……一堆馬蹄踏聲交雜在一起,裹挾着朔雪狂風馳騁而來,其中暗含的野蠻氣勢令人心恐惶惶。
是兵隊!
哪裏的兵隊自大漠而來?
還來得這樣氣勢洶洶。
分明不像是兵隊倒像是土匪!
這些應該都是纥西的流兵散兵,甚至有些是逃兵,專門做起了這打家劫舍的勾當,而蕩雲城也是他們下手的最好選擇。
沈令儀眯了眯眼,又看向另一邊。馬已經被吓定住了,只能在原地焦躁驚恐,就算是再用力抽也跑不了一點路。
而他們現在都距離離蕩雲城最外圍的村莊都還尚有些距離。
她回過頭,面色沉靜,低頭擦拭好了自己的長劍,把小臂上綁着的袖箭和腰間纏着的小箭筒扔給了賀景汀。
“是纥西的散兵,估計是來打劫的。”
“賀小子,這裏四個就你一個不會武功,這個你自己研究研究怎麽用吧。”
賀景汀聽見“纥西”二字就開始驚詫慌神,仰頭忙不疊接過小巧的袖箭,一臉為難,但還是集中了注意力鑽研起來。
他從來沒見過纥西的兵隊,道聽途說中的纥西兵茹毛飲血,野蠻異常,似獸非獸。
但他不想給他們三個拖後腿。
他咬咬牙,唇線緊抿,努力從自己先前在兵器鋪打過雜的經歷中扒拉出一點有關袖箭怎麽使用的記憶。
先把袖箭綁在手臂上,然後從箭筒裏拿出箭裝在袖箭筒,調好機竅。
對,就是這樣,我一定要做好……他讓自己顫抖的雙手冷靜下來,手上的大拇指已經按在了發射的機關上,他喉間吞咽,擡起頭時刻準備瞄準按下,一臉緊繃,蓄勢待發。
擡眼間天邊的殘陽如血,光影映射,如脊群山在暗處匍匐,更像是什麽潛伏的巨獸,只差時機一到,就能頃刻将獵物吞吃入腹。
山野黑鴉鳥雁四散驚飛。
殘存的一線天給蒼白的雪地投下幾束陰影。
沉悶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比雷鳴惶人更甚。幾瞬之間,本來還在遠處的一隊黑影已然臨近,他們騎着高頭大馬,身披厚重的皮甲,頭戴猛獸皮毛制成的頭盔,頭發都編成幾股細碎的鞭子,上面銜穿着一些銅環鐵環,露出兇狠的眼眸和猙獰的面容。
賀景汀一邊穩定自己顫着的手,一邊慌張地四處尋找。
“戚大俠——沈大俠——阿土——你們都去哪裏了——?”他發出弱弱的聲音。
沒有人回答他,他們三個在他方才專心調試完袖箭之後就不見了蹤影。
他慌得更厲害了。
“呼——哈哈哈哈哈——嗚呼呼——”纥西兵聲音粗野,輕易發現了停在這裏的一人兩馬,嘴裏高喊着什麽。
高壯的駿馬就要撞上賀景汀,卻突然被人懸緊鞍辔,駿馬長嘯一聲,前兩個馬蹄高高揚起,在長空中嘶吼,最後終于停下。
“呵哈哈哈哈哈,這就是他們中原的馬,見到我們竟都走不了路了——”領頭的纥西兵是個壯漢,身材魁梧,滿臉橫肉,手持一柄彎刀,刀刃寒光乍現,映着賀景汀一張恐懼無措的臉。
他的笑聲也是野蠻極了。
賀景汀眼神飄忽不定間,終于瞥見了那三人的蹤影。
原來他們在兩匹馬早因為害怕而癱軟在地的時候就都躲在箱子的後面了。
“噓——吸引他們注意力。”阿土擡頭用氣聲默默說道,手加速擺動示意賀景汀轉過頭去。
“呵呵大虞的小雞仔,你這箱子裏裝的是什麽?”領頭身後的一個兵坐在高馬上,彎刀朝他和箱子揮動了兩下,“不會是什麽好東西吧。”
說話間,那個纥西兵已然露出貪婪的神色,一邊下了馬走近箱子。
“你走吧,把這箱子留下。”
領頭的在他身後卻暗自擰了眉頭。
這樣荒涼的大漠,這樣瘦弱一看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的人,還有這麽一大箱子……若說是行商必然會雇上幾個打手護衛一起走,但若說是走私,又與這書生的外表不符。
他心中生出了些不安,但移目見到那書生一臉恐懼倉惶的表情,随即就放松了警惕。
應該是他多想了。
賀景汀在心中猜測出了他們三人的意圖,目光緩緩移動,與為首的纥西兵相撞,還是不禁被他的眼神吓到。
果然是茹毛飲血。
“阿史肯!停下!”
暴風似的怒吼灌入下馬靠近箱子的纥西兵耳中,他警惕心起,愈發覺得危險逼近,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回頭看一眼領頭的,喉間就多了一抹血痕。
“阿史肯——!”領頭的和他身後的幾人紛紛大喊,語氣中除了意外還有怒不可遏,有些忍不住的,彎刀斬空,憤憤驅馬想要前去殺了箱子那個背後偷偷摸摸的。
卻沒料到他自己站了出來。
是一個男子。
他伫立于逆風中,衣衫算不得華麗,獵獵中揚刀笑道。
“想殺我?你們來可以試試。”
那笑沒什麽溫度,更多的是嘲諷譏笑的意味。
領頭的那人望着他一雙染上了些許煞氣的眼卻愣住了神。
太像那個人了。
氣質中的淩厲和相似的身材讓他想起了自己幾年前參加過的一場戰役。
血流成河,屍骨成堆。
為了搶一座城,他們纥西折損了很多将士,聽說後來圍不居城而繞的藏晶河面上,常年飄着死去将士的鬼魂。
不過……格耶的眼神迅速地投向那人的臉龐。
先前那人是戴了一副面具的,但這人就這樣看他也看不出來。
應該不是他,格耶把疑心放回自己肚子裏,他身旁原本跟在他身後的幾個人都蜂擁而上,揮着彎刀就要殺戚堯。
格耶是知道這幾個人都不太聽他的話,心裏也不算服氣,他說動軍中的這幾個士兵逃跑後本來能走正常的路,但是半道被軍中的人發現,他們一路逃行,數次快要凍死餓死,就是為了躲避軍中來才趟了這不好走的大漠。
好在這次搶完蕩雲城外邊的幾個村莊他們應該就能安分點。
這幾個村莊修得太外面,他們從這裏攻進去,一般都沒有守邊。屆時百姓驚恐交加,估計他們又能收獲頗豐。
“喂,你也幫幫他啊!”阿土也跑出了箱子,一臉不滿地瞧着仍舊躲在箱子後面安之若素的沈令儀。
沈令儀靠在箱子後面,淡淡地瞥了一眼着急的阿土。
另一邊戚堯還在和幾個騎在馬上的人纏鬥,他飛身奪馬,幹淨利索地橫踏,上挑刺砍。
不過人确實有些多,他應對得略有些吃力。
“我可以說不麽?”沈令儀神情憊懶,擦拭了很久的長劍躺在手中,最後無奈道,“我真是欠了你的,戚堯。”
不消片刻,沈令儀突然冒出,從側面沖刺奔前,足踏似風,手中冷劍殺氣頓生。
她輕功靈巧,奔襲沒有了阻礙,緊緊抓住了剛死的那個叫阿史肯的駿馬,策馬斬殺打鬥了起來。
刀劍铿響,一把彎刀直直橫劈向沈令儀,她動作靈活,後仰向下,腰腹發力,脖頸繃直,彎刀堪堪從她眼前鼻尖拂過。
沈令儀輕易躲開這一擊,眉眼明悟。
“原來就是這麽幾個招啊。”她輕嘆,一來一回間已經弄透了這群人打鬥的章法。
行伍出生,武功難免規矩了些。
幾番周旋後,幾人被斬落下馬,沈令儀驅馬慢步,背靠戚堯。
二人背靠着背,戚堯一邊揮戈緩解手腕臂的疲倦,一邊嘴角已然溢了閑散的笑意。
“再笑,”沈令儀冷聲,“我倒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這麽弱了。”
戚堯哼笑着沒有說話,二人因戰鬥而紊亂的呼吸聲交雜在一起。
他決計是不會承認的。
他雖不知當年沈令儀被人牙子拐賣走了之後去了哪裏,經歷了什麽,但是他想。
無論是怎樣的衷私,無論是變得再淡漠的性情,他都想再重新靠近她一點。
就想從前的沈令儀對他那樣。
*
斜陽殘照,苦夜将至,時間不過幾瞬之間,真正打鬥中卻慢得仿佛像過幾季。
每一次喘息都來得寶貴。
本來已經變得和諧的打鬥聲中,一道慘叫打破了這片和諧。
“你們再動我就殺了他——!”
一個纥西兵面目猙獰,橫刀正架在賀景汀脖頸喉間。
沈令儀回過頭,見他神色慘白,一臉愧意,嘴唇開合卻發不出聲音來。
綁于小臂的袖箭被纥西兵踩壞在地,他肩膀上中了一只箭,看樣子是賀景汀射出的,尚在汩汩流血。
“呵呵呵你們繼續殺啊!殺啊!”纥西兵右手離開賀景汀脖頸,已然舉起彎刀往前亂揮,臉上滿是崩潰的癫狂,“他是你們的同伴吧,我讓他們和你們一起陪葬!”
“還有格耶!你答應過我們的!要帶我們出去的!”他又朝已經負傷的領頭吼道。
阿土身上也有了綻開的傷口和血跡,回看賀景汀越發心愧怍。
雖然賀景汀本來就很弱,但要是我能保護好他就好了,不然他也不會被人抓到。
如今這樣的把柄就落在別人手中,真是不甘心。
但形式變幻就在眨眼間——
阿土眼睫微顫,一支箭頭帶着火光的箭自遠處而來,伴着疾風射瞬間刺進那纥西兵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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