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蓬萊島7

蓬萊島7

雨針綿密地在空中織出一層輕軟薄紗,磨心山雲霧缭繞,濃郁的青綠在天地間斜挂的水簾上融化,秋風不顯蕭瑟,只覺清涼宜人。

今天本是秦家啓程前往齊聖山莊退婚的日子,雖然下起了濛濛細雨,但計劃并不會因此改變。

這短短幾日,秦琢在屋中燃起了穩定神魂的伯奇香後,才敢入睡。

不知是那個古怪的周負沒有召喚他,還是伯奇香确實起了作用,秦琢夜夜無夢,沒有再登臨過衆帝之臺。

陳聆兒幫忙查閱青鳥閣的藏書,暫時還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

這一大早,他就帶着困倦的譚奇趕往摩星島邊緣的鯨鲵渡,秦家的靈舟正在鯨鲵渡邊等候,如若一切順利,他們明日一早便可到達鄒城。

家主和大小姐還沒到,他們不好直接上船,便耐心在渡頭上等候。

譚奇乘坐過鋼鐵叢林裏的巨型輪船,也在銀幕上看過乘風破浪的航空母艦,但這種寶塔形船艙的靈舟還是第一次見。

他滿面新奇地左顧右盼,忽然感覺褲腳被輕輕抓了一下。

低頭一看,竟是一只黃身白頭的大貓,仰臉望着他,目光中充滿了不屑。

随後,大貓把嘴裏叼着的老鼠放在他腳邊,又伸出爪子往譚奇的方向推了兩下。

譚奇:“……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被火燙到了似的一蹦三尺高,頓時彈射起步,呲溜一下竄到秦琢身後。

“耗子啊!哥,有耗子!”

秦琢把他的手從自己的肩上拿下去:“叫師叔。”擡眼,提高聲音,“敬終公子,你的狗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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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奇懵了:“啊,狗?”

大貓喵了一聲。

譚奇超大聲:“它長得像貓,叫聲像貓,難道它不是貓嗎?”

“是狗。”秦琢一本正經。

譚奇試圖掙紮一下:“……它抓耗子。”

秦琢認真:“狗拿耗子。”

兩人鬥嘴鬥得正歡,一個年輕公子匆匆從遠處趕來,懷裏抱着一個藤籠,籠裏探出了另一個小巧的白腦袋。

“抱歉,我想着讓這兩只天狗活動一陣子,玩累了,上靈舟後就不會鬧騰了,誰知道我一個沒看住,就跑到這兒來了。”秦思慎連連致歉,“驚擾了這位小哥,真是對不住。”

見秦思慎那麽愧疚,譚奇反而不好意思了,他撓撓臉頰問道:“你剛剛說,這兩只是天狗?”

秦琢在一旁微笑:“是啊,狀如貍而白首,可不就是天狗嗎?”

“敢問這位小哥,天狗是貓是狗啊?”秦思慎顯然聽到了兩人的對話,此時也促狹道。

譚奇尴尬道:“天狗的話,當然是狗啦!”

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何老祖宗要給這種長得像野貓的異獸取名叫“天狗”。

秦思慎讓體型大一些的天狗自己把耗子吃掉,随後拎着它的後頸皮,将兩只天狗一起關進了藤籠裏,才向兩人告退。

秦琢看着秦思慎離開的背影,偏過頭對譚奇道:“你離他遠一點。”

“啊?”譚奇不明所以,“你是說敬終公子?我覺得他挺好的呀。”

“聽我的就是了,我還會害你不成。”秦琢嘆了口氣,“另外,你也不要主動在家主面前提起他,若有人問起你對敬終公子的看法,你就說不熟。”

“那、那好吧。”譚奇想了想,他想不明白,但還是應下了。

不多時,往來勞作的小厮突然讓出了一條道路,搬着各種寶箱的子弟也放下了手頭的活,向來者行禮。

秦瑞帶着女兒秦思憫和秦家的幾位長老堂主出現在道路盡頭,又有十幾名護衛跟随,錦繡衣擺随着步伐翻滾在腳邊,跌宕出亘古的山川與河流。

秦家崇黑,所以族中子弟大多身着玄衣,若要以秦家的名號外出,就會換上胸口繪有玄鳥圖騰的弟子服,以彰顯身份地位。

弟子有弟子的衣服,閣主堂主也有各自的執事服,但細看之下便會發現,家主和長老的衣服并沒有外觀上的區別。

因此,作為家主信物的祖龍佩就成為了一個重要的憑證。

秦瑞将祖龍佩懸挂在腰間,這塊應龍形的玉比普通玉佩大了一整圈,時不時隐沒在衣衫的褶皺中,仿若一條真正的翻江倒海、振翅九天的應龍。

家主到場,衆人有條不紊地登上靈舟,随着舟身镌刻的陣法符文逐一亮起,靈舟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鯨鲵渡,滑入更加廣闊的水域。

譚奇一直在觀察秦家的大小姐。

他從秦琢那裏得知,大小姐叫秦思憫,字寬綽,生就一股凜然劍意,據說她出生那日,摩星島萬劍齊鳴,直沖九霄。

秦思憫長大後也确實成了一名劍癡,除卻鞘中三尺青鋒,其他的似乎一概不甚在意。

秦琢如此評價道:“詩經有雲:‘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家主完全就是把大小姐當做男兒來教養了啊。”

譚奇一見,便覺得秦琢言之有理。

秦思憫站得筆直,眉如彎刀,雙眸含霜,整個人宛如一把藏鋒待時的利劍。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上挑的眼尾纖細而鋒銳,通透得有些駭人。

譚奇想,齊聖山莊想退婚也可以理解,因為這樣的女孩合該成為南征北戰的将士,而非主持中饋的主母。

秦琢領着譚奇走入船艙,頂層自然是家主和大小姐的位置,然後是随行的長老堂主,接下來才輪到作為執事的秦琢。

譚奇只是跟過來長個見識,哪兒都想轉一轉瞧一瞧,一得到秦琢的首肯,轉頭就跑得沒影兒了。

靈舟一路向天際駛去,當摩星島完全消失在視線裏之後,靈舟漸漸停下。

緊接着,舟身的陣法符文加速運轉,船身兩側呼啦一聲展開一對帆布木架的長翼,透明的球狀靈力屏障自塔頂尖端向下延伸,眨眼間便覆蓋了整艘靈舟。

“哇!”

甲板上的譚奇發出了沒出息的感嘆。

靈舟平穩升空,好似一只遮蔽蒼穹的巨大鵬鳥,背負雲氣向西北而去。

有靈力屏障的保護,船上基本感覺不到高空的氣流,譚奇興致勃勃地四處亂竄了一個上午,到午膳時間才消停下來。

譚奇走入房間時,秦琢恰好退出了修煉狀态。

“昆玉師叔,我們明早才能到嗎?”譚奇用筷子扒着碗裏的菜,秦家帶了庖廚,船艙的最底層就是廚房,用膳時會有專人送到房內。

“不要把菜翻來翻去,自己碗裏的也不行。”秦琢瞟了他一眼,才回答道,“不出意外的話,明早就到了。”

“出意外的話呢?”

“那我們就永遠都到不了鄒城了。”

譚奇摸摸鼻子,尬笑兩聲:“好冷的笑話啊。”

他忽然又想起了什麽:“昆玉師叔還沒有成親嗎?”

“不急。”秦琢放下碗筷。

古代不應該十五六歲就要結婚了嗎?譚奇好奇道:“為什麽秦家成親那麽晚?”

秦琢眉目平淡,聲音聽不出情緒:“晟宣帝時,醫署的官員就發布了文告,女子在二十五歲左右生育子嗣最佳,男子則在三十歲左右,太醫令建議民間男女成親的年齡不得低于二十,而仙門世家可以适當更晚一些。”

譚奇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你們這個仙……修的還挺科學的哈。

秦思憫今年二十,孟少莊主孟休二十四,再結合修士的壽命,确實都還很年輕。

不過想來也是,這個世界距離魏晉也有近兩千年了,社會生産力不可能停滞不前,還有法術作為輔助,只有人們想不到,沒有修士造不出。

譚奇見識過屋中用靈石作為能源的燈,使用過用陣法保持恒溫的食盒,現在正乘坐着秦家海陸空三栖的靈舟。

他啪的把臉埋進掌心,這讓他這個現代人一點優越感都沒有啊!

就拿穿越者的标配四大發明來說,造紙術在東漢時期就很完善了,而玄鳥閣裏卷帙浩繁的模樣,看上去也不太需要活字印刷術,戰國時期司南已經存在,就算沒有輕便的指南針,也早已被廣泛運用。

那麽……

譚奇擡頭,表情誠懇:“師叔,你知道火藥嗎?”

秦琢把碗筷放入食盒裏,略微一頓:“什麽是火藥?”

譚奇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太好了,這個世界沒有火藥,輪到他這個穿越者大放異彩了!

他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火藥,是一種可由火花、火焰等引起劇烈燃燒的藥劑。呃,好像一般都是用硝石、硫磺和木炭混合而成……”

秦琢歪頭,躊躇了一下:“你是說……丹雷?”

譚奇:“嗯……嗯???”

秦琢道:“古時方士煉丹時創造出的産物,十六兩硝石、二兩硫磺和三兩木炭混合後,爆破效果最好,你說的火藥又是……”

“不不不!”譚奇唯唯諾諾,幾乎把頭搖出了殘影,“沒什麽,真沒什麽……”

屋內一片尴尬的死寂。

靜默片刻,譚奇又跳了起來:“昆玉師叔,你知道我們腳下的大地是什麽形狀的嗎?”

“球形。”秦琢語氣淡淡。

譚奇得意的聲音戛然而止,他雙目瞪大,面目痛苦地微微扭曲,仿佛一只被命運扼住咽喉的鴨子。

“嘎?”

小醜竟是我自己!

秦琢補充說:“更确切而言,應該是弧形。”

“弧形?”

“若是球形,繞地一周便可回到原地,然而東南西北的四極皆有盡頭,再往外就是無盡虛空,大地雖然不是平面,但也不是一個完整的圓球。”

聽了這番話,譚奇不禁直皺眉,這個世界的大地為何不是一個完整的球體?四極外的虛空又是什麽樣的東西,是指宇宙嗎?

還是說,這個世界根本就不是星球,而是某種……位面?

譚奇憂心忡忡,這個世界不會是殘缺的吧,那天會不會塌下來啊?

那一刻,他真的狠狠地與憂天的杞人共情了。

秦琢叫來一個小厮,将裝有兩人碗筷的食盒交給他,道了聲謝,關上房門回身,看向表情萬分空洞的譚奇。

“別想太多了,修煉吧。”

譚奇急忙點頭,說的對,修煉!自身強大起來了才能應對各種可能發生的危機!

在穿越到這個世界後,他很快就向秦琢和秦瑞學習了運轉靈力的方法,他體內有原主留下的修為,可憐原主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一點一滴打熬出的筋骨,到頭來卻盡數便宜了他這個異界人。

房中備有蒲團,兩人相對盤膝坐下,前後入了定。

秦琢的神識沉入靈臺,但在冥冥之中,卻有另一種知覺逐漸明朗。

他覺得自己好像進入了一個玄奧而深遠的地方,思維被沖擊成了千萬碎片,腦海裏充斥着大量無法理解的奇異文字,讓他頭疼欲裂。

這種感覺僅僅存在了一瞬間,下一刻,他的視線便重歸清晰。

男子垂首盤坐于地,硬挺的五官被陰影覆蓋,絲毫未變。

“阿琢,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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