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喜歡

第25章 喜歡

夜色深重,烏雲罩頂。

秦弈明趕到最後一個聚集點時,這間小小的診所已然淪為恐怖地獄。

黴變的磚牆被鮮血濺滿,體液黏連的碎肉散落在木質地板上,餘下幾具殘缺的屍體勉強能辨認出是具有犀金龜族特征的異化體,外觀形态卻比貝倫和貝利當時更為成熟——

不光背骨高隆,頭部黑色的犄角也粗長許多,末端分叉。

小臂下緣至手掌骨裂增生出一對倒鈎狀尖短的利爪,有些被生生折斷了,有些角度詭異地扭曲着,但都或多或少地沾着些粘稠的血肉組織,顯然是剛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惡戰。

濃重的血腥氣蓋過了其餘一切味道,秦弈明跨過屍體往屋內走去,用力推開那扇透出燈光的虛掩的門:“奇……”

沒有想象中張牙舞爪的小惡魔朝他撲來,燈火通明的房間裏,一具未完全異化的男性屍體橫陳在門邊,神情驚恐,胸腹被多次洞穿。

長長的血痕自他身下延伸到房間最裏面的牆邊,一位頭長犄角、臉上帶疤的半異化女性閉眼癱坐着,被一條滿是傷痕的手臂從後方勒住脖子,面部隐隐發紫,再不制止就要因窒息而死了。

秦弈明沖過去握住那條手臂,也才看清被女人擋在後面,滿臉是血、眼神呆滞的奇藍。

他好似失去了神志,渾身是傷,僅憑求生本能用力箍緊身前敵人的脖子,蒼白的嘴唇不停呢喃着什麽。

秦弈明要拉開奇藍的手臂,奇藍卻紋絲不動,只容秦弈明将手臂扳到婦人的氣管不被壓迫的程度,給了她最後交代遺言的機會。

“秦指揮官啊,沒想到有生之年,我還會見到您。”

疤臉婦人看着秦弈明,因傷重而沙啞的嗓音有些發顫,緩緩道:“當初我們趁亂做了逃兵,偷得幾年安穩日子,也成了家,結果還是遭報應,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她嘆了口氣,眼眶濕潤:“您說,我們異種難道就不配有家嗎?”

秦弈明沒有回答,眼下情形無法再施加精神壓制,否則沒等奇藍松開手,這位婦人就得會先意識崩潰當場死亡。

“我殺了我的丈夫,還有兩個剛學會說話的孩子。恢複清醒後,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原來真的是怪物。可如果沒有喝那些催化藥,沒有聽那個人類醫生的話,或許這一切也不會發生。

“我好恨,真的好恨。創造我們的人類為什麽又要視我們為異類?我們明明都是受害者。

“秦指揮官,您能不能,幫我們讨回一個公道呢?

“我只是……想要有個家啊。”

疤臉婦人話音漸小,伸向秦弈明的手緩慢垂落在身側,掌心松開,滑出一支便攜錄音筆和一張皺巴巴的紅底證件照。

她在秦弈明的注視下停止了呼吸。

照片上的男人眉目溫和清秀,正微笑地看着秦弈明。

“……”

秦弈明收回目光,神色沉重地撿起那兩件東西收好,把疤臉婦人從奇藍的手臂裏硬拽出來時,瞳孔微縮了一下。

他看見奇藍折成幾根斷枝的長足,腹腔、大腿上仍在流血的彈孔,身上無一處完好的皮膚,還有被異化體的背部甲殼擠壓得折斷變形的肋骨,慘不忍睹的傷勢将他所有責備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

“……奇藍,”秦弈明半蹲在奇藍面前,用手托起他血淋淋的臉,低聲喚道,“聽得見嗎。”

奇藍的雙眼仍舊霧蒙蒙的,尚未恢複視力,茫然地擡起,看向秦弈明。

他試圖發動異能,後背藍光四溢,唯一完好的長足從敞破的腹部伸出,抵在秦弈明心髒跳動的位置,像沒有力氣一樣速度很慢地紮進去。

秦弈明沒有阻止,只是用掌根抹掉奇藍臉上的血,然後摸了摸他的頭,把遍體鱗傷的小怪物摟入自己懷裏。

刺破胸膛的長足僵住,停在離心髒不足毫米的地方,沒再加深。

而秦弈明也終于聽清楚奇藍一直呢喃的話。

他說:“好疼,又流血了……那麽多人,欺負我一個……殺掉的話,指揮官會不會,讨厭我呢?他不喜歡亂殺人的……可是太疼了,我不想死……”

秦弈明心口像針紮一樣,青筋暴起的手忍不住用力按住奇藍的後背,将他殘破髒污的身體完全保護起來。

熟悉的體溫和味道讓奇藍感覺到安全,呢喃漸漸變成了低聲啜泣。

他沒什麽力氣地靠在秦弈明的肩膀上,用略微沙啞,帶一點哭腔,但語氣很軟的嗓音,慢吞吞道:“指揮官,你來啦。”

滾燙的氣息噴灑在秦弈明的頸側,奇藍在發燙,後背的藍光隐隐開始泛紅,秦弈明扶起奇藍的臉,從口袋裏掏出急救用的速效藥喂給他吃。

“唔……”奇藍扭開頭,“不吃,苦的。”

手邊連水都沒有,奇藍不配合,秦弈明只能哄他:“吃了藥就不疼了,張嘴。”

奇藍就不張,還推秦弈明胸口,雖然根本使不出勁兒:“疼就疼,疼死算啦。”

秦弈明抓住他兩只手,力道很重,低沉的聲音耐心誘哄着:“要怎麽才肯吃?”

奇藍默不作聲,以示拒絕,結果下一秒就被人掐開下巴,強行将膠囊捅到了他喉嚨裏。

“唔嗚……”

他被手指頂得險些幹嘔,卻沒能把藥吐出來,火熱的唇舌堵住了唯一出口,逼迫他将膠囊全部咽進肚子裏。

指揮官真壞啊,奇藍想。

這麽會接吻,舌頭進得好深,親得他腦袋都暈乎乎的,吃了苦藥也沒辦法想出很厲害的話來罵人,心情還莫名其妙地變好了。

秦弈明問他有沒有好些,奇藍嗯了一聲,但嗓子啞得說不出話,就咬了咬秦弈明的下唇當作回應。

速效藥是針對異種專研的促愈合藥物,服用後能在短期內迅速催動體內激素水平升高,加速凝血和組織修複,從而延長患者的黃金急救期。

但奇藍的傷太重,不宜再奔波或渡河浸水,秦弈明通知村外待命的直升機前來支援,抱着奇藍上去,命駕駛員直接往首都軍部飛。

航程比車程要快許多,路線更短,不到一小時就能抵達目的地。

奇藍靠在秦弈明懷裏醒醒睡睡,意識一直很模糊,身體也持續發燙,被秦弈明拿袖子擦幹淨的臉龐又出了汗,混着眼淚濕漉漉地往下淌。

他發不出聲音也要說話,嘴唇緩慢張合,秦弈明看口型可以辨認出內容。

奇藍說,好餓呢,想吃小蛋糕,要指揮官做的。

他說,沒吃晚飯,還要工作,比牛馬還苦。

還說,很讨厭落單,一個人被欺負,總是受傷,流血,會疼很久。

秦弈明摸了摸奇藍汗濕的發,霧霾藍的發梢沾了水被風吹拂,像流過指間的海一樣破碎而美麗。

“既然讨厭,為什麽回去?”秦弈明問。

奇藍手指微動,摳住上衣口袋的邊緣,勉強捏了一下,确認裏面的東西還在,才回答秦弈明的話。

東西丢了,要撿回來。奇藍說。

秦弈明問他是什麽,他似乎又很累了,歪頭埋進秦弈明的胸膛裏,陷入了昏睡。

奇藍的作訓服早就被他自己的蝴蝶長足和異化體攻擊得到處是破口子,後背肩胛骨中間也破了兩個豎長的洞,恰巧在蝴蝶紋上方。

這片繁複豔麗的花紋已經變成紅藍兩半段,看起來比原先又擴張了一些,幾乎占滿奇藍的後腰。

破爛的布料無法遮蓋蝴蝶紋隐約泛起的光芒,秦弈明脫了外套披在奇藍背上,碰到他口袋時順手掏了一把,有些意外地将東西翻出來看。

是奇藍別在頭上的粉色發夾,和一對銀質的男女對戒。

……哪來的戒指?

秦弈明挑眉,很普通常見的婚戒款式,內圈刻了像是主人名字的花體英文,但刀工粗糙,看不清寫的是什麽。

小小年紀用不上結婚戒指,秦弈明只當奇藍是好奇随地撿的,約克村裏死了那麽多人,不乏夫妻,能撿到戒指也不奇怪。

奇藍寧可落單也要回頭撿的東西,大概是行政處同事送的這個小發夾。

在軍部待了一段時間,秦弈明知道奇藍雖然還是小孩子心性,成天動不動就鬧脾氣喊打喊殺,其實很念着別人對他的好。

這樣一個小發夾不值多少錢,女同事見他可愛逗逗他給戴上,轉頭就忘了。奇藍卻一直好好保管着,不戴的時候收進抽屜裏,工作時常常別在耳後,将鬓邊的碎發都收束起來,顯得很精神,低頭寫字也不會被發梢遮擋視線。

出任務奇藍也會帶着,但怕丢了,沒有別在頭發上,只藏在口袋,想起來就隔着衣服摸摸,當幸運物似的。

真有這麽喜歡嗎?

還是說,只是因為太缺人對自己好,所以每一份好都特別珍惜?

那喜歡被他抱、和他接吻,喜歡吃他做的小蛋糕,喜歡跟他待在一起——也都只是因為他對奇藍好?

換成貝倫和貝利,軍部的同事,或者随便別的什麽人,只要他們對奇藍足夠好,也同樣可以得到這份依賴和珍惜。

秦弈明垂眸,把粉色發夾和對戒放回奇藍的口袋,替他拉好拉鏈,也壓實了頂部的搭扣。

口袋上有道兩指寬的劃口,如果路上颠簸,或者換衣服稍不注意,就很容易掉出來。更保險的做法其實是由秦弈明先保管,等奇藍醒來再還給他。

但秦弈明沒這麽做。

他沒有權利,也沒有替別人保管東西的習慣。

至于是否包藏了私心,秦弈明認為,這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不值得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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