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山海書4
山海書4
飛濺的血液中,李世民緊緊拽着譚奇,不停地向前跑。
他一邊跑,一邊消化着內心的震驚:這裏到底是什麽時代?怎麽每個士卒似乎都會那麽一點仙家手段呢!
那……這具身體呢?
先不管這麽多了,離開這是非之地要緊!
譚奇哪裏見過這種陣仗,昏頭昏腦不知身在何方,好在有李世民拉着他,腳下還知道要跑。
周圍亂成一片的人逐漸分成泾渭分明的兩批,一方黑甲映雪刃,裝備齊全,顯然是有備而來。
另一方的甲胄是一種奇異的暗金色,看着就價值不菲,而他們的實力也對得起這一身品質精良的裝束,且戰且退,損失極小。
在注意到亂入的李世民和譚奇後,暗金甲胄的士卒默契地變換腳下的步伐,将他們保護了起來。
一番兵荒馬亂後,李世民終于帶着譚奇擺脫了敵人的追擊,身邊已經看不見黑甲軍的影子,只有零零散散十幾幅暗金戰甲。
“丞相竟敢造反,枉費陛下一片誠心,他哪來的那麽多兵!不能浪費時間,我們必須盡快回到軍營,加派哨騎,接應公主。”一位中年士卒站出來發號施令,他似乎不是士卒的上級,但在衆人中威望不低。
又對兩人拱手道謝:“多謝兩位仙長施以援手。”
他體格瘦高,雙臂也細,卻使着一把和他的腰身差不多寬的大刀,眉骨突出,面皮上帶着兩條刀疤,平添了一絲兇煞之氣。
“嘔——”
回應他的是譚奇的嘔吐聲,他正蹲在樹邊吐得昏天黑地,一旁的士兵不由地露出一種憐憫和輕蔑混合在一起的神情。
李世民心想,這譚奇模樣年輕,不會是初次上戰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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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說話的士卒幹咳了一聲,問:“兩位儀表不凡,想來都是秦家的修士,不知如何稱呼?”
李世民瞥了譚奇一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閣下是……”
“哦,這個……卑職姓馮,馮存志,是長定公主的親衛。”那中年士卒愣愣地摸了摸後腦勺,沖李世民憨笑道。
“原來是馮護衛。”李世民點點頭,“我姓秦,他姓譚。”他朝譚奇的方向指了指。
馮存志是個老實人,此時也老實喚道:“秦仙長,譚仙長。”
他叫我仙長欸,這可真是個稀罕的體驗,李世民興致勃勃,但一想到現在的處境,如一桶冰水當頭澆下,頓時就冷靜了。
“馮護衛,你們的軍營裏還有多少将士?”李世民下意識地問道。
馮存志先是一怔,随後:“不多,八百而已。”緊接着肅容一字一句道,“公主下落不明,我等縱是拼上這條命,也要護公主周全,不論是生是死,都要為公主當個先鋒!”
“八百?”李世民聽罷一挑眉,笑了起來,“夠了。”
君不見東征高句麗時,他麾下的八百騎兵足以攻破對面一萬兵馬嗎?君不見虎牢關之戰中,他帶着五百騎兵就敢探查敵方的營地嗎?
“什麽夠了?”
李世民自來熟地拍了拍他的肩:“據說是丞相造反?放心,既然我在這裏……”
他沒有說下去,但馮存志聽懂了他的意思。
馮存志扭過頭去,看向身邊目似朗星的青年修士,他想說你又是哪位啊,多大年紀了?秦家主來了都不敢這麽打包票,就憑你,你行嗎?
可是當視線裏充滿了李世民的笑意時,他的腦海裏卻莫名其妙冒出了四個字。
誰與争鋒。
…………………………
看到乾字大旗時,蔡彬的頭腦懵了一下。
他驚訝的并不是長定公主率領的軍隊能找到這裏,他召集下屬時放的煙花如此顯眼,但凡是個長了眼睛和腦子的,都能知道他身在何處。
蔡彬驚訝的是領頭的那個年輕人。
果不其然,黑衣玄鳥紋,是秦家子弟。在秦琢和秦思憫出現時,他就心知東方介得到了秦家的幫助,但這種幫助可多可少,至少家主長老并未現身,大概只是秦家執事帶小輩歷練,恰好就撞上了。
放在之前,蔡彬還會裝模作樣地感嘆一下,要怪,只能怪他們運氣不好。
但是現在不行了。
他看着秦天策那雙亮如星辰的眼眸,瞳孔一顫,血絲攀上了他的眼白,面上閃過了一絲戾氣和強掩的驚慌。
在那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看到了大乾皇帝東方毓。不,東方毓身上也不會有這麽強的氣勢!
蓬萊秦家,何時出了這樣一位龍章鳳姿的人物了?
但眼下的局勢容不得他多想,那挽弓的年輕人已然一箭射來,猶如流星墜落,凄厲地呼嘯着劃過天穹,蔡彬幾乎可以感受到一股罡氣戳中了他的眉心。
“呵!”
蔡彬大吼一聲,全身的肌肉隆起,衣衫鼓蕩,黑色的詭異紋路又刻上了皮膚。
他的臉龐前忽然出現了一個深邃的漩渦,旋轉之間令周圍的空氣微微扭曲,宛若深淵異獸的巨口,将秦天策射出的箭矢一口吞下!
秦天策勢如奔雷的一劍投入漩渦中,連一絲漣漪都不曾濺起,這讓他挑起了長眉,但臉上并未顯出懊惱或失落。
他揮了揮手,将指揮權交給了馮存志,自己則後退幾步,消失在了重重疊疊的重甲中。
另一邊,秦琢和饕餮依然僵持不下。
在一通發洩過後,饕餮總算恢複了清醒,什麽也不做,就這樣喘着粗氣站在原地,狠狠地瞪視着秦琢。
“你到底是——”
他厲聲開口,不知為何,秦琢總覺得聽出了一股色厲內荏的味道。
“退!”東方介打斷了饕餮的話,高高揚起了鼓槌,舉在半空中卻并不落下,權當威懾。
饕餮對東方介可就沒有那樣好聲氣了:“裝什麽裝?不過是夔牛鼓的仿品罷了,這鼓槌是犀牛角?哼,普通的犀牛角可承受不住那樣大的力量,這鼓槌都快要碎了吧,你還能敲幾下?兩下,還是一下?”
東方介道:“沒了鼓槌,我還有拳頭,你猜我的拳頭能擊鼓幾次?”
她凜然不懼,說話不緊不慢,根本沒有被饕餮的話所影響。
“愚昧,不自量力。”饕餮輕輕搖頭,發出一聲感慨,“但若是放在幾千年前,他應該是會喜歡你的。”
他?
東方介沒有細究饕餮口中的“他”到底是誰,上前幾步,與秦琢并肩而立:“以閣下的實力,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為何偏偏要助蔡彬造反,要與我大乾為敵呢?”
“與大乾為敵?不,不,我可沒想過要對這個大乾王朝怎麽樣。”饕餮将目光轉移到那面小皮鼓上,忍住了上手搶奪的念頭,“夔牛鼓啊……真是好久不見。”
他的話語似乎是在懷念什麽,但目光中蘊含的卻是毫不掩飾的憎惡與仇恨,而這種負面情緒之下,居然還有一層淡淡的悲傷。
“想要夔牛鼓?那就要看閣下有沒有這個本事了!”東方介沒有絲毫猶豫,高舉的鼓槌重重落下!
咚——
戰場上響起了第三聲鼓聲。
夔牛鼓,一震五百裏,連震三千八百裏。
這次的聲音比前兩次都要大,力量也已遠遠超過了前兩次的總和!
這方天地仿佛都被納入了皮鼓中,随着鼓槌的敲打,鼓面顫動,整個世界都震蕩了起來!
所有人都感覺到心髒處傳來一陣痛苦的皺縮,這鼓聲好似能直達魂魄深處,連帶着神識一起攪成碎片。
鼓聲中,秦琢的臉色一片慘白,白裏還透着青,愈發像是一塊冷色玉石。
他提前用靈力封住了聽覺,但鼓聲的傷害不完全是聲波帶來的,若非有曳影劍護住了魂魄,他恐怕要吃不小的苦頭。
蘇颦等人也早早做好了防護,且東方介出手時又盡力避開了他們,此時正滿臉興奮地欣賞着這一記鼓聲造就的勝果。
首當其沖的是饕餮和蔡彬,但饕餮畢竟是上古兇獸,即使處在虛弱期,依然有着不俗的修為,有所戒備後,他只是象征性地捂了捂耳朵,露出嫌棄的表情。
除此之外,就沒有太大的反應了。
蔡彬也是強大的修行者,悶哼一聲,全身黑霧翻滾,便将鼓聲的影響消弭于無形之中。
恐怖的鼓聲對這兩位沒有什麽顯著的效果,但另一部分人可是相當的不好受。
鼓聲蕩滌之處,玄甲軍的士卒們一個接着一個,割麥子似的倒下,像是被人迎面踹了一腳,腦子裏頭一片空白,眼前忽的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鼓聲傳得很遠很遠,越到後面威力越小,但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住的。
劉備也躲遠了些,雖然鼓聲對鬼身的傷害不如人身來得厲害,但無故被友軍打傷還是太冤枉了。
鼓聲在虛空中蕩漾着,一抹餘韻久久不散,砰的一響,東方介手中的鼓槌炸裂成了無數碎屑。
她身形微不可查地一晃,強行咽下喉頭湧上的腥甜。
“無趣,太無趣了!”饕餮拍拍額頭,看上去有些失望,“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還以為你們能整出什麽新花樣呢,結果,呵,還是老一套。”
他拍了拍雙手,那動作像是想要拍幹淨手上的什麽髒東西,随後一雙笑意中帶着殺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秦琢。
“你居然沒有趁亂逃跑?”饕餮驚奇道。
秦琢道:“我為平叛靖難而來,要跑也是你們跑,我為何要跑?”
饕餮伸出一根手指,先是淩空朝秦琢點了點,又指着自己問他:“你,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與你非親非故,怎麽會知道你是誰!”秦琢脫口而出。
聽到這個回答,饕餮先是一愣,随即臉上浮現出一個極為複雜的表情。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些什麽,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
“好吧,我想想,讓我想一想……嗯,你——”
話到一半,饕餮突然閃身沖至秦琢身前,五指成爪,死死扣住了他的肩膀。
這一回,他的速度更快!秦琢首先感覺到肩上傳來的刺痛,然後才看到饕餮那張充斥了狂氣的臉。
饕餮的面容已然扭曲,野獸般的目光中滿是冰冷的刀光。
秦琢下意識地曲肘,向饕餮胸口撞去,可是這勉力一擊宛如撞上了一座大山,山自巋然不動,反倒讓他半邊身子都麻木了。
“秦閣主!”東方介高喊一聲,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眨眼間攻至饕餮眼前。
饕餮随意一揮袖,不耐煩地厲喝一句“滾開”,磅礴的氣流便裹挾着東方介倒飛而出,狼狽地跌入遠處的樹叢中。
這一擊可不輕,就算東方介還有意識,一時半會兒也爬不起來。
見狀,饕餮輕蔑一笑,另一只手已經按上了秦琢的眉心。
秦琢整個人都是僵直的,不是他不想反擊,而是他現在根本動不了。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撬開了他的頭骨,緊接着探入魂魄內部,使勁翻攪起來,全然不顧這會對他造成什麽損傷。
秘術·搜魂!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哪裏來的!竟敢冒充——”
咔嚓。
細微的破碎聲響起,分明是非常普通的聲響,卻引起了饕餮的注意。
“你身上藏了什麽!”
饕餮惡聲惡氣地質問,五指深深地掐進了秦琢的皮肉裏。
到了這種時候,秦琢驚奇地發現自己的思緒竟然還算清晰,他腦子一轉,就知道出大事了。
是那片山海玉書碎了,又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