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反常
反常
荼京盛心下一驚，來不及思索便已經回過頭去。
他身後站着的不是別人，正是嚴貢。
他一直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鏡，這會兒手中拿了本書，神情嚴肅，倒還真有副知識分子的模樣。
只可惜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本叫作《一千個冷笑話》的讀物。
荼京盛說不上來有沒有一點失落，他視線飛快地掃了眼嚴貢手中的書，再看向他時早已換上慣常的谑笑，問：“怎麽樣，還好看麽？”
嚴貢搖了搖頭，神情卻沒有荼京盛那麽輕松，他皺起了眉頭，似乎正想說什麽。卻忽然注意到什麽，眉頭松了些，轉而問：“你那個助理呢？”
“我在這兒呢！”
不等荼京盛開口，一道女聲已經替他給出了回複。
嚴貢朝身後看去，就見一個陌生的短發女人正抱着本子朝這邊走來，不禁道：“這又是誰？”
“我叫餘韻。現在是荼先生的助理，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餘韻說着，朝嚴貢回以得體的職業微笑。
“她是你的助理？”嚴貢卻并不理睬她，而是看向荼京盛，“之前那個呢？”
荼京盛看了他一眼，道：“他被派去別的系星執行任務了，這段時間都不在。”
嚴貢眼中似乎閃過一絲質疑，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那你剛才為什麽會把我當成他？”
荼京盛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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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不能說他剛剛在走神，一不小心就想到了吧？而嚴貢又正好在那時打斷了他的思維，只能說碰的太巧了。
見荼京盛似乎沒有開口回答的意思，嚴貢只得暫時按捺下疑惑，看向了一旁的餘韻，道：“我有些話想跟他說，你能暫時回避一下嗎？”
餘韻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就聽荼京盛道：“你先出去吧。我等會兒出來找你。”
“……是。”
縱然有些不情願，但作為助理,餘韻還是只能在荼京盛的要求下轉身出了門。
餘韻一走，嚴貢就将自己手中那本書舉了荼京盛面前：“你就不覺得這本書出現在這裏有什麽問題嗎？”
“覺得啊。”茶京盛合上了手中剛才翻閱的書，淡聲道，“不止《一千個冷笑話》，這裏還有《宋風》《戀愛三十六計》《知更鳥》呢。”
這些都是他之前來書店時所找到的能夠識別出書名的書。
嚴貢越聽眉頭擰得愈緊，道：“雖然這裏的書籍外形大差不差，但我确定我手上這本是從地球上來的——可問題是我們在荒島流浪了這麽久，彼此也都多少有點了解，這群人中沒有随身帶着書的；而如果是這裏的人專門從地球搜找來的，那更不可信——它們出現在這裏的意義是什麽？”
嚴貢原先只知道他們作為幸存者，在地球末日後被帶到了埃奈達，根本沒有想到這顆星球和地球有什麽關聯。更何況，在他印象中的地球文明早在他們離開的那一天就已經毀滅，此刻在這裏突然看見熟悉的文字，讓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除了我們沒人能看懂，總不可能只是為了裝飾。”他呼吸逐漸急促起來，下意識擡頭看向荼京盛，卻見後者面色平靜，似乎對他所說的這一切都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吃驚。
嚴貢攥着書的手指猛然用力，上前一步沖到荼京盛面前，眼眶有些紅：“荼京盛，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地球……是不是還沒有滅亡，是不是末日都是假的，都是夢？都已經發生過記憶替換這種事了，再離譜的事我也信了——你告訴我，是不是只要回去，就有希望？”
只要回去，就有希望？
不，他不知道。
他只是想回到最初的地方，一切最開始的地方，那裏承載着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存在着無數人的記憶與文明的印記。
荼京盛輕輕閉上眼，搖了搖頭。
“嚴貢，是真的。”
但很快，他又睜了開來，神情中再無一絲笑意，道，“我不知道回去之後會怎麽樣，我只知道留在這裏是錯的。這裏的一切都是假的，自私的，腐朽的。我想回家。”
話音落下，書店中安靜得落針可聞。
嚴貢沒有再回話，過了片刻，他眼中才逐漸清明起來。
嚴貢兩指按了按太陽穴，又用手掌用力搓了搓臉，而後才重重呼出一口氣，道：“可能是剛恢複記憶，忽然仿佛又重回了瘟疫剛開始那段時間，感覺大家上一秒還都在，下一秒卻又都離開了……最近精神狀況不太好。”
“嗯，我知道。”
頓了頓，嚴貢卻又忽然問：“你剛才說‘這裏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什麽意思？”
“正好我也想找機會跟你聊聊這件事，既然碰到了，那就坐下說吧。”
兩人來到書店二樓的閱讀區，撿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
讀書區的天花板上懸挂着一個電子屏，上面正放映着當日新聞。
荼京盛似乎在斟酌該如何開口，沉默片刻後，道：“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叫埃奈達，是一個由皮甘曳親手打造的星際帝國。”
僅僅這一句話就瞬間颠覆了嚴貢的所有預想，他一時驚愕地愣在了原地。
“你上次問我為什麽要推翻皮甘曳，因為整個埃奈達都是皮甘曳的罪行。這個星球上的确有除了我們之外的其他地球人，還有更多其他星球的人。
“皮甘曳四處尋找合适的星球，以各種手段制造所謂的‘世界末日’，之後将那些星球納入埃奈達，而其中流離失所的原住民則被他替換了記憶，成為埃奈達的居民。那些居民就像你之前一樣，以為自己在這裏出生長大，接受着一切編造成的現實。”
“什麽？”
荼京盛将他和莫辭在飛船發射場發現的洛愆的事告訴了嚴貢，又簡單地提及了前往1星破壞信號塔的計劃。
話剛說完，嚴貢的臉色就肉眼可見地變了。
“我也去。”他說。
荼京盛卻搖搖頭：“不用，人太多危險性反而更大，更何況你才恢複記憶不久，對如何僞裝也不夠熟悉。等莫辭回來，我和他一起去就夠了。”
話音落下，嚴貢的臉色卻沒有半分放松下來，道：“你就這麽确定跟他單獨在一起不會更危險？”
荼京盛正要說話，嚴貢卻沒有給他機會，而是緊接着說道：“你不會忘了當初是誰把我們帶來這裏的了吧？那時候所有人幾乎都已經徘徊在心理防線的邊緣了，他的出現輕而易舉地帶給每個人希望，在取得這種信任後，将我們一步步引入圈套，而後淪為這個星球運轉下去的傀儡——你又怎麽能确定這些說辭也不過是他的又一個陰謀——推翻皮甘曳，然後呢，讓他成為新的統治者嗎？”
“他不會的。”
荼京盛脫口而出。
“荼京盛！”嚴貢聲音驟然提高，按在桌面上的雙手青筋暴起，看向荼京盛的眼中滿是憤怒與不可置信，“你更信我還是更信他？！”
荼京盛剛要擡起的手指在空中頓了一下，而後緩緩落在了桌面上，呼出一口氣，道：“嚴貢，你需要留在這裏找其他人，并嘗試說服他們。”
“但是你——”
“你忘了你之前答應我的嗎？”
嚴貢看上去幾乎是咬牙切齒了，卻還是忍住了沒有爆發，半晌，幾乎從喉間擠出來一句：“好……我尊重你的選擇，但你總得告訴我莫辭現在到底在哪裏，具體執行什麽任務，以及回來的時間。”
“他現在——”
荼京盛卡了一下，視線不自覺望向窗外。
應該在飛船上……？還是已經到了？
荼京盛幾乎沒反應過來，在想到莫辭的時候就已經走了神。腦海中卻忽然回響起不久前回答餘韻的那句話，心口一陣輕悸，指尖不知不覺攥緊了。
實在是太沖動了……只不過是想到莫辭，就會變得有些不像自己，當過去所有被察覺或否的細枝末節被重新正視，一切都變得那麽明白不過，只是他從來沒敢放任自己細想。可只是在偶然的某個瞬間，荼京盛會變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那個模糊不清的期限給他期待，卻又讓他害怕。
他想見他，但好像又不是很敢面對他。
“荼京盛！……”
又是嚴貢的話将他喚回現實，荼京盛這才發覺自己又反常地走神了，他趕緊拉扯回神思，将視線從窗外收回，一轉頭就見嚴貢正神情古怪地看着他：“難道他連這個都沒告訴你？”
“咳。”荼京盛擡手捏了捏鼻梁，避開嚴貢探究的眼神，說，“他現在已經還沒到，至于任務內容和時間，我确實不知道。”
嚴貢的臉色幾經變幻，似乎仍舊表示懷疑，卻又明白無論他怎麽說都難以改變荼京盛的想法，只好憋了一口氣在心裏，咬牙道：“莫辭既然要去1星，怎麽不直接把信號塔破壞了呢？這是一定要多拉一個人下水嗎？他……”
話沒說完，荼京盛已經出聲打斷了他。
“嚴貢，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我相信他。”
嚴貢像是喝水被噎了一下，他正要說話，這時卻聽窗外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那聲音中夾雜着笑聲、哭聲以及談笑聲，在窗戶的隔離下隐約有些失真。
兩人正好坐在靠窗的位置，聞聲朝窗外向下望去。
一群人正在保安的押送下，從書店的門口經過，那嘈雜的人聲便是那群被圍在保安當中的人發出的。
即使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卻也能隔着遠遠的距離感受到他們言語間的喜悅。他們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無一不是滿面笑容，或是喜極而泣的，幾個年紀小些的孩子指着路旁某處的建築，正滿眼新奇與期待。
“這些人……”嚴貢眉頭輕蹙，下意識看向荼京盛，後者卻示意他看懸挂的電子放映屏。
屏幕上正播報一則行星遭隕石撞擊毀滅的新聞。
“……但好在在援助人員的努力下，我們已經救出所有幸存者并轉移至埃奈達。作為星際收容站，我們将不斷地為星際居民們提供和諧與安全的生活環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