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疏導

第10章 疏導

槍上裝有消音器，盲眼男孩的腦袋無聲炸開血色的花，汁液濺到奇藍臉上，順着他美麗的五官緩慢流淌，像一張剛剛煉成的惡魔面具。

他聽見身後腳步聲，回頭看也不看，舉槍就射，在秦弈明的肩膀和腹部留下了并不嚴重的擦傷。

其實想射的是心髒，但他不擅左手，開槍沒個準頭，全射偏了，讓指揮官撿回一條命。

子彈耗盡，奇藍扔掉槍，強行突破精神禁制消耗了太多力氣，他對自己殺掉兩個人的行為毫無愧疚之心，也不想向不顧他死活的指揮官解釋任何，合眼直直朝地上倒去。

預想之中的堅硬觸感并未出現，取而代之是一個溫暖的懷抱，奇藍睜眼，對上秦弈明那張永遠表情冷淡但英俊的臉。

他說：“任務完成，人質被解救了。”

奇藍不想聽，他一點也不關心任務和人質，只知道自己差點要死了。

秦弈明又問他：“生什麽氣？”

奇藍怒目而視。

沒錯，他生氣極了，恨不得伸出所有蝴蝶長足，把這個還好意思問為什麽的大壞蛋插成篩子。

但他沒說話。

真正的失望不是打罵哭鬧，而是沉默，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人在乎他，他再也不要聽什麽狗屁指揮官的話了。

“這次做得不錯。”秦弈明幫他擦掉滿臉的血，又拿起他被刀割傷的手臂看了看，“還有哪裏受傷？”

奇藍閉上眼裝死，臉色很臭。

他聽見秦弈明嘆氣，好像很無奈，把他抱到手術臺上，然後找來醫療用品給他處理傷口。

刀劃得有點深，需要縫針。針頭紮進皮膚的刺痛讓奇藍抖了抖，想喊疼，但記得自己在跟指揮官生氣，所以咬着嘴唇憋了回去。

指揮官可能會讀心，畢竟他擅長精神能力，很快所有痛感都被麻痹，奇藍感覺好受許多，并漸漸頂不住困乏，陷入了昏睡。

這一覺很長，奇藍感覺自己時而浸泡在冰水裏，時而被丢進火裏燒，兩種感覺交相反複地折磨着他。

偶有意識恢複的時候會聽見說話聲，許多陌生的人裏，只有一道是他熟識的，好聽，也讓他安心。

他放松入睡，等待身體修複，直到完全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樹屋小床上，從枕邊的圓形樹洞可以看見房間全貌——色彩缤紛，堆滿玩具，是他在秦弈明家最喜歡的那個房間。

奇藍坐起來揉揉眼，發了會兒呆。

之前眼睛看不清，摸索着在房間裏玩，現在能看清了，才發現原來還有很多有趣的東西。

他第一次順着床頭那側的環形滑梯滑到地板上，在樹屋下方的置物櫃發現許多畫風可愛的動物繪本，一塊小畫板和顏料，簡易鋼琴，釣魚機，還有識別到人臉會跟他說“哈喽”的電子狗。

奇藍說：“你好小狗。”

電子狗說：“主人請吩咐。”

奇藍看着自己的光腳丫子說：“幫我找拖鞋。”

電子狗說：“好呢主人。”

它的機械腿下裝了動輪，似乎也帶一點彈跳功能，滿屋跑了一圈，分別在桌底和衣櫃旁找到各一只，然後叼着跑回奇藍面前。

“謝謝。”奇藍喜歡地摸摸小狗頭，電子狗也蹭蹭他手心。

真乖。

他和電子狗玩了一會兒，從小狗背部找到一個暗格和裏面的說明手冊，研究起使用方法。

門被人敲響，奇藍擡頭，發現房間門一直開着，秦弈明站在外面，按照他的“規矩”先敲了門。

秦弈明道：“能進來？”

奇藍面無表情：“小狗小狗。”

“在呢主人。”

“把門關上。”

“好噠。”電子狗聽話地跑到門口，頭頂門板往前推，砰一聲把秦弈明關在了外面。

秦弈明：“……”

三天了還鬧別扭，氣性這麽大。

所幸門沒鎖，秦弈明打開門進去，電子狗攔不住他，急得蹦蹦跳跳跑回主人身邊告狀。

奇藍拍了拍電子狗的金屬腦袋，見到秦弈明，昏迷前的記憶便如潮水般湧來。

他在狂暴狀态下殺了女醫生和盲眼男孩，制服了綁匪，筋疲力竭，秦弈明趕到時他已經搖搖欲墜，被抱到手術臺，在包紮傷口的過程中昏睡過去。

秦弈明問他生什麽氣，他沒有回答，更搞不懂秦弈明為什麽先關心這個，而不是質問他為什麽殺掉了那兩個人。

“睡夠了？”秦弈明說。

奇藍背對他，答非所問：“餓。”

秦弈明走到奇藍面前半蹲下，變魔術似的端出一盤小蛋糕給他。

榛子黑巧、抹茶紅豆、提拉米蘇。

甜點當前怎麽再裝高冷，奇藍裝不下去了，抓起銀叉一口就是一個，把嘴巴塞得滿滿的。

“慢點兒，”秦弈明說，“沒人跟你搶食。”

奇藍哼了一聲，三口吃完所有蛋糕，肚子不空了，嘴裏甜甜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為什麽有三個？”奇藍問。

之前每天指揮官都只會給他做一份，多了可沒有的，除非……

“你睡了三天。”秦弈明證實了他的猜想。

奇藍倒下後，秦弈明交代下屬留下來收尾，先驅車帶奇藍回家。

當晚奇藍發了高燒，背部原本冰藍色的蝴蝶漸變成半身赤紅，隔着薄睡衣透出灼人的光芒。

秦弈明喂水喂藥地照顧一夜，奇藍體溫不降反升，眼看着腦子都要燒壞了，秦弈明沒轍，只好帶他去研究所找李維德。

李維德倒是很淡定，像早就處理過許多次相同的情況，叫人把奇藍送到醫療倉，固定住手腳和身體，插上輸液管，開始給他注射藥物。

期間奇藍反應劇烈，渾身抽搐，仿佛承受着極大的痛苦，幾度恢複了意識又再次陷入昏迷，直到一小時後藥物完成注射，才被研究員推出治療室。

李維德說奇藍的高燒源于異能熱，他後背的蝴蝶紋是基因改造後的特殊印記，顏色變化也是一種預警。由于異種本身并不具備入侵者的身體機能條件，被改造為異化體後，使用異能會極大消耗自身的能量并轉化為熱。

當突破承受上限，異化體就可能出現暈厥、高燒、嘔吐等症狀，需停止使用異能并及時進行疏導，才能維持身體狀态的穩定。

“這也是我目前希望解決的難題。”李維德扶了扶老花鏡，“異化體通過植入基因擁有異能，卻因身體無法承受而難以續航，相當于一次性生化武器，價值不高。

“而藥物疏導對異種身體傷害極高，且原料稀缺，量産難度大，長久來看不現實。如果有其他更高效無害的方式……”

他把目光從奇藍身上轉向秦弈明：“或許精神疏導會是更好的選擇。”

這位老者歷經歲月沉澱的眼裏，沒有絲毫同情和憐憫，只有漠視一切生命的冰冷，與專注于研究的狂熱。

秦弈明沉默不語。

最開始把奇藍交給他，李維德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他也不過是研究項目裏的白老鼠之一。

方才隔着治療室的玻璃窗，秦弈明目睹了奇藍接受藥物疏導的全過程。

在他面前敢張牙舞爪搶蛋糕吃的小怪物，此刻手腕和腳踝全是赤紅帶血的箍痕，滿臉水跡，發絲黏連，分不清是冷汗還是疼出來的生理性眼淚。身上那件昨夜他親手給換上的小熊睡衣，也已經被汗浸透，濕得從淺藍色變成了深藍。

這模樣太過脆弱，秦弈明低頭看着沉睡中仍緊皺眉頭的奇藍，心裏隐約泛起了疼。

他又想起Miracle，那只死在他懷裏的伯恩山幼犬，和此時的奇藍好像沒什麽不同——

由他豢養，受他照顧，最後被他親手所殺。

奇跡只有一次，他不該重蹈覆轍。

“精神疏導是指？”秦弈明問。

李維德極快接話：“你可以嘗試從情緒調節和精神訓練來入手。”

秦弈明道：“如何保證疏導一定有效？”

李維德攤手：“不能保證，所以要你來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嘛。”

秦弈明道：“這才是你送我的大禮。”

李維德并不否認：“你想養一只強大且聽話的狗，我為你提供了條件，你幫我找到解決異化體異能續航的方法。”

理論上精神類能力并不是疏導的必要前提，但擁有這類能力的異種對他人情緒的感知力更強，自身的精神狀态也更穩定，顯然比較适合擔任疏導的角色。

秦弈明沒說同不同意，等研究員們做完記錄，就抱起奇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