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異樣

異樣

“……什麽?”

荼京盛沒反應過來,轉身間便撞進了近在咫尺的莫辭的眼睛。

四目相對,荼京盛回憶起之前被控制的經歷,下意識便要移開視線,卻被莫辭在胳膊上輕推了一把:“先進去,吃飯。”

将食盒在桌上鋪開,莫辭看着荼京盛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則抱臂靠在一邊,道:“這種病毒我早就感染過了。”語氣平靜,聽不出什麽感情。

荼京盛不禁眉心微蹙,側頭撇過頭看向他,等他說下去。

“這種病毒的初代是皮甘曳在另一個高科技行星上發現的,皮甘曳将初代病毒帶到了埃奈達,并送進各大研究院進行研究,因其長相奇特而命名‘異形’,經過一代代減毒培育後出現了異形2代和3代。

“那時候為了測試異2 和異3的毒性效果,皮甘曳在這個星球上挑選了包括我在內的幾萬人參加試驗,分別植入減毒後的兩種不同病毒。幾天後,植入異2的試驗體就開始出現死亡案例,一周後,我身邊那些之前共事過的異2試驗體都死完了,異3試驗體也出現死亡案例。我那時候植入的應該是異3,撐過一周後注射抗體得以幸存。”

“那時候你身邊有人嗎?”荼京盛不禁問。

莫辭目視前方,很輕地搖了搖頭,神色沒有一絲變化,仿佛在說一件平淡不過的事。

荼京盛的心跳卻陡然加重,一時連呼吸都有些艱澀:所以,莫辭也是經歷過那種絕望與痛苦的,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自己也生死未蔔——他那時候會是什麽樣子的,又會想什麽?

或許也想不了什麽……高燒、昏迷、乏力,無法思考也不能動彈。

那段時候他就那樣一個人扛過來嗎?

那樣冰冷又拒人于千裏之外的人,遇到什麽痛苦或許也只會一聲不吭。可他單是站在風裏,荼京盛就能感覺到他的單薄。

“所以你就從來沒有依靠過誰嗎?”荼京盛忽然問,嗓音有些低。

莫辭望着前方,雙唇微抿,臺燈的暖光鍍在他的側臉,卻叫人有些看不清神情。就在荼京盛以為他将要搖頭時,莫辭卻眸光一動,似是想到了什麽,遲疑道:“可能……有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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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叫可能有過,那人不是你熟悉的人嗎?”

“我不知道,好多事情都記不清了。但我覺得應該是對我很重要的人。”

尾音落下,仿佛羽毛落入棉花,沒有激起半點聲響,房間內突然寂靜得只剩下呼吸聲。一時間誰也沒有再說話。

許久,荼京盛才緩過些神來,他極輕緩地松了口氣:還以為莫辭真的誰也不會依靠,原來至少還是有在意的人的……

那就好。

吃過晚飯荼京盛又要繼續投入研究中,誰知還沒摸到桌案,就被莫辭攔在了前面,頓時不解:“幹嘛擋着我搞研究?”

莫辭:“你病還沒有好,要是再這樣不愛惜自己,死了皮甘曳要找我麻煩。”

終于不是拿他們那什麽約定來要挾了。

荼京盛彎了彎嘴角,鬼使神差地突然上前一步,一手按在桌案上,傾身看向莫辭道:“就只是為了皮甘曳?”

似是沒想到荼京盛會突然來這麽一句,莫辭一時怔愣在原地,他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麽,下一秒就聽荼京盛模糊地低笑了一聲,随即拉開距離道:“好吧,為了你的鴻鹄之志。”

而後便主動退開,轉身往門外走去:“待在房間裏無聊,我随便逛逛——就在這棟樓裏。”

荼京盛站在樓道的死角處,見莫辭從房間出來,腳步聲消失在樓下才從陰影中走出來。

走道中沒有亮燈,興許是在瘟疫的籠罩下,窗外往日通明的燈火都在這夜仿佛異常暗淡,一切都安靜至極。心跳的聲音在此刻卻顯得過于清晰可聞,撞着胸腔中一些朦胧浮動的異樣情緒。

奇怪,奇怪,奇怪……到底是什麽啊,為什麽對那些無關緊要的問題耿耿于懷,又為什麽如此反常地口比腦快。

這不像他。

荼京盛倏然深吸一口氣,阖上雙目。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他才好似從神思中脫離出來,走到窗邊。

窗外的路燈依舊明晃晃的,街道上寂靜無比,唯有夜空中數不盡的繁星,一點一點地閃着光。夜風吹來,輕柔地拂過他的臉頰,帶來一絲難得的沉靜與安詳。

“阿嚏!”荼京盛被風吹得打了個噴嚏,忍不住一個哆嗦,這才轉身回了房間。

*

凜冬,最後一片枯葉被風無情撕下,徒留深黑的光禿禿的枝桠。那落葉在空中打了幾個轉,而後落在鐵門口發着熒熒紅光的燈籠上,光線照在兩旁的石柱上,映出上面的幾個字“映山公墓”。

“嘻嘻,回家我要和媽媽一起包餃子!”

“噓,小聲點,咱快回家。”男人看了眼公墓的門牌,轉身對坐在身後的男孩說,而後加快了電動車的車速。

“我想吃韭菜雞蛋餡兒的……”男孩的聲音逐漸遠去,随風被吹散在寂靜的夜裏。

荼京盛左手抱着一束白色百合花,右手拎了一個竹籃,不禁回頭看了一眼那對父子,電動車很快便消失在遠處的轉角,竄入一片繁華明亮的街市。絢爛溫馨的火光從千家萬戶房屋中發出,仿佛是天上星的倒影。

“來吧。這還是第一年在這裏……陪你媽過年。”走在前面的男人一襲深灰色風衣,說着轉頭看向荼京盛很淺地笑了一下。

荼京盛跟着他走到一塊石碑前,用帶來的巾帕拂去上面的落葉與塵埃,将那束殘留着水珠的白百合在石碑前放下。男人彎腰将手覆在了石碑上,片刻輕聲道:“矜南,我們來看你了。”

“你都走了一年了,我果然還是不習慣。小盛這次也來了,這碗餃子是我們一起包的,是你最喜歡的餡兒。”

荼京盛從籃子中拿出一個保溫盒,從裏面端出一碗還冒着熱氣的水餃,放在了墓前。熱氣氤氲着飄在空氣中,化開一片片白霧,朦胧了墓碑上的刻字,也朦胧的了他的眼睛。

“媽……”話音一出,竟然有些不成聲調,荼京盛深吸一口氣,對着墓碑上的名字露出一個笑,“明天就是除夕了,等過了除夕我再來看你。這次我要待到年後再回去……我在研究院過得挺好的,你不用擔心。你走了爸都學會做飯了,明天年夜飯就是他掌廚呢,到時候帶來給你嘗嘗……”

說到這裏他喉間一哽,有些說不下去,倒是旁邊的男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笑罵道:“說這些幹什麽,你媽的手藝無人能敵,要讓她吃我做的飯菜豈不是受罪?……”

荼京盛擡頭望去,卻看見男人的眼眶隐約泛着紅,眼睛忽然有些酸澀,喉間仿佛被什麽堵住了。父子倆彼此相望而笑,而後又默然望向石碑。不知是誰先淌下的淚,悄無聲息地落在冰冷的石碑上,凋零在寒冬的風中。

四年後。

“哎呦喂喲,前幾天中秋咱不是加班呢,現在研究到了緊要關頭,就是讓咱走也沒幾個肯走的,結果我爸媽直接給我把月餅送來了,那天晚上在門外給我打電話,說讓我去門口一趟,不見到我不回去,女士脾氣可倔了!”

“哈哈哈你這還算好,我媽在門口見到我就給我甩了一件大棉襖,說天氣冷了注意保暖,我當時直接給整懵了。”

“今晚倒是空了,好幾個都回家去了。咱留下來的要不組團出去聚個餐?”

“行啊,別人我不知道,荼京盛肯定在,咱整個組就屬他最積極了——哎呀,說曹操曹操到——荼院士!”

荼京盛正垂眸沉思,聽到聲音詫異地看向面前的兩人:“怎麽了?”

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和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剛剛竄上去的女人頓時遲疑,腳步緩慢下來,道:“你這又是剛從工作室出來?不會兩天沒睡吧?”

剛才跟女人說話的男人顯然也看出來了,也往前走了幾步,向他投去關切的目光:“……沒事吧?”

荼京盛擡眸在兩人身上掃過,而後又收回視線,輕輕搖了搖頭:“沒事。跟家人鬧了點矛盾,晚上沒睡好。”

此話一出,面前的兩人相視一眼,都下意識斂了聲。荼京盛是家裏的獨子,來研究院以前和雙親生活在一起,五年前母親因癌症去世,那眼下的家人就只能是他的父親了。

“又跟叔叔吵架了?”過了許久,女人終于忍不住先開口了,她望望身旁抿着唇的男人,深吸一口氣道,“今天放假之前中秋沒見到父母的都回家去了,你中秋不也沒回去,今天還不打算回去看看?不是我說,很多事面對面說開了就好了,兩個大男人隔着電話誰也不肯讓誰,有意思嗎?”

此話一出,旁邊的男人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他瞅了眼荼京盛,又看向女人,蹭到她耳邊低聲道:“小賀!”

荼京盛卻似乎極輕地嘆了口氣,神情中閃過剎那的疲憊,看向兩人時卻又恢複如常,問:“你們剛剛找我有事嗎?”

“額……我們本來是想找你一起去外面聚餐的。”男人道。

“聚餐就算了,我現在正準備去食堂吃飯。先走了。”

荼京盛說着自己走開了。

清晨的露水從花葉上滴下,落在結了一層薄霜的窗臺上,陽光經水珠折射,彩色的光線透過窗映在白牆之上。

電話鈴聲将枝桠上的麻雀驚飛。

荼京盛驚醒時覺得額角有些疼,扶着床角支起身子,摸到了床頭櫃上的手機,看到上面的備注名“鄰居蔡伯”。

“喂,蔡伯?”

“小盛啊,你有沒有空回來一趟……你、你爸他……他走了……就在今天早上……”

手機猛地脫手墜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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