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傳國玺2

傳國玺2

那日,衆人不一定看到了刑天倒下的樣子,但一定看到了那仿佛遮天蔽日的羽翼。

——應龍的羽翼。

據家主說,他們只能看到應龍低頭,用下巴蹭了蹭秦琢的發頂,大家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但隐隐能感覺到,這是一個代表親昵的舉動。

之後,那條盤繞起來都比人高的應龍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大多數人猜測,這應龍就是應龍佩所化,經年累月地被修士溫養,又憑借氣運,生出了一點兒靈性,本質上還是一塊玉。

換而言之,這條應龍并不是那位天神庚辰。

秦家主以最快的速度帶走藏好應龍佩,任憑外界衆說紛纭,秦家自巋然不動,隔絕了任何別有用意的探視,也不做出任何解釋。

秦琢的昏迷又為應龍的出現蒙上了一層神秘莫測的紗,有人信誓旦旦地說,他一定是得了天大的機緣,也有人認為他只不過是傷得太重了。

至于真相到底是何種模樣,都只能等秦琢醒來。

而現在,秦琢醒了。

他舉止如常,似乎是單純地暈了過去,但身上愈發凝練的氣息騙不了人——雖然這實際上是刑天無意中的饋贈。

秦瑞客觀地向秦琢講述了他昏迷期間發生的種種,最後道:“還有一件事,我們還要在常羊山上駐紮幾日,我本不想再讓你于百家修士前露面了,但……實在是迫不得已。”

秦琢面色一肅:“發生什麽事了?”

家主嘆着氣:“人族氣運成功壓制了黃帝留在刑天體內的禁忌,我們也終于把他的頭顱安回去了。”

“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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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說是壞事,但是刑天恢複意識後……”秦瑞停頓片刻,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着不那麽沉重,“他指名道姓,非要見你一面不可。”

刑天想見自己?

多大點事嘛!

秦琢淡定地颔首表示知道了:“什麽時候?現在嗎?”

“随時。”秦瑞直視着他,目光晦澀難明。

他感覺自己愈發看不懂這位師弟了,小師弟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快得成長,這讓他欣慰不已,卻又滿懷着莫名的不安。

秦瑞一直覺得秦琢非常奇怪,鮮花着錦的聲名他不在乎,烈火烹油的富貴他也不沉迷,甚至不去追求修道的極致,俗世的紛繁影響不了他。

就好像他曾經品嘗過這些的滋味,最後發現不過如此,于是便棄如敝履。

但是現在又變了,秦琢的目光裏多了許多內容,可是秦瑞看不明白。

眼見着師弟下了床,秦瑞急忙取過衣服幫他披上,這個舉動得到了他的一個微笑和一聲道謝。

秦瑞帶着他離開帳篷,前去面見刑天。

刑天居然沒有離開原位,在人道玄陣外恢複了神志後,核心陣法已經撤下,只有他還待在那裏。

他筆直地站着,那青銅大盾被他放在腳邊,用一只手牢牢拄着,面龐猶如磐石一般堅毅,野草似的亂發堆疊在腦袋上,流露着狂野的氣息。

刑天的臉色已經紅潤了許多,不似先前那樣冰冷蒼白。

即使他能夠正常交流,态度也還算和氣,但依然沒有人願意靠得太近。

此戰死傷不下千人,戰況極其慘烈,發狂的刑天恐怕會成為不少人後半生的噩夢。

秦琢獨自上前,發現刑天正在看夕陽。

落日的餘晖為這位舊時代的戰神鍍上了一層血,落魄的獸皮衣都仿佛成了威風的鎏金戰甲,刑天深邃的眉眼被晚霞照亮,卻令他顯得更加與此處格格不入。

就好像他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座來自蠻荒的殘缺雕像。

夢中鹹陽宮的月色與眼前常羊山的霞光交織在一起,秦琢緩緩眨了一下眼睛,覺得眼眶有一點酸澀。

“刑天閣下。”秦琢走近了些。

“……”刑天的反應很遲鈍,他微微轉了一下漆黑的眼珠,然後是腦袋、上半身,最後才低頭看向了秦琢。

這種狀态的刑天讓秦琢憂心不已:“您還好嗎?需不需要叫醫師來看看您的傷勢?”

“醫師?”刑天反應了一會兒。

“就是……嗯,巫祝?”

“哦,不必。”刑天搖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轉而沉聲道,“昆玉,我需要你再次封印我。”

秦琢一愣,脫口而出道:“這是為何?您好不容易才醒了過來,又要回到那暗無天日的深山中……”

“昆玉,昆玉!”刑天用溫和的語氣打斷了他的話,“別激動,你先聽我說。”

刑天蹲下身,讓兩人的眼睛保持在相同的高度,秦琢甚至可以在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這位來自遠古的戰神隐藏了全部的柔軟,眼睛裏只剩下平靜和決然。

“昆玉,如果可以,我當然想要自由。”刑天忽的笑了起來,“我真想去看看,如今的九州變成了何種模樣。”

“九州……”秦琢敏銳地意識到了這個黃帝時期的人不該知道的詞,“您見過大禹?”

刑天笑道,臉上滄桑的褶皺像是春水一般蕩漾開去,讓他多了幾分生氣:“莫非昆玉以為我一直是在睡夢中的?”

他又說:“若是我完全沉睡着,那也發現不了西王母的異常了。”

聽刑天提起西王母,秦琢才回想起這件事情。

都怪梼杌,最近發生了太多情況,讓他把最初的目的給忘到角落裏了。他有些懊惱地想着。

“我見過小鵹了,她說穹闕的确有所暴動,不過西王母無恙,閣下大可放心。”

刑天閉上眼,疲倦而安心地點了點頭。

“昆玉,你記得黃帝當年為何要砍下我的頭顱嗎?”刑天睜開眼時,目光仍然清明。

秦琢誠實地連連搖頭。

刑天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因為我被‘污染’了。”

“污染?”秦琢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刑天的呼吸帶着刻意的粗重,随後在秦琢驚愕的目光中,從他的口、鼻、耳甚至是眼皮下湧出了滾滾黑氣,像是麥稭燒出的濃煙,還蘊含着隐隐的不詳之感。

那些黑霧争先恐後地冒出來後,沒有四散逃逸,而是層層疊疊地缭繞在周圍,構築起厚重的壁壘。

秦琢下意識地去看外圍不曾靠近的幾人,卻見他們神色如常,似乎根本看不到這些黑氣。

心頭的壓抑感揮之不去,但其他人卻完全不受影響。

這讓他聯想到了蔡彬使用的那種能力。

——同樣是黑氣,同樣是只有他能夠看到。

在天臺山時,他就奇怪蔡彬蔡丞相身上缭繞的黑霧到底是什麽東西,會讓他如此心悸,現在竟然又在刑天身上看到了這股力量。

當時,長定公主、蘇護衛以及薛醫師都說看不到,而現在,秦琢終于可以确定那絕對不是幻覺!

“這就是您所說的污染嗎?”

刑天笑容和煦:“是啊,沒有吓到你吧?”

秦琢抿了抿嘴唇,強忍住悲傷,道:“您把我當成什麽了!”

刑天深深地嘆了口氣:“其實我們都知道啊,知道你是娲皇的孩子,比我們這些人古老得多,但是……哎,總覺得你還小,想着還能再護你幾年……”

他目光空茫,帶着些傷感,仿佛越過時光的長河,落在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時,黃帝與炎帝都還活着,自己還是炎帝麾下的一個樂官……

不過他僅僅恍惚了一瞬,便把思緒拉回了現實。

“在阪泉之戰中,炎帝戰敗,蚩尤不服氣,就舉兵反抗黃帝。我本想與他同去,但炎帝堅決地阻止了我……後蚩尤兵敗,我再也忍不了了,于是偷偷離開,想與黃帝争個高低。”

“就在此時,無限主神的力量污染了我,想将我化作天魔。”

刑天平靜地講述着,而秦琢的驚訝難以言表,他将嘴巴張開了一半,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您是被無限主神污染的?!”

“不錯,當年我們疏于防範,四方燹火連年,人族局勢亦不穩定,被趁虛而入污染的人神不在少數。”

秦琢急切地上前了半步:“被污染之後,就會化作天魔嗎?天魔都是這樣,被有意地人為創造出來的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就要推翻先前的所有猜測!

“不一定。”刑天向他安撫一笑,“你看,我像是天魔嗎?污染無法祛除,但只要及時遏制,那最後也未必會變成天魔,多數都是神志不清,陷入瘋狂了。”

“至于天魔如何誕生……我也說不清,但光是已知就有野生和轉化兩種途徑,有人親眼看見過天魔誕生,據說是緩慢出現在虛空中的,哎呀,我也沒有仔細探究。”

聽到這裏,秦琢的心裏有各種繁雜的念頭閃過,最後彙聚成一句話:

還好蔡彬死得早啊!

他當時居然是被無限主神的力量給污染了,若是他在京城突然化作了天魔,後果将不堪設想!

怪不得蔡彬敢直接帶兵向長定公主下手呢,恐怕在天臺山上時,蔡彬的神志已經不大清醒了吧?

他很是慶幸,深吸了一口氣說:“所以,您讓我再次封印您,就是為了遏制污染?”

刑天緘默不答,但從他的表情來看,秦琢猜對了。

“無限主神——祂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存在?”

誰料刑天幹脆利落地搖頭道:“我不知道。”

“咦?”

“祂是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存在,沒有人見過祂,也沒有人知道祂的外形,更沒有人切身體會過祂的強大,不過這只是針對‘我們’而言,但是昆玉,你不一樣。”

“或許——不,不用或許——終有一日,你會直面祂。”

直面……無限主神嗎?

秦琢毛骨悚然,手心裏冷汗直冒。

僅憑一點微不足道的力量,就能将那些強大的生靈轉化為自身的簇擁,像這樣深不可測的存在,殺死自己恐怕只需要一個念頭吧?

可是刑天的态度實在不像是開玩笑,他打心眼裏相信,秦琢會擁有與無限主神抗衡的實力。

秦琢看着他充滿期待的眼睛,将所有的質疑咽回了肚子裏。

“還有誰被污染了?上古時代,許多神靈都因各種原因被封印了,其中應有不少都是因為污染吧?”秦琢繼續猜測道。

“這個……我也不清楚。”刑天無奈地搔了搔頭,把枯槁的頭發撓得更亂,“我是最早被污染的那一批,你看,黃帝為了壓制污染,把我的腦袋都砍下來了,還把頭與身分開埋,難道這些,還不足以說明我被污染的程度之深嗎?”

“那您現在……”

刑天連忙晃了晃比蒲扇還大的手:“現在倒是沒事,氣運能克制無限主神的力量,當初黃帝就試過了……然而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我、我該怎麽做?”明白自己必須親手将刑天重新封印,秦琢仍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無措和慌亂。

刑天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慌,我會一步一步地教你。”

想了想,又說:“也不要自責,沒有人會因此責怪你,我這條命本來就是撿回來的;更不用害怕或者迷茫,我們都會保護你、幫助你,直到你足以背負起這個世界的那天。”

“……我會的。”秦琢的聲音很輕,眼神卻格外堅定,他認真地看着刑天,“而且我相信,那一天一定不會太遠。”

刑天像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便又拍了拍秦琢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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