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山海書6

山海書6

周負沒有實體,不能接住秦琢遞過去的小布袋,就用靈力托着它。

他小心翼翼地扯開袋子,将裏面的碎片盡數倒出,然後将布袋還給了秦琢。

“怎麽會碎掉呢?”秦琢很是疑惑。

周負道:“饕餮對你施了搜魂的法術,山海玉書替你扛了一下。本來玉書不應該如此脆弱,但這只是其中的一片,而且脫離玉書的本體太久,力量衰弱,才會一碰就碎。”

“原來如此。”秦琢颔首道,又瞥了一眼饕餮,見他垂手而立、恭順謙卑,完全沒有先前喜怒無常、随心所欲的樣子,又道,“既然此間事已了,我就該回去了,還有人在等着我。”

他覺得眼前的這個周負和在衆帝之臺時不太一樣,但若要問哪裏不一樣,他又說不太清。

“不急,山海玉書尚未處理,再稍等片刻吧。”周負道。

周負雙手托起玉書碎片,那些大大小小的碎片在他的掌中旋轉着,散發出螢螢的微光,仿佛一條天上的銀河墜落到了凡塵。

微微挪動一下腳步,周負側過了身子面對秦琢。

微光映着周負虛幻的面龐,精心雕琢的眉目半明半暗,削弱了神性,平添了妖氣,讓他恍若一只山林水澤間游蕩的精魅。

沒錯,就是這個角度!

周負悄悄偷眼去看秦琢的反應,他知道這種打光能模糊掉自己的五官中不那麽自然的地方,還可以讓他看上去更加溫柔可親。

可他一擡眼,卻見秦琢聚精會神地盯着山海玉書的碎片,沒有半點目光在他的臉上流連。

周負有些洩氣,幹脆利落地合攏雙手,将碎片攏到一處,用手直接揉搓起來。

只是動作裏帶了些惡狠狠的意味,似乎在發洩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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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的雙手一頓,輕“咦”了一聲,一手握着碎片,一手從碎片中撚着一件小東西,将其像拉絲一樣抽了出來。

那是一根銀色絲線,一端被周負捏在指尖,一端在半空飄蕩,宛若一條正在尋找目标的小銀蛇。

“何時混進去的法術?”

秦琢訝然:“你能把法術直接這樣、這樣……”他滿臉震撼,伸出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這樣剝離出來?”

“小把戲而已,不值一提。”周負盡力想讓語氣聽上去平淡一些,臉上卻有抑制不住的驕傲,眼神裏寫滿了“誇我誇我快誇我”。

秦琢也如他所願,連連驚嘆道:“這真是不可思議!”

周負指尖一彈,那根銀白色的絲線就慢慢彎曲,首尾相連,無縫焊接,化作了一個細巧精致的銀镯子。

他的手指在半空中一劃,镯子滴溜溜地旋轉,飛到了秦琢的手裏。

“這法術裏頭封存了一段記憶,可惜這根玉簡在外輾轉數千年,也不知記憶的主人想要把記憶交給誰,你可不可以先代替保管?”

秦琢道:“記憶?你知不知道是誰的記憶?”

“呃?啊!抱歉,方才沒來得及細看。”周負的眼中閃過一絲無措,混雜着幾分羞赧,全然失了一言喝退饕餮的氣勢,仿佛一個課堂上打瞌睡卻突然被教書先生點名的學生。

他回憶了好一陣子,才猶猶豫豫地開口。

“嗯……是一個女子,名字好像叫……”

反複斟酌了半晌,他才肯定答道:“是黎昭,對,她叫黎昭,黎民百姓的黎,昭回于天的昭。對了,她還當上了皇帝呢。”

旸太祖的記憶?也是,昭烈帝曾把碎片送給了旸太祖,她會在山海玉書裏留下了一段記憶也不奇怪。

只是,這一段記憶是留給誰的呢?

看出了秦琢的困惑,周負殷勤對他解釋:“你先收着,這道法術自己會找人的。”

“也就是說,這镯子會主動将記憶交給合适的人,對嗎?”秦琢向他仔細确認。

“嗯嗯。”周負歡快地點點頭。

秦琢沉吟片刻,颔首道:“那我就代為保管了。”

周負繼續揉搓掌心裏的玉書碎片,玉片在他的力道下被漸漸碾成了粉狀,然後搓着搓着又粘合在一處,就像是一小塊青白色的面團。

周負的神情也愈發認真,時不時停頓一下,好似在苦惱要把這“面團”揉成什麽形狀才好。

秦琢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生怕他一不留神把山海玉書給捏壞了。

而更遠處遭受忽視的饕餮轉着眼珠,四下打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走吧,怕被不周君抓回來;留吧,怕不周君嫌棄自己沒點眼力見。

于是,他試探性地張了張嘴:“不周君……”

周負偏過頭去,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瞳孔中空洞一片,不帶半分情感。

宛如一塊萬年不滅的磐石。

“不周君?”秦琢疑惑地嘀咕了一句。

“不,沒什麽。”周負立刻回頭沖着他笑道,整張臉頓時生動了許多,“大家給的诨號罷了。”

饕餮用手背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唇邊溢出苦笑:“既然不周君已經找到了……”他看了秦琢一眼,似乎還沒想好該如何稱呼他,“找到了所尋之人,誤會也已經解開,我是否可以就此離去了?”

周負“哦”了一聲,毫不掩飾,當着他的面問秦琢說:“你要放他走嗎?”

秦琢一愣,随即在心底暗暗郁悶,就算他不讓饕餮走,等周負離開後,他還能強行留住饕餮不成?能保住一條命就值得慶幸了!

可是就這麽放饕餮離去,好像也不太妥當……

他思忖半晌,才對饕餮道:“你要走,當然可以,但你不能繼續助蔡相謀反,殘害忠良,若是再有此類消息傳到我的耳朵裏……”

他在心裏稍微愧疚了那麽一下下,便毫不客氣地扯起了周負的大旗。

“你應該不希望,再麻煩不周君一次吧?”

其實秦琢更想制止饕餮為禍亂蒼生,但周負都不曾阻撓饕餮搶奪夔牛鼓,他也沒有傻到直接跟一只桀骜不馴的上古兇獸硬碰硬。

“蔡清儒?”饕餮撇嘴,“随便他怎麽樣,反正不關我的事啦。我又不瞎,按照現在這個局勢,他離死也不遠了。”

周負察覺到秦琢內心隐隐的憂慮,目光晶亮地看着他道:“你怕饕餮害人?那我把他扔遠一點兒,先困他一段時間,讓人族早做準備。”

秦琢抿了抿嘴唇,靠近他,在他耳邊悄聲道:“你的職責不允許你殺生嗎?”

周負只覺一股溫熱的氣流輕輕撫摸過他的耳廓,霎時間全身都僵直了,秦琢的話如一眼細流從他耳中流過,酥酥麻麻的,讓他沒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周負?”秦琢以為他沒聽清,便又往前走了半步。

他的實力還是太弱了,若是自己有傳音入耳的本事,何須這樣遮遮掩掩地和人交流,秦琢暗自感嘆。

此時他們兩人已經距離很近了,為了示意不知怎麽突然呆住的周負,秦琢一只手繞到背後去拉他的袖子。

出乎秦琢意料的是,他居然真的能觸碰到周負。

他不禁怔了怔。

在秦琢看來,他只是想和周負說兩句悄悄話,但周負的感受卻截然不同。

他是以一道氣息為引,讓神識降臨于此處,本不該有實體,秦琢的這一拉當真讓他措不及防。

更別說秦琢還貼了上來,兩人肩挨着肩,周負能感知到他呼吸間細微的起伏,鼻息噴吐在他的脖頸上,帶着鮮活的屬于生命的溫度。

周負垂眼看向手中面團似的玉書碎片,心中突兀地生出一種将玉書砸在地上的沖動。

好可惜,如果自己沒有拿着玉書,那只要稍微一擡手,就能順勢抱住阿琢了。

周負滿心懊惱,止不住地胡思亂想。

見他一直不說話,秦琢覺得自己大概問到不該問的東西了,周負的名號并未見于史冊,但從饕餮的表現來看,“不周君”顯然地位超然,那麽很有可能,周負的職責是個秘密。

“我說兩位,我可以走了嗎?”

饕餮略顯煩躁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紛雜的思緒,他很有禮貌地不去聽他們之間的談話,但不知為何,兩人雙雙頓住,半天不見動作。

“哦,可以了。”秦琢放開了周負的袖子,自然地轉頭對饕餮颔首道。

周負冷着臉,狠狠地搓着山海玉書,嘴唇緊繃成一條直線,一言不發。

饕餮像是松了一口氣,随後叉起腰來,萬分認真道:“我不想回老位置去,也不想和混沌那家夥打交道,如何可以,不周君還是把我扔到梼杌那邊吧。”

周負道:“非得是梼杌嗎?窮奇也不行?”

“窮奇?算了吧,他連自己都養不活,我去了,他恐怕真的要餓死了。”饕餮語氣戲谑,充滿了幸災樂禍之意,“窮奇、窮奇,窮得出奇。”

“嗯。”周負鄭重地點點頭,随後道,“那我把你送去西極吧。”

“西……等等,西極!”聞言,饕餮立即變得驚慌失措,“不是,為什麽是西極?不周君想要我死,還不如直接給我一下子來得幹脆,沒必要讓我去西極吧?”

周負才不管他同不同意,無視了饕餮的掙紮,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

“權柄·鎮疆。”

随着話音,饕餮的身影閃爍了一下,連帶他未出口的話語,煙塵一般登時消散在了原地。

秦琢看着饕餮消失的地方,好奇地問道:“饕餮去了西極就會死?”

“不會,就是讓這個騎牆派去噎鳴河裏泡上兩天,倒一倒腦子裏進的水。”周負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噎鳴河?

秦琢知道噎鳴,那是掌管時間的神靈,主司日月星辰之行次,就住在西極,可是噎鳴河又是什麽地方?莫非是一條因噎鳴而得名的河流?

秦琢想了想,沒有問周負噎鳴河是什麽,就算問了,得到的答案恐怕也只是“噎鳴河就是一條河流啊”。

緊接着,他又注意到了周負的話語中有一個很奇怪的用詞。

“騎牆派是什麽意思?”

“就是順風倒的牆頭草。”

秦琢可沒看出來饕餮哪裏像棵牆頭草了,估計這又是屬于上古神話人物之間某段隐秘的過往吧。

周負冷不丁說道:“阿琢,你是不是喜歡吃相思糕?”

秦琢眨了眨眼,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得知的。

他身在秦家謹言慎行,平日裏待人接物,很少表現出明顯的好惡,連千方百計想與他打好關系的秦家主都沒能徹底摸清,他的各種習慣喜好,恐怕只有師尊秦老家主知道一些。

周負……他到底了解自己多少?他知道自己多少事情?

秦琢越想越心驚,只能勉強笑了笑。

“怎麽突然問這個?”

周負将一直合攏着的雙手攤開來,獻寶似的捧到了秦琢面前,他的掌心裏赫然躺着一塊白裏鑲紅的塊狀糕點。

那糕點白得勝雪,紅得豔麗,表面光滑潔淨,還散發着淡淡的清香。

是相思糕。

“給你吃。”周負的雙眼亮晶晶的,他捧着相思糕,就像是捧着一件世上絕無僅有的寶物。

吃……這塊相思糕?

秦琢心情複雜,一時間不知該做出怎樣的表情。

周負卻誤會了他的反應,急忙澄清道:“我現在沒有實體,只有靈氣接觸過,不髒的。”

“不,不是這個問題。”秦琢擡起頭來看他,“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糕點的原料是山海玉書吧?”

“對呀。”

“你讓我把山海玉書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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