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北溟魚7

北溟魚7

心裏雖有猜測,但言多必失,秦琢并沒有貿然開口。

他更想知道,古鈞為何會精準地找上自己?

秦琢身懷曳影劍,知曉此事的人不多,連秦家外門弟子都不一定聽說過,但是他從刑天地方拿了些好處,修行界都是心知肚明的,有人猜是上古煉體法,也有人說是戰神之力,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說,刑天把他的斧與盾送給秦琢了。

最後一種說法最接近事實,但是也只說對了一半——刑天斧在孟休的手上。

所以,古鈞找他肯定不是為了曳影劍和刑天盾。

“那麽衡石兄此行的目的就是鲲鵬一族了?”秦琢的眸中閃過一絲異色,他決定給古鈞一個開口的機會,“我也很想見識一番軒轅夏禹劍的風采呢,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衡石兄盡管提便是!”

古鈞滿臉感動:“昆玉真是善解人意,我确實有些事想拜托你幫忙。”

來了!

秦琢頓時精神振奮,挺直了身子,聚精會神地聽他的下一句話。

古鈞道:“我記得,你們蓬萊秦家擅長坎水與巽風兩卦的法術,是也不是?”

秦琢笑道:“确實如此,當年的嬴琛先祖就是憑借一手絕妙的行雲布雨、靜風息濤之術,在蓬萊十一島受萬千漁民的敬仰,得以開門立派。”

嬴琛是由蔚姝引入道途的,鲛人一族最擅長的就是弄潮鼓浪,秦家一脈相承的法術也是以此為本,逐漸發展起來。

古鈞“哎呀”一聲,将手中的小金爐随手放在一邊,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摸出一把折扇。

“北海危機重重,沒有強大的仙門鎮守,故而總有妖邪作亂,我重傷未愈,書劍派又沒有完善的術法傳承,此行就多仰賴昆玉了。”他笑吟吟地用那折扇有節奏地敲着掌心,一副容不得秦琢推卻的模樣。

秦琢心裏別扭又不快,但想到峨眉盟與秦家交好,古鈞又是書劍派現任掌門,還在常羊山一戰時幫自己結過圍,姑且忍了下來。

他臉上堆起假笑:“那我就陪衡石兄走這一趟吧!”

反正都是要找鲲鵬,與其自己跟沒頭蒼蠅似的不知從哪裏入手,不如跟着明顯謀劃了很久的古鈞走。

古鈞手腕一抖,啪的一聲打開扇子,笑意更深:“在此我提前謝過昆玉了。”

“不敢不敢,舉手之勞。”秦琢問,“衡石兄可有了計劃?打算先從何處尋起?”

古鈞故意賣了個關子:“昆玉可曾聽聞過——燭陰宴?”

燭陰……宴?

燭陰他倒是聽說過,鐘山之神燭九陰嘛,據說這位山神睜開眼睛便是白晝,閉上眼睛便是黑夜,一吹氣便是寒冬,一呼氣便是炎夏,他不喝水,不吃食物,不呼吸,一呼吸就生成風,身子足有一千裏長。

他的面孔似人,身子卻像蛇,全身都是赤紅的,住在西北海之外。

可是,這燭陰宴又是什麽東西?

于是,秦琢實話實說道:“從沒聽說過,衡石兄同我詳細講講?”

古鈞嘴角勾起一絲笑,低頭把玩着手裏的折扇,将其慢慢展開,又飛快合上。

他的聲音帶着一股漫不經心的意味:“燭陰宴嘛……人族修行者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因為這是山精水怪們的宴會,不是宴請人族的。”

秦琢眨了眨眼睛,這個他确實完全不知道。

古鈞繼續說:“這個宴會十年一度,既然都叫‘燭陰宴’了,那麽宴會的地點當然是在鐘山腳下。”

聞弦歌而知雅意,秦琢瞬間領會到了古鈞的言下之意。

“你想混入這個宴會,探聽鲲鵬的消息?”他驚奇得連敬稱都忘記了。

古鈞哈哈一笑:“知我者,昆玉也!”

他笑了兩聲就停住了,像滿臉不解的秦琢解釋道:“燭陰宴起初只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妖怪參加,但發展到今天,不斷有山海異獸加入到其中。”

“但妖怪異獸畢竟不是人,沒有也不屑擁有人族的規章與秩序,一旦參與宴會的妖多了,宴會就亂了。”

“因此鲲鵬一族接手了這個宴會,每次都派族人來操持打點,這燭陰宴才不至于亂象叢生。”

“錯過了今年這場,我就得多等十年,但只要我們成功混入其中,必然能見到鲲鵬!”

怪不得古鈞拖着傷體也要來北海呢。

秦琢依然很疑惑:“所以這種宴會到底是怎麽發展起來的?無利不起早,參會的妖怪多少能從中拿到點好處吧?”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古鈞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

秦琢緊緊地鎖着眉頭,他覺得這個燭陰宴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這個宴會十年一度,肯定已經舉行了不少年頭,鲲鵬一族都已經在其中橫插一手,秦琢不信北海鲛人族會不知道燭陰宴的存在。

好吧,即使普通鲛人不知道,但作為大祭司的蔚姝肯定是知道的。

蔚姝不想與鲲鵬一族來往,卻一直在盡力幫助秦琢尋找鲲鵬,那麽她為什麽不把燭陰宴的事情告訴秦琢呢?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不希望秦琢接觸到燭陰宴。

這個宴會,非常危險!

要不要去?

秦琢舉棋不定,遲疑地開口道:“衡石兄,我們該怎麽混入燭陰宴中呢?先說好,我幻術不精,也沒有此類靈器傍身。”

古鈞竟表情一僵,猛地用折扇頂端抵住了額頭,臉上流露出一種緊張又尴尬的神态。

“衡石兄不會……壓根沒想過這個問題吧……”秦琢也呆住了,試探地問道。

“那倒不是。”古鈞嚴肅深沉,“我向怒濤先生借來了【忘形骸】,這件靈器足以僞裝我的身份了,但是你嘛……”

他頓了一下,用商量的語氣斟酌着說:“要不,你自己想想辦法?”

【忘形骸】是一件形似面具的靈器,怒濤先生秦宏聲在伏殺天魔時,曾用過此物掩蓋外表、混入天魔當中。

秦琢嘴角微微抽搐,一時間無言以對,書劍派的掌門這麽不靠譜的嗎?

古鈞撩開簾子,盡可能迅速地往外探頭看了一眼,但呼嘯的冷風還是立刻就充斥了整個車廂,凍得他打了個哆嗦。

“還有兩天就到了,不如我倆路上想一想?”古鈞眨着眼睛問。

秦琢強壓下了不耐的情緒,随口應下:“……越來越冷了。”

古鈞道:“我們在北邊嘛。”他把小金爐揣回懷裏,又從座位底下拖出一個木質的箱子,蓋子一掀,裏面全是一模一樣的小金爐。

秦琢微訝:“衡石兄帶了這麽多啊?”

“對啊,我傷還沒好呢,怕冷。”古鈞點點頭,從箱子裏拿起一個,撥弄了一下底部,問道,“昆玉你要不要?我送你一個吧。”

秦琢還沒來得及推辭,就聽他搶白道:“這還是你們秦家的百工苑造出來的,賣到嘉州,價格翻了十倍不止,我就托了雪芽宮直接向秦家進購,果真便宜了許多!”

聲音帶着十足的得意,臉上的表情就像是一個幼稚的小孩在向同伴炫耀他新得的玩具。

“嘉州氣候溫和,即使是寒冬臘月,對于修士而言也不算太冷吧?”秦琢有些好奇地看着滿箱的小金爐,啞然失笑。

古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你也知道的,雪芽宮修習的心法寒氣極重,雖然怒濤先生幫忙改善了心法,但一到冬天,內子依然手腳冰涼……”

哦,原來是給雪芽宮的宮主買的,秦琢恍然大悟。

“你們感情真好啊。”他真心實意地感嘆。

“只是今年我要來北海,倒是讓我先享受了。”古鈞開了個玩笑,強行把一個金爐塞進了他手中,“昆玉也來暖暖吧,你在外面走了這麽些天,一定凍壞了。”

一拿到手,秦琢就感覺到從小金爐表面傳來的暖意,這小玩意兒不是燒炭的,爐身內部雕刻了很多火屬陣法,還用其他陣法把靈力維持在了一個持續發熱又不會爆炸或燃燒的狀态。

他把小金爐翻過來,果不其然地看到底部的凹槽裏嵌了一塊靈石。

秦琢喃喃道:“這東西給我也挺浪費的啊……”

古鈞已經放松了全身,向後靠坐着,聞言下意識地回應道:“浪費就浪費呗。”

秦琢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扭頭鑽出了車廂,沒一會兒又回到了原位,用一種輕松平淡的口吻說道:“我借給駕車的師傅了——他看起來才是真的要凍壞了。”

雖然這是古鈞的東西,但古鈞都說了這是送給他的,怎麽處置都是他的事,并且他只是出借而非贈送,倒不至于惹人生厭。

古鈞挑了挑眉:“好,這下就不浪費了。”

…………………………

“關于燭陰宴,你知道多少?”

秦琢坐在周負旁邊,一邊仔細摸索着手裏的銅燈,一邊向周負打聽有關燭陰宴的事。

與古鈞同行,他不敢把銅燈随意拿出來看,只好等夜裏入夢後,到周負這裏來好好檢查。

不過任憑秦琢怎麽看,除開困住了風塵子這個要素後,這都只是一盞年歲久遠的銅燈。

“燭陰宴?”周負的表現與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語的秦琢如出一轍,他懵懂地看着秦琢的側臉,“這是……什麽東西?”

秦琢把銅燈放在面前的地面上,轉頭望向他:“你也不知道?”

周負回憶半晌,臉上逐漸浮現出羞愧之色,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沒事,不知道是正常的,燭陰宴在鐘山腳下舉辦,參與者都是妖魔與異獸,而且它的興起也就是這幾百年的事,你沒聽說過再正常不過了。”秦琢安慰他,還擡手摸了摸他有些刺撓的頭發絲。

周負用腦袋在溫暖柔軟的掌心裏蹭了蹭,紅着臉小聲道:“那我還有什麽可以幫到阿琢的嗎?”

秦琢忍俊不禁道:“那你不妨跟我講講燭九陰吧。”

“好!”周負開心地應了一聲,随即挺直了身板,正襟危坐。

“《楚辭·天問》雲:‘日安不到,燭龍何照?’又有東漢《楚辭章句》注:‘天西北有幽冥無日之國,有龍銜燭而照之也。’這幾段文字,阿琢應該都看過了吧?”

秦琢颔首,這些記載與山海經有些出入,雖然它們同樣古老,但到底要晚于山海經,孰對孰錯,只有周負能告訴他了。

周負道:“都沒有錯,燭九陰既是鐘山的山神,亦是燭照九幽之龍!”

秦琢并不驚訝,只用眼神示意周負繼續說。

“燭九陰也叫燭龍,或者說,燭龍就是他的本名,而燭九陰和燭陰都是大家對這位神靈的尊稱。”

“他做過章尾山的山神,也做過鐘山的山神,最終成為了鎮壓九幽的神靈。”

秦琢疑道:“九幽?”

周負點點頭:“不錯,那是一個無光無亮、陰陽混亂的地方,秩序崩塌,全靠燭九陰以一己之力将九幽支撐起來。”

“天不足西北,無有陰陽消息,故有龍銜火精以照天門中。”秦琢很快聯想到了古人對山海經的注釋,“天,不足西北……”

他的瞳孔猛然一縮,急急念道:“共工怒觸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

他看了看周負:“九幽,正是共工撞倒不周山後,大道紊亂而形成的區域!”

周負接話道:“而這個區域,就在鐘山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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