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六年
六年
夜色迷離,冬日夜晚的寒風刺骨,遠近高低的灌木吱呀搖擺,小區牆上也投下了來回搖擺的陰影。
小區裏靜悄悄的,偶有細碎的聲響也被晚風吹散,四周一片漆黑,唯有沿路一盞又一盞的路燈散發出暖黃色的光。
晚風凜冽,曲時清裹緊了身上披着的外套,這是剛剛下車時初裴銳強制塞給他的,外套寬大,更加顯得他腰細腿長。
初裴銳本來想送他上樓,但他拒絕了,便只送到了小區門口。
周身被溫暖包裹,曲時清把拉鏈拉到最上,只露出一雙細長漂亮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很标準的柳葉眼,琥珀色的雙瞳如琉璃般清澈明亮,全身皮膚都白的像雪,淡粉色長發在黑暗中呈現出低調的粉灰色,垂眸看手機時五官很是柔和。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散發出稱得上刺眼的光亮,曲時清不自覺微微蹙起眉,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眉眼間染上幾分溫柔的韻味。
屏幕上的聊天記錄依舊停留在今天上午,最後一句是初裴銳發的:
【初裴銳:我到樓下了,你下來吧。】
曲時清定定看了幾眼,似乎在猶豫。
半晌,微風輕動,他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抿着唇緩慢地打出幾個字。
我、們、分、手、吧。
一字一頓,仿佛用盡了渾身力氣。
打完後,曲時清垂着眸沉默了兩秒,即将點擊發送鍵的瞬間,屏幕裏卻突然彈出一條新的消息。
【初裴銳:寶寶到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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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裴銳:我訂好了明天的餐廳,還是你愛吃的那家。】
隔着屏幕曲時清都能感受到對面的期待和喜悅,他動作一頓,才想起明天似乎是戀愛六周年。
轉眼間,他和初裴銳已經在一起六年了。
走到樓下時,曲時清望着樓前的花圃,有一瞬晃神。
今天上午初裴銳應該就是在這裏等他下樓,然後接他一起去見家長的。
初裴銳總是在樓下等他,追人的時候是,在一起之後也是。
上學時初裴銳每天早上都等在他家樓下給他送早餐送他上學,畢業後也依舊,手裏永遠提着早餐袋,只是從送他上學變成了送他上班。
他幾乎能想象出初裴銳站在這時的模樣,健壯高大,肩寬腿長,擡頭望着他家的窗口,目光裏滿是期盼。
手機上的亮光投射進曲時清的眼底,眸中流光溢彩,好似銀河傾落。
他和初裴銳高中時相識,也有過臉紅心跳的暧昧期,直到有一天初裴銳扭扭捏捏找他表白,他們正式開始談戀愛,一直到了現在。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即将七年之癢,這半年來他們在談婚論嫁時矛盾逐漸多了起來。
雞零狗碎的不合暫且不提,真正迫在眉睫的問題在于初裴銳的父母。
同性婚姻在近幾年雖然已經合法,但依舊不是主流,初裴銳的父母觀念相對傳統,自然也無法接受。
今天并不是曲時清第一次見初裴銳的父母,早在高中時期他就去過初裴銳的家裏,那時他們還是單純的朋友。
曲時清成績極好,乖巧懂事,是很讨人喜歡的類型,初裴銳的父母一開始只把他當成兒子的好兄弟,對他的态度很是熱情。
後來上了大學,初裴銳不想瞞着父母,早早便告訴了他們自己和曲時清是在談戀愛,那之後初家父母對曲時清的态度就變得奇怪起來。
倒不是說有多咄咄逼人,也不是對他有哪裏不滿,曲時清性子溫柔沉靜,哪怕是他們也很難挑出什麽過錯來,只是單純無法接受自己兒子的性向。
但他們也沒辦法用過去親和的态度面對曲時清,所以就變得尴尬別扭起來。
曲時清知道,初裴銳的父母其實一直很反對他們的關系。
之前只是戀愛他們才沒有過多幹涉,那時他們估計也沒想到以為是年輕一時上頭的感情能走那麽久。
但現在不同。
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再不阻止就來不及了。
想着想着,電梯就到了一樓,曲時清上電梯的時候還看見了住在隔壁的領居,領居是最近搬過來的,是一個笑起來的很陽光的男大學生,不知道什麽原因在這裏租房住。
“好巧啊,你怎麽也那麽晚回來?”領居笑容滿面地和他打招呼,身上散發出剛運動過後的熱氣。
曲時清有些不适應和陌生人靠那麽近,在對方高壯的身軀靠過來時不動聲色地往後微微傾斜,笑容恬靜溫柔,柔聲細語道:“路上堵車,就回來晚了。”
“是你男朋友送你回來的?”
領居是知道曲時清的性向的,也知道他有一個從高中到現在的男友。
曲時清不想多談,只點了點頭。
領居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低頭卻看見面前人精致雪白的臉,往下還有那殷紅的唇瓣,豔麗勾人,屬于曲時清的清香直往鼻腔裏鑽,領居不自覺愣了神。
是很清淡的香氣,有點像青蘋果,卻又不完全相像。
領居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曾經去外面游玩時似乎遠遠聞到過蓮花的香味,就和曲時清身上的差不多,清爽幹淨,若有若無。
這時剛好到了樓層,曲時清走下電梯,回頭看了一眼,似乎在疑惑領居怎麽不下來。
領居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走下電梯跟上他,臉上還帶着可疑的紅暈,看着曲時清纖細的背影,沒話找話道:“你是不是噴了香水?還挺好聞的,是什麽味道的?”
曲時清低着頭正在開鎖,也沒有回頭去看,一天下來身心俱疲,也沒有心思再去想其他,漫不經心道:“我沒噴香水,你是不是聞到別人的香水味了。”
說完,他打開門,回過頭來莞爾一笑。
領居被這一笑晃了心神,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曲時清是在和自己說再見,但還沒等他回應曲時清就已經進屋關門了。
曲時清對領居異樣的表現一無所知,他向來細心,要是換作以往未必會毫無察覺,但他今天實在是沒有心思去注意這些。
客廳裏一片漆黑,像是巨大的漩渦,令曲時清産生了一種随時會被吸進去的錯覺。
他走着神,不自覺想起下午發生的事。
今天是冬至,他的父母已經去世了,初裴銳便提出帶他回家吃飯,并且再三強調自己已經和父母打過招呼了,不會有人為難他的。
到了初家以後一切都很平常,初父初母的态度稱不上熱情,卻也算不上冷淡,氣氛甚至算得上溫馨。
後來曲時清主動幫忙,和初母一起包餃子,初母态度不冷不熱,卻也沒拒絕。
下午的時候,親戚朋友來了,老一輩觀念守舊,知道曲時清是初裴銳的戀人後表情都不太贊同,有幾個人說話還帶了點陰陽怪氣的意味。
因為家庭原因,曲時清其實很小就學會了察言觀色,也知道該怎麽去應付這樣的場面。
他忍着內心的恐慌四兩撥千斤,回答地很得體,臉上還帶着溫柔的淺笑,人長得好看态度也很好,哪怕是那群最愛嚼舌根的親戚也挑不出什麽毛病,沒多久就讪讪離開了。
人雖然走了,剛剛溫馨的氛圍卻已經不複存在,曲時清能感覺到初母和初父的尴尬,面對戀人最親的親人他反而不知道能說什麽,只垂着頭動作機械地包着餃子,纖長的睫毛微顫。
當時初裴銳出門去買晚上需要用到的食材和飲料了,并不在場。
曲時清微微抿唇,看着自己沾滿面粉的指尖,忽然想自己今天是不是不應該過來。
冬至本是阖家團圓的日子,初裴銳的家人不歡迎他很正常。
初裴銳說他們一家都歡迎他,他竟還真的信了。
晚上初裴銳買完東西回來,初母沒有提下午親戚來的事,曲時清自然也沒主動提。
太像告狀了,他說不出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午的事情心情受了影響,晚飯也吃得沒滋沒味的。
吃到一半,初母像聊家常一樣開口道:“小曲是不是很喜歡吃這道菜?我看你一直夾。”
曲時清一整晚都味同嚼蠟,只是習慣性夾自己面前的菜,聞言愣了一下,也不可能否認,便點點頭輕聲誇贊了幾句。
“還挺巧的,小銳也愛吃這道菜,你要不要學一下以後也好在家自己做着吃。”
初母狀似開玩笑一般,曲時清心裏卻隐隐明白她的意思。
他和初裴銳大學的時候同居過一段時間,平日裏初裴銳家務全包,唯獨在做飯上屢戰屢敗,做出來的不是沒熟就是不好吃,每次都把廚房搞得一團糟,但他舍不得曲時清動手,所以大部分時候都是在外面吃,或者打包回家。
初母知道以後總覺得浪費錢,明裏暗裏說過初裴銳不少次。
表面上是訓斥初裴銳,實際上卻是在暗暗指責曲時清。
曲時清溫柔地彎了彎眉,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初裴銳剛上初中的妹妹初裴語大聲道:“應該讓初裴銳學來做給曲哥哥吃才對。”
女孩的聲音清脆,帶着天真無邪的活潑。
初裴語和自己的親哥從小吵到大,一直都是直呼其名,反而從第一次見面起就很喜歡曲時清,成天曲哥哥長曲哥哥短的。
初裴銳這時也反應過來,忙道:“對對,媽你教我吧,我做就好了。”
“你那個廚藝,還是別來霍霍我了。”初母不好再說什麽,便只是瞪了初裴銳一眼,恨鐵不成鋼。
頭頂的燈光落在曲時清露出的雪膚上,映出一處清瘦漂亮的鎖骨,他垂着眸,烏黑的睫羽輕輕顫抖,殷紅的唇瓣張合幾下,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