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暫別

暫別

荼京盛面上依舊帶着禮貌的微笑，成功将話題引向一個不可預知的方向，卻又不作解釋，只等着面前的人自由發揮。

正巧餘韻就是個思維極其活躍的人，在瞬間便腦補出了省略號下的完整劇情，如遭雷劈。

餘韻原本笑着的嘴角幾乎瞬間耷了下來，剩下的話沒說完，一時間連客套話卻都懶得再多說。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想越過門縫看向裏面，卻還是硬生生止住了視線，強撐着朝面前的人笑了笑，說：“那好吧，明天再聊……我先走了。”

說罷轉身就離開了，只是走到轉角樓梯的時候她忽然左腳絆右腳，踉跄了一下。

等支開了餘韻，荼京盛關上門，一轉身便看見莫辭正站在床邊看着他。

他一邊往裏走，一邊視線在莫辭身上粗粗掃過。

這位大名鼎鼎的外交部長哪裏還有剛剛那副局促的樣子——領口的扣子一顆不落，長發也都理順了，面上神情冷淡，要不是他還穿着睡衣，荼京盛真的毫不懷疑他下一刻就要面無表情地發號施令了。

看樣子是真的很擔心外面的人進來。

荼京盛忍俊不禁，迎上莫辭的目光，正要說話，後者卻已經輕飄飄地移開了視線，轉過身背對着他在床上坐下——似乎并不是很想跟他對視。

荼京盛才要說出口的調侃卡在了喉嚨裏，忽然想到剛才他對餘韻說“不方便”時後者的神情。

換作平常他是不會在這些地方多想的，可這時，他卻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麽餘韻要那樣一幅神情。

盡管他原意并非那樣，但眼下看來似乎的确是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誤會。

要是莫辭聽到了剛才的對話，只怕會覺得他過于輕浮。

荼京盛不禁懊悔，他深吸一口氣，開始思考如何解釋才顯得不那麽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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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他剛走到床邊，耳邊冷不丁傳來莫辭的話音：“剛才那人眼珠子都快挂你身上了。”

“啊？”

荼京盛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回過神來時已經忍不住笑了，道：“莫助理看得還挺仔細。”

然而這點調侃卻并沒有讓氣氛輕松多少。莫辭沉默兩秒，才開口道：“我現在不算你的助理。”

“那算什麽？你要說你現在是以外交部長的身份和我睡在一起嗎？”

聞言，莫辭幾乎是肉眼可見地僵了一下，下一秒他站起身，轉身就開始疊床上的被子，似乎真的就打算搬回自己房間去。

荼京盛見狀，趕緊走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腕：“別。我就是随便說說。”

一時竟不知道是他的語言更有說服力，還是他直截了當的動作更令人無法反駁，莫辭真的停下了動作，回過頭徑直看向他的眼睛。

“睡吧，你明天不是還要早起，好好休息。”

荼京盛說着往旁邊讓了讓，和莫辭之間的距離拉開了些。他從莫辭手中扯過被子在床上鋪好，而後沒有絲毫停留，走到另一側關了燈，直接以行動駁回了莫辭想要搬回去的想法。

黑暗像是一層嚴嚴實實的保護膜，将一切看得見看不見的東西都深埋起來。

莫辭在床上翻來覆去一陣，卻睡不着。

這次好像不似往常的任何一天，就連那近在咫尺的安心氣息都無法讓他真正沉靜下來，仿佛就連呼吸的空氣中都浮着一層淡淡的焦躁。

他不禁伸手解開了領口才扣好不久的衣扣，又翻了個身，背對着荼京盛微微蜷起身子。

窗外薄薄的星光透過簾子照入室內，所及處鋪了淡淡一層銀光。盡管這點光亮在剛關燈時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待适應黑暗後卻顯得格外明顯。

他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過9星了，皮甘曳也幾乎從來不會将他安排到自己自己無法親自監控到的地方去。

上次皮甘曳獨自前往1星，把他留在這裏已是意外，這次又該怎麽解釋？

是因為什麽，讓他對他産生了懷疑，還是說，只是單純地想把他跟荼京盛分開？

莫辭腦海中忽然有什麽一閃而過，睜開眼時已經完全清醒了。

“荼京盛。”他輕聲道。

“……嗯？”

荼京盛的聲音隔了一會兒才自身後傳來，帶着些懶倦，似乎是快要睡着又被叫醒了。

“白天皮甘曳把你留下說了什麽？”

這會兒是更長時間的沉默。荼京盛似乎是轉了個身，說話聲離得近了些。

“就說要給我換個助理。”荼京盛說着忽然很低地笑了一下，他嗓音沉沉的，帶着些低啞與磁性，在空氣中淡淡散開，“我猶豫了一下，他就問我覺得你怎麽樣，我說……”

話音戛然而止，荼京盛像是才反應過來什麽，問：“是睡不着嗎？”

“……”

莫辭猝不及防，被問得怔了一下，正想開口讓他把前面的話說完，卻感覺身後的床鋪突然下陷了些，下一秒，荼京盛的手從後面伸來，隔着被子抱住了他。

莫辭呼吸一滞。

“睡吧，我在。”

荼京盛的聲音貼着耳畔傳來。透過薄薄的被褥，兩人身體相貼，莫辭幾乎能感受到他說話時胸腔的振動，叫他整個都下意識緊繃起來。

荼京盛說完那句話後就沒了下文，也不再有任何動作，仿佛已經睡着了。

莫辭聽着身後平緩的呼吸，逐漸放松下來。

……算了。

*

次日清晨，荼京盛竟是比莫辭更早地醒來了，他睜開眼睛時一條手臂還搭在莫辭身上，他匆忙挪開手臂，緊接着便感到一陣酸麻。

他竟然維持着這個姿勢睡了一整個晚上……也不知道莫辭有沒有被壓得不舒服。

荼京盛想着不禁放輕了呼吸。

荼京盛睡相極好，幾乎什麽姿勢躺下什麽姿勢醒來。換作之前他和莫辭睡一張床，兩個人之間都隔了一個人的間距，而此刻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十公分不到。

窗外的光線被簾子擋去了大半，室內依舊不甚明亮。

荼京盛再睡不着，也不着急起來，就那麽靜靜地盯着莫辭的後腦勺出神。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三聲叩門聲。

荼京盛也不用等門外的人說話，便猜到了來人的意圖——因為他們敲的是隔壁莫辭的門。

這下可不好辦了。

荼京盛手臂的麻勁才過去，不禁擡手按了按眉心，正猶豫着要不要把莫辭叫醒，後者卻突然動了動，看樣子就要翻過身來。

荼京盛因離得他太近，猝不及防被他的手肘撞了一下。

盡管那下子并不重，可不知出于什麽心理，荼京盛沒來得及反應，已經下意識佯裝痛苦地悶哼了一聲。

莫辭怔了一下，下意識要收回胳膊，卻被荼京盛撈住了臂彎，順勢将他攬進懷裏，臉半埋在他後頸，低啞道：“再睡一會兒。”

他聲調懶散，像是睡夢中被人吵醒後下意識的舉動。

可這動作又似乎過分親密了些，他說話時熱氣細細密密灑在莫辭頸間，像極了情人在床笫間的低語。

“你……”

莫辭霎時間僵在原處，明明是在氣溫不高的清早，又剛醒沒多久，接觸到的地方卻幾乎浮起一層薄汗。

荼京盛說完再睡一會兒就不說話了，仿佛真的要這樣抱着他再睡下去。

好在沒過幾秒，外面便再次響起了敲門聲，比先前更急促了些。

荼京盛輕嘆一聲，好像才終于醒來了似的，抱着莫辭的手松了些，莫辭趁機掙開他便要起來，匆忙間又不知撞到了哪處，就聽荼京盛的呼吸忽然重了些，驟然抽開手。

“等我一下。”

說話間，荼京盛已經從床頭拿了套衣服，進了衛生間。随着門被關上，很快，從裏面傳來“嘩嘩”的流水聲。

莫辭僵立在原處。

待反應過來時，他耳根已經燙得厲害，手指不經意按在身邊的桌面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他閉上眼，片刻後再睜開時已經恢複素日的清明，只是眼尾稍有些不易覺察的緋色。他飛快地朝衛生間的方向瞥了一眼，緊接着沒有絲毫停頓地朝着房間門走去。

“咔噠”一聲，打開的卻不是他們敲了許久的門，三名黑色制服的人聞聲不約而同地退開一步，卻看見莫辭從隔壁的房間裏走了出來。

——恐怖的是他還穿着一身極私人的睡衣，頭發看上去也未經梳理，只有一張臉依舊冷得凍人。

三人又不約而同地低下頭，猶豫着移開視線。

莫辭卻連半個眼神都沒分給他們，徑直走向他們面前的房間，打開門走了進去。

“莫部長，我們是總領派來接您……”

話未說完，門便在他們面前絲滑地關上了。

三名下屬受了皮甘曳的吩咐一大早來找莫辭，卻遭受了如此經歷，彼此面面相觑，古怪的氣氛在安靜的空氣中逐漸發酵開來。

然而縱使他們再好奇，也不好直接去問莫辭，只得在等莫辭出來後将皮甘曳吩咐的話一一陳述了，而後随他一起前往樓下。

*

莫辭原以為皮甘曳把自己的心腹派來監視他就已經夠了，卻沒想到他還不放心，專門派了幾車的保安跟随着護送他前往發射場。

到發射場時，飛船已經停在那裏了。

不知是皮甘曳發來了新的催促指令還是任務有變，三名下屬自耳麥中接收到傳來的信息後相視一眼，就朝着莫辭的方向走來：“莫部長，請上飛船吧。”

莫辭卻沒有馬上動作，而是回頭掃了眼跟着他一起來的一衆保安，看向下屬，道：“這些人都要跟去嗎？”

“不用。總領吩咐了，等到了1星那裏會另有人接應您的。莫部長，可以出發了。”

那人說着側身在莫辭身旁站定，讓出了飛船的階梯，擡手示意。

莫辭視線自飛船階梯上淡淡瞥過，不知道在想什麽，視線落下時有剎那的黯淡。

他原本還想在離開前和荼京盛說一聲，然而卻沒機會。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只是……算了。

莫辭深吸一口氣，向前走去。

就在他剛踏上第一道臺階時，便聽身後傳來一道喊聲：“莫辭！”

莫辭毫不猶豫地轉過身去。

就見荼京盛從一衆保安之間，正大步流星朝這邊走來，眨眼間便到了他面前。

盡管只隔了幾步之遙，候在長階下面的兩名下屬已經眼疾手快地站了出來，擡手擋在荼京盛身前。

而另一人則向莫辭示意，催促道：“莫部長，請。”

莫辭半側着身低頭看去，正好與荼京盛擡頭望來的視線對上，他喉結微動，張了口想說什麽卻又閉上了。從旁人的角度看來，莫辭只是将視線在荼京盛臉上極淡地掠過而已，面上波瀾不驚。

在短暫的停頓過後，他便輕輕垂下眼眸。

“莫辭。”荼京盛又喚了一聲。

這次莫辭卻沒有再看他，剛要轉過身去，荼京盛的聲音便再次響起，“等你回來，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說這話時他聲音不大，卻剛好能讓莫辭聽到。

莫辭怔了一下，硬生生克制住想回頭的沖動，沒有停留地沿着長階向上走去。

及進入艙內，看着飛船的艙門緩緩關上，他才終于松開了手，手心裏正躺着那只因時間沖洗而褪去光澤的懷表。

那就，等回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