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山海書7

山海書7

聽到周負讓自己把山海玉書吃掉的時候,秦琢直接就懵了。

雖然這個東西吧,它看起來像相思糕,聞起來像相思糕,吃起來大概率也會像相思糕。

但是這都掩蓋不了它本質上還是山海玉書的事實啊!

“……非得吃它不可嗎?”秦琢艱難地開口了。

其實他更想問,周負究竟是怎麽把山海玉書用手搓成一塊糕點的?

周負愣愣地反問道:“你不喜歡相思糕了嗎?那我換一個樣式!”說罷,就要合攏雙手繼續捏面團。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秦琢連忙制止了他的動作。

周負停下動作,認真地凝視着他的雙眼,那是一種秦琢從未見過的眼神,硬要形容的話,就像是一朵冰花落在掌心裏,漸漸融化成一捧清冽的雪水。

而那捧雪水裏,倒映的只有秦琢的影子。

不周君安靜地站立着,耐心等待眼前人的下一句話,并毫不遲疑地貫徹執行。

秦琢忽然道:“周負,我問你一件事,你要盡可能實話回答我。”

“你問。”周負乖乖點頭。

今天必須問個清楚,秦琢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嗓音不由自主的顫抖,吐字清晰地問道。

“你從來沒有把我當成另一個人,你認識的人,一直是我,對嗎?”

金烏西飛,大片鎏金的光輝向天際傾瀉,天臺山一點一點墜入蒼涼的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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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帶走了暑氣,兩人之間的氛圍也變得凝重起來。

周負張了張嘴,凝固在了原地,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換上了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

“……對不起。”他的眼神飄忽,本來恨不得黏在秦琢身上的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秦琢。

“那就是被我說中了。”

始皇帝身邊的那個孩童是他,大禹身後騎着龍馬的少年也是他。

秦琢很冷靜,至少他看上去很冷靜。

周負悄悄瞥了他一眼,垂着腦袋,輕聲嗫嚅道:“阿琢……你是怎麽知道的,我瞞得不夠好嗎?”

對此,秦琢心裏的評價是:不能說瞞得不好,只能說幾乎沒瞞。

“你瞞得……唉,還行吧。”他看着周負的表情,忍不住放軟了語氣。

周負信了,不但信了,還歡快道:“我還以為是我瞞得不嚴實呢,原來是阿琢太聰明了!”

若他身後長了尾巴,眼下怕是已經搖出花兒來了。

“為什麽不告訴我?我當時也問過你,你不願說實話就罷了,還強行把我趕出了夢境。”秦琢又問。

周負低眉順眼,老老實實道:“是你說的,讓我不要太早告訴你。”

“我說的?我什麽時候……”話到一半,秦琢便反應過來,這個要求應該是以前的自己提的,他看了看周負手上點心狀的山海玉書,繼續問。

“我是誰?”

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或者說,這是每一位想突破至煉神還虛境的修士,都要回答的問題,也就是洞察本心,明晰前路,确定自己的“道”。

秦琢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天資差到不如去砍柴的自己也會被這個問題所困擾。

他在心底暗暗嘆了一口氣。

周負哼哧半晌,才用微不可查的聲音說道:“以前的你,有一段時間被尊稱為‘承寰使’。”

秦琢想了想:“哪個承?哪個寰?”

這次的回答聲大了些:“承載的承,寰宇的寰。”

承載寰宇?好大的口氣,好大的威鳳!

秦琢回憶了片刻,失望地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號。

“那最早呢?我當初叫什麽名字?”

周負似乎終于放棄了隐瞞,坦蕩回答道:“昆玉,昆侖之玉的昆玉。”

……昆玉?

秦琢的神情空白了一瞬:“啊?”

沒有一絲絲防備,就像當初秦琢問周負那個時代的當政者是哪個皇帝,周負卻回答說是大禹一樣。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我的表字就是昆玉,只不過是取自‘昆山片玉’。”秦琢指着自己。

周負真誠地對他點點頭:“很巧呢。”

瞧一眼他的表情,秦琢就知道他還真沒有騙自己。

“那昆侖玉書……”秦琢說到這裏,刻意停住了。

周負道:“昆侖玉書啊,本來就是屬于你的。”

秦琢先怔了怔,旋即愕然地追問他說:“是這一根玉簡,還是整本玉書?”

“嗯……這個不好說。”周負認認真真地給他分析起來,“按道理講,整冊山海玉書都是屬于你的。”

“那若是不按道理講呢?”

周負道:“不排除你把玉書拆開來送人的可能性。”

秦琢愣住,秦琢沉思,秦琢恍然大悟。

“所以,昭烈帝也沒認錯人,我就是諸葛琢,我把一根玉簡送給他了?怪不得他說玉書在我手上是物歸原主!”秦琢脫口而出,“不,不對,那根玉簡是碎掉的,我還把其中一塊送給了白帝?”

上古大能竟是我自己?

他并不懼怕饕餮,是因為他潛意識裏認為他們兩個是同位格的存在?

秦琢僞裝出的冷靜沉着的面具還是出現了裂紋。

他以前那麽強的嗎?都能給白帝送禮物,甚至送出的東西還被白帝帶入了長眠之地!

周負不言,少昊帝以身鎮壓穹闕時,他還沒有誕生,過往種種紛亂繁雜,他也不敢打包票說自己知道全部的內情。

對于當今的修士們來說,周負比古董還要古老得多,甚至用“遺跡”來形容也不為過。

然而對那些活躍在神話中的上古大能而言,大禹的時代已是神話末期,周負也只能算小輩。

位格高是一回事,資歷淺是另一回事。

“那麽……”從愕然中回過神來,秦琢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目光專注地看着周負,“我為何會失憶呢?還有,怎樣才能找回我的記憶?”

周負低着頭,不敢與他對視,直到此時,秦琢才找回了一點兒在衆帝之臺上初見周負的感覺。

“對不起,我不知道。”周負垂頭喪氣,“你沒有告訴過我。”

秦琢有些失望,但又轉念一想,周負是帝臺的鎮守者,注定不能擅自離開,如果當初的他料到自己會失憶,那就絕對不可能把恢複記憶的線索交給周負。

原因無他,周負受到的限制實在太大了。

“對不起。”周負滿心忐忑,局促地眨了眨烏石一般的眼睛。

秦琢哭笑不得道:“堂堂不周君,怎麽總是在道歉?”

周負的聲音悶悶的,透着一股執拗:“我怕你會生我的氣。”

“哎,好端端的,我生你的氣幹什麽?”

周負歪了歪頭,露出無辜又茫然的神情:“可我回答不出你的問題,阿琢,我怕我會讓你失望。”

秦琢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只覺胸口堵得慌,仿佛被塞進了一大團不透氣的棉花。

他只好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這塊相思糕……我直接吃下去就可以了嗎?”

周負抿了抿唇,羞澀道:“可以的,其實,你應該有其他方法掌握山海玉書,但是我不會。”

秦琢躊躇了片刻,從他手上接過了手掌大小的相思糕。

他好奇地掐了掐,手感綿軟有彈性,面點中鑲嵌的紅豆也真實不虛,怎麽看都不像是用一塊玉石為原料而制成的。

他把糕點舉到嘴邊,一手在下方虛虛地托着,迎着周負飽含期待的目光,輕輕咬了一小口。

清甜的奶香味充斥了口腔,秦琢咀嚼得非常慢,細致地品着相思糕版山海玉書的味道。

“好吃嗎?”周負漆黑的雙眼裏滿是星光。

秦琢含笑道:“好吃。”

周負的眼睛更亮了:“有多好吃?”

……你這樣讓我很難聊下去啊。

秦琢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雖然心底在抱怨,但嘴角勾起的弧度卻擴大了許多。

“毫不誇張地說,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相思糕。”他眉眼溫和,笑容宛如春日裏吹面不寒的楊柳風。

畢竟是山海玉書所做,能不好吃嗎?一口下去,純粹的靈力四溢,若是囫囵吞棗,秦琢都覺得心疼。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這還能有假?”

周負眯着眼睛笑了起來,腼腆地低下頭去,耳朵紅如滴血,雙頰也浮起淡淡的紅雲。

阿琢認可我了,周負想到。

這真是近千年來,除了找到阿琢之外,最讓他歡喜的事。

…………………………

幾點寒芒在胸前交錯,劉備側身,将飛來的箭矢從中間生生砍成兩段。

秦琢被饕餮擄走時,他為降低夔牛鼓的影響退至遠處,想追趕上去,卻又被蔡彬攔截。

“滾開!”

劉備現在出離的暴躁,雖然以阿琢的身份,饕餮不可能,也不敢對他做什麽,但是、但是萬一呢!?

萬一饕餮沒有認出他來,自己下去後,如何向孔明交代!

阿琢沒有記憶,饕餮看上去也不大聰明,誰能來證明“他是他”?

劉備愈發焦急之下,幹脆放棄了防守,門戶大開,使起大開大合的劍術,雷霆霹靂一般往蔡彬身上招呼着。

劍意如長河浩蕩入海,呈一瀉千裏之勢,卻源源不斷,仿佛無窮無盡。

劉備似是回到了年輕的時候,肆意揮灑着最後的熱血與豪氣,雙眸開阖間殺氣彌漫,每一招每一式直奔命門,定要讓蔡彬喋血當場。

蔡彬修為渾厚,但多年的養尊處優,讓他淡忘了如何與人殊死搏殺,哪裏會是劉備的對手?

刀光劍影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金戈之聲在耳畔接二連三地爆炸開去。

蔡彬逐漸力不從心,呼吸急促,原本有條不紊的步伐也淩亂許多。

即使劉備的打法破綻頗多,他如今自顧不暇,也沒有反擊的餘力了。

天臺山的風還在呼嘯,蔡彬帶來的士卒訓練有素,主帥遇險,沒有命令也未自亂陣腳,反而結成大陣,他們的靈力與氣息幾乎融為一體,穩步推進着戰線。

長定公主的親衛馮存志領着不到八百将士,搶先占領高地,各類法術精準地投向敵人中領頭的幾個。

而射出試探的一箭之後,秦天策便帶上了數十個騎兵,借助地形之利,居高臨下,撞入陣中,不砍人,專砍馬。

秦天策将剛用順手的重劍揮得虎虎生風,刀刃一揚,撕扯出一條慘烈的血痕,刀背一拍,便将戰馬的脊椎硬生生地砸斷!

蔡彬麾下的士卒想硬抗,哪知這群人壓根不戀戰,一招沒拿下就退,顧忌同僚性命,他們不敢在萬軍中釋放法術,勉強丢出幾個,也都失盡了準頭。

騎兵從西至東,殺穿了整個戰場,而損失還不過一手之數。

見己方局勢大好,劉備眸光一凜,渾身靈力一震,手臂舒展撲向蔡彬,雙劍與旋風齊出,不過一息之間,就在蔡彬身上留下了數十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賤民爾敢!我乃當朝丞相……”許是被逼急了,蔡彬口不擇言地高聲罵道。

“怎麽,這個時候倒想起來你是丞相了?”回應他的只有劉備殺氣騰騰的冷笑,以及當頭劈下的劍光。

“哼,亂臣賊子罷了。”

蔡彬頭腦一片空白,整個視野都旋轉了起來,最後停留在他目光中的,是一片被晚霞灼燒得火紅的天空。

随後,意識歸于無邊黑暗。

劉備的身形也同時凝固住了,他緩緩收劍,因為沒有劍鞘,只能拎在手上,劍刃上的血一滴一滴墜落下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仰面凝望蒼穹,吐出心中濁氣。

“天日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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