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北溟魚5
北溟魚5
風塵子此言一出,秦琢頓時停住了所有動作。
“武、侯、奇、門……”他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面色由白轉青,眼中滿是不解,“你怎麽會有武侯奇門的傳承?!”
古往今來,世間得到了“武”字作為封號或谥號的人很多,但若不作特別說明,大家口中的武侯指的就只有諸葛丞相一人。
蜀漢武鄉侯諸葛孔明,追谥忠武侯。
風塵子為自己起個名字都想了整整六百年,真實的年齡當然只會多不會少,活了一千八百多年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然而……
“這裏已接近關東地界。”秦琢加重了語氣,“諸葛丞相從未到過此地。”
風塵子嘀咕起來:“他是沒有來過,但果兒姐姐來過啊——不但來過,果兒姐姐還把我丢在這裏了……”
聽上去很是憤懑不平,還有幾分委屈,像是被主人丢棄的小動物。
又是果兒姐姐?這位神秘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聖?若她真是靈果所化的精靈,又是怎麽得到諸葛丞相的傳承的?
秦琢想了想,幹脆直接問風塵子:“你說的果兒姐姐是誰?莫非是武侯門下某位聲名不顯的傳人?”
“果兒姐姐不但是武侯的傳人,而且還是唯一繼承了武侯奇門的傳人!”風塵子的嗓音頓時高昂了起來,聲音裏滿是興奮與自豪。
秦琢便順勢小小地捧了他一下:“哇,聽上去是個相當厲害的修士啊,敢問我是否有幸得知她的大名呢?”
言下之意,就是別總是喊着“果兒姐姐”“果兒姐姐”的啦,你還沒說清楚她到底是什麽來頭呢。
風塵子就說:“那你可要聽過好了,果兒姐姐大名諸葛果,正是諸葛武侯的女兒!是武侯為數不多的弟子與後代中,唯一學會了武侯奇門的人!”
諸葛果?
居然是諸葛果!原來是諸葛果!
諸葛果據說是諸葛亮唯一的女兒,雖然關于她的記載并不見于任何正史,但在世人口口相傳的故事中,諸葛果相貌美麗,終生未嫁,在成都朝真觀修行,最終得道。
盡管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但秦琢還是實打實地吃了一驚。
“你看,我真的有武侯奇門的傳承哦。”風塵子得意洋洋,快言快語,秦琢幾乎可以想象到一個虛幻的小人叉腰的模樣,“只要你帶我離開這裏,這份傳承就是你的啦!”
他還沒得意多久,就聽秦琢一聲:“不對!”
風塵子也愣了:“咦?哪裏有不對?”
秦琢微微眯起了雙眼,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會令他線條柔和的鳳眸更加銳利,給被這雙眼睛注視着的存在帶來些許壓迫感。
“你确定,學會了武侯奇門的只有諸葛果一人嗎?”秦琢漫不經心地問道,似乎只是随口像風塵子确認一遍。
風塵子道:“反正果兒姐姐的幾個哥哥都沒能學會,哦,那個姜伯約也沒有,武侯只教了他兵書,不曾授他玄門秘術。”
“是嗎?”秦琢微微一笑,“那諸葛琢呢?難道諸葛琢也沒有學會嗎?”
根據劉備所言,那時的秦琢以諸葛為姓,是武侯身邊的書童,可是他連伏羲八卦都能學會,同出一源的武侯奇門又怎麽可能不懂呢?諸葛丞相不是一個會藏私的人,既然諸葛琢有這個天資,那他肯定願意傳授。
誰料,風塵子突然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尖叫了起來,山間奔流的狂風也愈發猛烈。
“諸、諸葛琢?你怎麽會知道這個名字!這不可能啊!”
秦琢睜着眼睛胡說八道:“就憑我得到了昭烈帝的傳承。”
這确實是個很好用的理由,知道劉備的魂魄困在少昊之國的人不多但也不算少,有心之人稍加打聽就能知曉。
劉備對秦琢青眼有加也不是秘密,秦琢從他身上拿回了一片山海玉書,說自己得到了昭烈帝的傳承,也不能說是錯。
風塵子恍然大悟:“嗐,原來是昭烈帝的傳人啊!”他自顧自地完善了邏輯鏈,“若是昭烈帝的傳人,那豈不是果兒姐姐的同輩?啊,不對不對,諸葛瞻娶了劉禪的女兒耶,可是劉禪又稱武侯為相父,那劉備和諸葛亮……”
秦琢忍不住提醒道:“其實劉後主并沒有算錯輩分,荊州劉表是武侯的姨夫,劉後主與武侯确實是同輩。”
“啊呀!原來是這樣嗎?你們人族真是麻煩……”風塵子嘟嘟囔囔。
秦琢輕松地把話題拐回了正規:“所以那位諸葛琢有什麽特殊之處嗎?”
此話一出,秦琢感覺到吹徹漫山遍野的風忽然休止了,仿佛整個世界都凝固下來,連時間都放慢了腳步,作為一縷風化作的精怪,這種現象可以等同于風塵子的沉默。
“不方便說嗎?”秦琢很是善解人意,“我想你應該不會是不知道吧?畢竟諸葛果似乎很看重你,這又不是什麽幹系重大的隐秘,她肯定向你提過的吧?”
“果兒姐姐當然告訴過我!誰不知道她最喜歡我!”風塵子像是急于證明什麽一般,大聲尖叫起來,刺耳的聲音讓秦琢頻頻皺眉,聽完風塵子的話後他卻又淡淡一笑,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
“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秦琢越是這種态度,風塵子就越着急,急着要向他證明自己在諸葛果那裏的地位。
“我當然知道諸葛琢這個名字,他明面上是武侯的書童,但實際上的身份卻遠遠不止于此!而且他掌握着另一種不輸于武侯奇門的術法,根本不需要武侯的法術!”
秦琢一邊聽一邊把他目前所知的各類信息結合起來,相互印證,抽絲剝繭地從中一窺往事。
他覺得必須将風塵子帶走,這家夥知道很多東西,即使風塵子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憑借與諸葛果相處的經歷,只要他能回憶起只言片語,那就是最精确的消息來源!
想到這裏,秦琢收斂了面上的笑意,露出肅容。
他抖了抖落在衣服上的雪花,站了太久,導致他幾乎要被白雪覆蓋全身了。
“好,我答應帶你離開。”秦琢冷靜道,“我該怎麽幫助你?”
“你答應了?哈哈哈,你答應了!我就知道你會答應的,因為你看上去是個好人!”風塵子興奮極了,缥缈的嗓音忽高忽低,不斷地移動着。
秦琢嘴角一抽:“我确實是,但你不要以貌取人,小心被騙完了還幫人家數錢。”
風塵子随意地應了兩聲,也不知他有沒有聽進去。
随後,秦琢依照風塵子的指示,換了個方向,離開崎岖的小路,撥開枯枝衰草,踏着根本沒有路的雪地,往深山裏走去。
雪越下越大,足以沒過膝蓋,但秦琢身輕如燕,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便向前飛掠,只留下一個淺淺的小坑,如同山間的野狐野狼留下的足印。
雖然秦琢還做不到真正的踏雪無痕,但隐藏自己的足跡是綽綽有餘了。
“快!再快點嘛!”風塵子的聲音在他周身萦繞,托着他的身體向更深的深林裏去。
秦琢淡定得很:“總會到的,你急什麽?”
周圍的風平息了一瞬,風塵子被他的話噎了一下。
不多時,他終于放慢了速度,雙眼不着痕跡地掃視了一圈,暗自記下了周圍的環境狀況,被風塵子催促着向前方走了幾步。
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小溪,河道極其狹窄,任何一個身強體壯的年輕人都能輕而易舉地跳過去,水流很清澈,河底鋪着一層幹淨的細沙,連碎石都少見。
“昆玉,昆玉!快來搭把手!”風塵子連聲喚他。
秦琢連忙走近了一些,好奇地探頭望向這條無名的溪流。
只見對岸有一個尖銳的凸起處,在流水微乎其微但長年不絕的沖刷下,形成了一個朝向上游的夾角。
而這個夾角處,正卡着一盞古拙的銅燈。
…………………………
馬夫翹着的二郎腿一晃一晃,嘴裏叼着一根野草,慢悠悠地趕着老馬前行。
人老精、鬼老靈,馬老了也通了幾分人性,感知到馬夫不急,便心安理得地邁着小步,優哉游哉地在路上慢慢跑。
馬夫不着急,歸根結底是因為掏錢的雇主不急。
他嘎吱嘎吱地嚼着口中的草杆子,舌根泛起了一絲帶澀的甜味,馬夫握着缰繩與馬鞭的雙手非常放松,這位雇主是個好相處的,出手大方,說話又客氣,這樁買賣做得真令人舒心。
而且這位雇主模樣長得真好啊,怕不是哪個高門大戶出身的公子吧?
馬夫呸的一聲吐掉了嘴裏嚼爛的野草,用袖口一抹嘴巴,嘗試着和車裏的人搭話。
“公子不是北地人吧?打哪兒來的啊?”馬夫刻意壓低了粗犷的嗓門,生怕吓着這位看上去極為嬌貴的年輕公子。
須臾,車廂裏傳出了一個和和氣氣的答複:“師傅好眼力呀,我是從嘉州來的。”
“嘉州?”馬夫沒見過什麽大世面,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嘉州是在什麽地方。
車內的公子察覺到了他的窘迫,輕笑道:“師傅,知道峨眉山嗎?我家就住在峨眉山上呢。”
馬夫擦了擦汗,長舒一口氣:“哦哦哦,峨眉,峨眉山嘛,我還是知道的……公子為啥子要從這麽遠的地方過來嘞?”
他得到的回答只有兩個字:“找人。”
馬夫暗猜,這位面善的公子是去探親還是去訪友?從峨眉到這地方,不知他走了多長時間,身邊怎麽連個仆從都沒有?那些富貴人家出門不都是帶着一群小厮的嗎?
忽然,他便聽那位公子的笑聲更加明朗了。
“我正說着要找人呢,看,這不就給我找到了嗎?”
馬夫愣了愣,下意識地停下了馬車,急忙轉着脖子東張西望,道路上空無一人,兩旁只有來不及化開的雪和倔強地從雪被下鑽出來的雜草,哪裏有人?
“公、公子,您剛剛說了啥玩意兒呦……”馬夫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車內的公子沉默了片刻,随後道:“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路邊的一叢比人還高的雜草向兩邊分開,馬夫就看見一雙比雪還白的手在眼前飛快一晃,然後路邊的草叢中就鑽出了個人來。
好看!比車裏的公子還好看!
這是馬夫的第一反應,那個突然鑽出來的男子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玉面上嵌着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珠,宛如北地的黑山與白水。
随後馬夫習慣性地上下掃視了一番此人的打扮,見他雖衣衫淩亂,也沒有佩戴什麽裝飾,但衣服的面料和針腳皆是不凡,自己一年的酬勞,恐怕還買不起這個人身上的一只袖子。
有錢!
馬夫悵然若失地咂了咂嘴,這位興許是車內那位公子的朋友吧,果然是什麽樣的人交什麽樣的友,千萬別因為公子哥們的好脾氣,就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
秦琢艱難地從深山繞回了官道,一擡頭就見一名車夫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他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溫和地朝那車夫笑了笑。
他的手裏還握着從小溪裏撈起的那盞銅燈,風塵子說,他就是被困在這盞燈裏——從他有記憶以來便是如此。
此時,一個滿是笑意的聲音從車廂裏傳來。
“昆玉閣主,上來坐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