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滋長
滋長
行政樓的會客廳，紅絲絨鋪就的地毯一路延伸至走廊，襯着明亮華麗的暖光燈，一衆侍立于門外的下屬身着黑白制服，分列兩側，連袖口與胸前都別着鮮豔的紅玫瑰。
會客廳中隐約有柔緩的純音樂響起，伴随着淡淡的花香氣一起飄得很遠。
長桌上鋪陳着潔淨的紗布，燭火立于蠟白之上跳動輕舞，在長桌的中央，兩側對稱擺放着兩個插着花枝的精雕花瓶。
餐桌上，女人銀鈴般的笑聲悠蕩傳來，仿佛融化了的燭光一般纏綿。
艾洛塔少見地穿了一身淡紫色長裙，領口是細繡的玫紅色薔薇，及腰的金發波浪卷如瀑布般傾下，坐在寬大的沙發椅上只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間，顯得嬌小無比。
此刻她正身體前傾，手中的叉子戳住盤子裏一塊滋滋冒油的烤肉，卻是仰着頭在看對面的皮甘曳。
“你還說……明明好久沒這樣陪過我了，每次都說忙！”
艾洛塔紅唇上沾了些油，卻襯得愈發殷紅，她一雙青碧色的眼睛幾乎叫人難以挪開視線。
皮甘曳身體後仰，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呵呵笑了幾聲。
随即他卻忽然向前俯去，隔着長桌的寬度與艾洛塔咫尺相對，不等後者有所反應，他已經伸出手去，算得上是極為優雅、溫柔地替艾洛塔将垂落在臉側、幾乎要掉到盤子裏的頭發撩去耳後。
而後輕柔道：“怎麽能這麽說呢，我這不是特地推了事來陪你嗎？嗯？今天的布置你還喜歡吧？”
艾洛塔卻在一瞬間愣住了，望着皮甘曳走神幾秒，像是有些羞赧似的往旁邊躲了一下，轉頭避開他的靠近。一邊用手中的叉子挑了挑盤中的肉，癟着紅唇賭氣似道：“你哪次不是這麽說，就會來軟的……要不是你答應這次帶我一起來，我才不原諒你呢。”
“好好好。”皮甘曳笑着收回手，“所以現在原諒我了？我後面可能還要有些事情要辦，到時候你就待在我的住處裏，這棟樓裏的人随便使喚，想讓他們幫忙跑腿還是捶背的都行。”
聞言，艾洛塔猛然回頭看向他，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我才原諒你……你就又要抛下我一個？我說了，只要讓我跟着你，我做什麽也不會添亂的，我什麽也不會說……”
見皮甘曳朝她看去，艾洛塔禁不住垂眸，握着叉子的手頓時收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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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她說錯話被皮甘曳暴力後，艾洛塔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再提及皮甘曳在計劃的事業。
對她來說，離開了皮甘曳就是一無所有，能保全自己就不錯了，還提什麽同情別人呢？她是孤兒，是個無助流浪在宇宙間的棄女，正是有了皮甘曳的憐惜才得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她又怎麽能放下呢？
“阿曳~”艾洛塔像是終于決定了什麽，皓白齒間輕吐出一口氣，将手中的叉子放下，而後扭了扭腰肢，雙肘擱在桌上，用掌心托着臉頰，望向皮甘曳，“你最好了~我知道你在做的一定是最偉大的事業，你可是我最崇拜最崇拜的人了啊！……好吧，我一定乖乖待在這裏，你有空記得來看看我就好~”
皮甘曳從喉間發出兩聲低笑，像是對艾洛塔的表現極為滿意，同時又感到幾分幼稚，卻還是舉起桌上的高腳酒杯，将杯沿遞到了艾洛塔唇邊。
艾洛塔眉頭輕皺：“我不喝酒……”
“就要你喝一口。”皮甘曳加重了語氣。
艾洛塔下意識輕微抖動了一下，見皮甘曳沒有繼續動作，這才擡眸瞥了他一眼，而後小心地湊上前，就着杯沿輕抿了一小口。
杯沿上留下淡淡的紅色唇印，皮甘曳滿意地彎起嘴角，将酒杯轉向自己，對着那個唇印将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若抛卻其他不談，這兩人面對面享用燭光晚餐，倒真有幾分普通伴侶的模樣。可艾洛塔終歸只是皮甘曳藏于手掌的玩物，她自己何嘗沒有察覺。
她同樣被替換了部分記憶，在皮甘曳的信仰控制之下茍且存活。
艾洛塔的的确确是個孤兒，只不過她是在自己的星球長大的，她憑借着出挑的外形，成為當地有名的超模，廣受追捧。
至于當末日來臨之時，甚至有許多追随她的人願意将生的希望留給她，在那場由虐殺性病毒蔓延而導致的末日中，她幾乎成為唯一的幸存者。
感染後的異化者四處暴戮，走投無路之際，艾洛塔已經準備自殺來結束自己的生命，卻被從天而降的皮甘曳橫刀救下。那時候皮甘曳還要年輕一些，那時在艾洛塔眼中，這個神一般的人就成了她唯一的寄托。
晚宴上，兩人也如家常伴侶般閑扯了幾句有的沒的，多是皮甘曳陳述他成就的事業，而艾洛塔在一旁表達仰慕之情。
晚餐吃到一半，會客廳的門卻忽然被人從外面敲響了。
艾洛塔垂在桌面的指尖驟然縮緊。就見外面走進來一個人，俯身就皮甘曳耳邊說了幾句，接着便看見後者神情突變，拍着桌子就站起身。
“阿曳！”
艾洛塔急道。
皮甘曳回頭看了她一眼，跟那人低聲說了一句什麽，像是讓他先去外面候着，而後面對艾洛塔俯下身去，一手托着她的側臉，在她的額間親了一下，含情脈脈道：“我現在有重要的事要離開一下，我手下這些人都會在這裏陪着你，乖乖把飯吃完，好嗎？”
“……”
艾洛塔紅唇微啓，正要說什麽，卻聽門外又來了人，皮甘曳似乎有些急迫，起身就往門口走去。
皮甘曳走出去後，侍立的下屬關上了門。
随着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艾洛塔喪氣地摔下叉子，向後一仰靠在了椅中。
偌大的會客廳轉眼間只剩下了她一個人，橙紅色的燭火跳動着，映襯着花瓶中的玫瑰，顯得愈發嬌豔欲滴。
“一定要走嗎？一定要征服嗎？為什麽不能放過那些無辜的人呢？阿曳，我希望你陪着我，是不想你再繼續這樣下去……讓那些人成為星球的孤兒，而你沾滿了鮮血卻成為他們的救世主！”
話音落下，在空曠的室內蕩起不大的回音。
忽然間，會客廳的門被人從外面推入。
艾洛塔匆忙坐直身子，警惕地朝門口望去，就見一個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正毫不猶豫地朝着她的方向走來，待走到艾洛塔面前，他一手背在身後，俯身朝她行了個禮。
“你是……”
“我是總領的貼身助理，單邢。”說罷，他朝艾洛塔伸出手去，“總領夫人，您好。”
艾洛塔看着面前的人，一時沒反應過來，眉頭蹙起，沒有去接單邢的手，而是反問：“既然是貼身助理，你為什麽不跟着他？”
“總領剛才有要事，又怕怠慢了您，所以安排我陪您用餐。”
艾洛塔視線在單邢身上随意掃過，似乎沒發現什麽特別的地方，頗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那你随便坐吧。”
誰知說完後等了幾秒，單邢卻沒有馬上坐下，緩緩地收回了剛剛伸出去的手，看向艾洛塔，笑道：“抱歉，您剛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
自從發現地球燈火之後又過去了一周，期間荼京盛一面應付着餘韻的工作，一面保持和嚴貢的聯系，後者已經在星球上找到了之前那群幸存者中的大部分人并将他們集結起來。
但說服他們終究不是件容易的事，荼京盛嘗試幾次後決定還是将人先拖着，等到他摧毀信號塔後一切都會變得簡單。
兩周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至少在最後幾天的時候荼京盛是真的快要憋瘋了。他确切知道莫辭回歸日期是在三天前，而後的三天他幾乎每天都是數着分秒過的。
他白天的時候在餘韻的安排下直播做個菜，有空就去找嚴貢交流一下線索，晚上就在房間裏搞點小科研。
他甚至在這幾天成功學會了炒青菜不炒糊，以及蛋炒飯不焦，可喜可賀。
莫辭回來的那天，荼京盛一大早就推了所有行程活動，前往發射場地去等。新建的發射場已經在一周前投入使用，那裏兩側高過膝間的草叢仍沒有修剪，草場往兩側延伸開去有一段低窪的地方，自矮坡下去就是河邊。
——就是之前荼京盛被單邢追擊的那條河。
鐵門往前走就是一棟高聳的建築，是作為發射場的控制中心。飛船有關的航班起降及定位都是由這裏負責。
起降坪之外的區域被用警戒帶圍了起來，荼京盛就在控制中心樓下的大廳中等候，憑他怎麽找內部人員套話，那些人都不告訴他航班具體情況，荼京盛就一直從早上等到了傍晚。
傍晚的風不似上午那樣平和，風有些大。
荼京盛仰了許久頭，遠遠地便望見自視線極遠處，一道銀白色的亮點自雲層間劃了個彎，朝着這邊飛來。
然而下一秒，就見那點銀白色的下方驟然出現一豆橙紅色暗點。
“警戒！警戒！接到消息：Z2WW5返程途中突發火災，全體人員注意！全體人員注意！準備啓動緊急防禦預案！”
飛船高速降落，眨眼間那豆暗點便燃成一大片，如一顆滾滾燃燒的隕石般瞄準了發射場的方向，朝着地面砸來。
控制中心拉起警報，下一刻，一個人從門外狂奔進來，守在一樓前臺的工作人員被吓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反應，眼見人就要沖向二樓，趕緊上去攔住他，卻被按住肩推到了一邊。
“裏面的人呢！”荼京盛幾乎是吼出來的。
話音落下，幾個保安就從外面沖進來左右按住了他，阻止他再向上走。與此同時，一名身穿黑色制服的內部人員自樓上不緊不慢地走了下來，在樓梯上幾步停下，居高臨下地看向他：“上面是工作區域，無關人員請不要靠近。”
荼京盛猛地擡頭看向那人，一字一句道：“派飛船去接人。”
那人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而後露出一個很假的微笑，答道：“遇險飛船降落速度太快，來不及了。”
“但上面還有人——”
“很快就沒有了。”那人說着提高了聲音，“我們已經啓動緊急預案，一定會保證發射場所有人的安全。”
“你敢！皮甘曳讓你們這樣做的？！”
荼京盛用手肘猛地撞擊身側按着他的保安，趁機就要掙脫開沖上前樓梯上那人，後者卻只看着他一動不動。
沒走幾步，身後便又過來幾個保安，沖着荼京盛撲來。
荼京盛閃身避開，卻聽“咔噠”一聲輕響，樓梯上那人舉起了手槍，微笑着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
荼京盛愣神了一瞬間，身後的人早已撲上來控制住了他。
“關出去。”
臺階上的人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而後轉身便上了樓。
荼京盛被幾個保安拽着推出了門。
他一擡頭，便看見了那艘急速降落的飛船，熊熊燃燒的火焰已經将整個船身都吞噬其間。而在發射場的控制樓兩側，已經架起兩臺巨型攔截彈，彈頭瞄準了飛船的方向。
風吹得他眼睛有些酸，荼京盛望着俯沖而下的飛船，忽然擡步穿過警戒帶，朝起降坪的中央快步走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