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北溟魚6

北溟魚6

猝不及防聽到有人叫自己,秦琢當即警惕起來,他在關外可沒有熟人,此人又連臉都不露就請他上車,誰知道安的什麽心思?

見他沒有第一時間做出反應,車內人似乎也有些疑惑,又喚道。

“昆玉閣主?可是身體不适?如若如此,還是進來歇歇吧,避一避風雪也好。”

此人的聲線和秦琢一樣溫潤如珠玉,但秦琢的嗓音要更加清亮一點,此人則稍顯低沉。

秦琢隐隐覺得這個聲音很是耳熟,思索片刻,訝然開口道:“古掌門?您怎麽會在這裏?”

他總算聽出來,此人竟是峨眉盟書劍派的掌門古鈞,不久前常羊山一役中,在長定公主的帥帳內,上方山掌門王黍出言刁難,古鈞勉力維護秦琢,雖然兩人的交際只有那麽一次,但秦琢仍對這位掌門心生好感。

古鈞溫聲笑起來:“那就說來話長了。”他略微擡高了嗓門,“外頭風雪正盛,昆玉閣主也別站着吹風了,還是進來說話吧。”

“多謝古掌門美意,但我與古掌門未必同路,還是不要耽誤您的時間了。”秦琢委婉推辭道,風塵子托身的銅燈還被他握在手裏呢,讓古鈞看出什麽就不妙了。

向來進退有度的古鈞此時卻不依不饒:“我要去北海,若是順路,不如讓我日行一善,載昆玉閣主一程吧?”

秦琢眨了眨眼:“古掌門要去北海?”

“是啊。”古鈞幽幽的嘆息聲從車內傳出,頂着狂風鑽入了秦琢耳中,“莫非閣主的目的地也是北海?那可太巧了,我們都是孤身前來,不如同行,路上也好有個伴兒,是不是?”

看上去是在詢問秦琢的意見,但古鈞的語氣卻不容置疑,根本容不得秦琢繼續推辭下去——否則就是不給書劍派掌門面子了。

古鈞自顧自地把所有的話都說完了,秦琢躊躇了一下,就若無其事地把銅燈放入乾坤袋中,向馬夫致意後,低頭鑽進了車廂裏。

一撩開簾子,就見古鈞裹着一身毛絨絨的鬥篷,捧着小金爐正襟危坐,笑盈盈地看着他。

秦琢朝他臉上一看,發現古鈞面容蒼白,眸光黯淡,就知道他身有隐疾,恐怕連禦劍都艱難,怪不得一名煉氣化神中期的修士要乘馬車出行呢。

古鈞注意到他的目光,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常羊山之戰受的傷還沒痊愈罷了,不必擔憂。”

古鈞年紀輕,實力稍差,在常羊山并沒有正面對上刑天,然而為了救門人,硬挨了泥石巨人的全力一擊,受了嚴重內傷,幸好還不足以致命。

本來秦琢不想多提,怕貿然的關心惹別派掌門不快,但既然古鈞自己先提起,表明了此事不必避諱,他也就無需瞻前顧後了。

“古掌門,受了傷就該靜養,怎麽突然跑到北地來了?甚至一個門人都不帶?”秦琢在他對面坐下,向他投去不贊同的目光。

古鈞露出一個略帶苦澀的笑容,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先告知馬夫不用顧忌他們倆,繼續趕路即可。

随後,他才無奈地看向秦琢:“此事就說來話長了……”

秦琢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在頻頻皺眉,他有一種突如其來的直覺,這位掌門對他有事相求。

什麽事兒能求到自己頭上?他沒錢沒權沒人脈沒勢力,在秦家都只是起到一個裝飾的效果,哪有本事讓一派掌門放下身段?

“如果閣主不介意,我可以直接叫你昆玉嗎?”古鈞突然話鋒一轉,問道,“我與秦家主算是同輩,又癡長你幾歲,你叫我的表字——衡石就好。”

“嗯?”秦琢一愣,又很快反應過來,“自然不介意,那我便喚你為衡石兄了。”

古鈞連連點頭:“這個稱呼好!”

随即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帶着幾分猶豫,緩緩說道:“昆玉早年間曾跟随秦老家主走南闖北,想來是聽說過書劍派的發家史的吧?”

雖然不知道古鈞為何會說起這些,但秦琢還是誠懇地點了點頭。

書劍派,一開始并非是歸屬峨眉盟的書劍派。

這個門派是為了躲避多個勢力的聯合追殺,從中原遷入巴蜀的,至于被追殺的理由,就是讓書劍派祖師從一個籍籍無名獨自修行的小修士,一躍成為世間頂級高手的神器——軒轅夏禹劍!

軒轅夏禹劍通常被稱為軒轅劍,它是衆神采首山之銅為黃帝所鑄,後來傳與夏禹。傳聞劍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劍柄一面書農耕畜養之術,一面書四海一統之策,是一把真正的聖道之劍。

自商湯後,軒轅夏禹劍便下落不明,直到四百多年前,書劍派祖師橫空出世,才讓神劍再次綻放光輝!

祖師羽化後,這把神劍就被供奉在書劍派的大堂中,惹來無數觊觎,可門中子弟再沒有像祖師那樣驚才絕豔者,軒轅劍便封鞘自晦,再無神異之相。

因此,盛極一時的書劍派不過輝煌了一代,就由盛轉衰,不得不西遷入蜀,歸附于峨眉盟,以求保全這柄祖師留下的神器。

好在峨眉盟确實夠意思,一幫不弱不強的小門派同仇敵忾,還真的沒讓軒轅劍流入他人之手。

值得一提的是,軒轅夏禹劍并非完全沒了動靜,實際上每一代掌門都是神劍挑選出來的,勉強能夠拔劍出鞘,卻無一例外都不能發揮神劍真正的力量。

傳承到古鈞這輩,已經是第九代掌門了,他年紀輕輕就繼位的主要原因,就是少年時無意間拔出了放置在大堂桌案上的軒轅劍。

古鈞苦笑道:“話雖如此,但是……我也沒能激發神劍的力量——即使我已經是我派自第二代掌門以來,與軒轅劍最為契合的一個了。”

他本以為秦琢會追問有關神器的細節,不料他卻見這位年輕的執事了然地微微點頭,似乎是完全理解了他所說的一切。

秦琢當然理解。

他同時擁有曳影劍和刑天盾,他很清楚,神器,是會挑主人的。

就像曳影劍在秦家寶庫放了多年,也只是一把生鏽的破銅爛鐵,一經他手,立刻煥發靈機。

在書劍派渴望重新獲得軒轅劍之力的同時,軒轅劍也在不斷地為自己尋找一位新主人,無奈天縱奇才終究是少數中的少數,軒轅劍一直沒能等到合适的人。

“我們以為事實便是如此,是書劍派接不住這樣潑天的氣運,也怨不得他人。”古鈞情不自禁地放輕嗓音,深吸了一口氣,痛苦地低語道。

看到古鈞克制不住情緒地緊閉雙眸,秦琢滿心驚訝,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事實不是這樣的嗎?

等平複好了心情,古鈞重新睜開了雙眼,眼底充滿了複雜的思緒。

他語氣沉重:“可是當我繼承了掌門之位後,才從上一任掌門——也就是我的師尊口中,得知了一個關于軒轅劍的秘密。”

“——書劍派裏供奉的神劍是贗品!真正的軒轅劍,早已遺失了!”

秦琢悚然一驚,随即脊背發涼,絲絲縷縷的恐懼蔓延上心頭,令他幾乎想扭頭就跑,并且跑得越遠越好!

驚訝的是,書劍派居然會丢失這麽重要的東西,而且還瞞得極好,多年來從未被外人知曉軒轅劍的丢失。

恐懼的是,古鈞作為現任掌門人,為何會選擇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對他這個人吐露這件事!

古鈞到底想幹什麽?!

秦琢強顏歡笑道:“竟是如此……那我先祝衡石兄與書劍派早日尋回神劍吧。”

聽到沒?專心找軒轅劍,別來折騰他這個局外人了。

然而古鈞像是沒聽到這番話似的,自顧自地往下說:“軒轅劍在第六代掌門手中遺失,至今不過百餘年,我上任後收集了很多線索,我有這個自信,将軒轅劍帶回我書劍派!”

他這麽一說,倒是勾起秦琢的好奇心了,但處于謹慎,秦琢沒有追問,也沒有搭話,而是擺出一副不感興趣但處于禮貌确實在認真傾聽的表情。

古鈞越來越興奮:“我終于在前輩們留下的手稿中找到了軒轅劍的一絲影子,所有的信息全都指向了北海!準确地說,是指向了北海的鲲鵬一族!”

“你、你要去找鲲鵬?”秦琢張了張嘴,心裏驀然湧上一股無力。

他也要去尋找鲲鵬,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情!

太巧了,巧到讓他不由地懷疑此事背後是不是有人在操縱。

“沒錯!”古鈞毫不猶豫地應道,“軒轅劍丢失一事,只有歷代掌門知曉,因此我必須獨自前往北海。”

秦琢身體緊繃,一刻也不敢放松:“軒轅劍的丢失和鲲鵬一族有什麽關系?”

古鈞解釋道:“在六代掌門的筆記中,軒轅劍最後一次出現,是他前往北海除妖,途中結實了一位鲛人族女子。”

說到這裏,古鈞忽然表情一變,哭笑不得道:“我派六代掌門對那鲛人女子一見鐘情,誰知那鲛人是北海鲛人族的大祭司,并且已有婚配……”

“北海鲛人族的大祭司?”秦琢頓時警覺地豎起了耳朵,“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每一支鲛人族有且僅有一位大祭司吧?”

古鈞點頭表示了肯定。

秦琢雙手握拳,低下頭掩蓋了自己眸中的驚疑不定。

北海鲛人族大祭司,不就是秦家老祖蔚姝嗎?!書劍派六代掌門對他秦家老祖一見鐘情?

……啊?

莫非軒轅劍的丢失也和蔚姝老祖有關系?

“咳咳。”古鈞意識到了自己的跑題,連忙欲蓋彌彰地清了清嗓子,“總之,自此事之後筆記上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有關軒轅劍的內容,我問過師尊,軒轅劍差不多就是在這個時間段內遺失了的。”

本來秦琢可以置身事外,然而事關蔚姝老祖,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問個清楚。

“為何衡石兄會認定鲲鵬一族有關于軒轅劍下落的線索呢?”

古鈞認真道:“因為在那次除妖之事中,我派六代掌門遇到了鲲鵬——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這有什麽奇怪的?”秦琢奇道。

“鲲鵬體型龐大,食量也大,除非海神召集,否則通常不會聚集在一起。”古鈞搖了搖頭,語氣中帶着無與倫比的嚴肅,“六代掌門當時一定是碰到了非常特殊的情況,才會見到一大群鲲鵬!”

“特殊情況……”秦琢有些苦惱地歪了歪頭,一瞬間,腦中閃過了無數的想法。

足以驚動鲲鵬與鲛人族大祭司的特殊情況會是什麽……

沒想到蔚姝老祖不但取得了曳影劍,還和更為古老的軒轅劍有過交集啊……

曳影劍、軒轅夏禹劍,這兩者都曾是大禹的兵器,會不會有所關聯……

軒轅夏禹劍在百餘年前失蹤,曳影劍卻是在百餘年前被找到……

等等!

秦琢猛地擡起頭來,雙眼中迸發出一道精光,灼灼如火,這樣的眼神把對面的古鈞吓了一跳。

古鈞悄悄咽了一口唾沫,似乎不太習慣一向守柔不争的玄鳥閣主露出這種帶着鋒芒的表情。

秦琢注視着古鈞:“軒轅劍是何時丢失的?我需要一個更準确的時間。”

古鈞喉結一滾,開口說出一個爛熟于心的數字:“祖秦歷二零七六年左右。”

秦琢雙眸微微眯起,他知道當時發生什麽特殊情況了。

——黃河奪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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