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鄭重
鄭重
離開的這段時間莫辭的精神狀态果然不是很好,看上去是幾天都沒有睡好,眼睛下方泛着淡淡的青黑。
他在回去的路上小憩了一會兒,在下車前将先前被弄亂的頭發紮了起來,又仔仔細細地疊好制服的袖口。
車在住宅樓前停了下來,就聽坐在副駕駛的搜尋隊隊長在車上沖這邊喊道:“莫部長,總領說您剛回來太累了,不用去找他了!”
說完車輛掉了個頭開遠了。
莫辭下意識想回頭看去,卻被荼京盛自身側牽住了手,拉着他往樓裏走。
“這段時間應該都沒怎麽休息好吧,今天早點睡,我陪着你。”
*
莫辭大概是真的有些累了,回到房間沖了個澡,躺下後很快就睡着了。
荼京盛坐在床邊看了他許久,待莫辭呼吸平穩下來才輕輕站起身,坐到了桌前,開始繼續他這段時間的研發。他盡力把聲音放到最輕,在靜悄悄的房間裏只聽得見鉛筆在紙面上的沙沙輕響。
一段時間後,荼京盛放下筆,又回頭看了眼莫辭,正好看見後者翻了個身背向他,他睡着時習慣性蜷起身體,長發散落開來,長發淩亂地自臉側滑下,只露出一小截白淨的側頸。
荼京盛動作極輕地走到床邊,似乎想伸出手去,卻又在半空的時候停了下來,最終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而後拿着衣物轉身走進了浴室。
大概是太累的緣故,莫辭在睡夢中也不算踏實,這幾天發生的事又如電影般在腦海中重複放映。
常也……常也死了。
莫辭早前外出執行任務的時候也曾到過1星,那時正好聽聞一則飛船失事的消息,事情發生後機毀人亡,無一幸存。
當地政府并不允許将事件外傳,莫辭作為皮甘曳手下的內部人員,才有幸得知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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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是一艘客運飛船,卻因其上的一名乘客搶奪操縱手柄企圖改變航道,導致飛船失控後墜毀。
那時莫辭本就在着手尋找那些記憶替換之下的漏網之魚,企圖成立覺醒者組織,聯合起來推翻皮甘曳,那場飛船事故的發生讓他自然而然地懷疑上了那名搶奪操控手柄的乘客。
經記錄顯示,在墜毀前飛船已經脫離航道,是向着背離星球之外的宇宙前進。
莫辭原本已然遺憾沒能早些找到那人,卻不想在執行任務的途中意外遇到了那人的“父親”。
莫辭見到他時後者正在給逝去的兒子送行。
“兒子啊,我只有你了,為什麽要留下我一個人?要是我之前相信你說的那些就好了……我們一起走,一起離開這個地方……”
常也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卻在得知兒子去世的消息後一夜白發,蒼老得仿佛年過半百。
“節哀。”莫辭在墓前蹲下,看向男人。
與男人攀談幾句後,莫辭得知常也也被替換了記憶,而他口中的“兒子”則是漏網之魚,他曾許多次嘗試說服過常也,又一直在試圖逃跑。
這些常也都知道,他只是一直不敢相信他所接受的這一切都是如他說假的,但他卻始終支持着“兒子”所做的一切。
“他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他甚至說他不是我的兒子,他有自己的親人,有自己的家。他還總是跟我說,他必須逃離這裏,他要回家。”
只不過他從來沒有想過,“兒子”會因為他口中的“必須”而失去生命。
“當得知他……的消息後,我才真正開始思考他先前說過的話。他說‘必須’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他寧願用生命去實現的事,我不能不相信。”
“那你願意知道這一切的真相嗎?哪怕它們可能颠覆你現有的認知,哪怕一切可能比你從你‘兒子’口中得知的更加荒謬。”
“我想知道!”常也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說完後直直看向莫辭,眼神中充滿了一種不同尋常的堅決,“他跟你年紀差不多大,看到你就讓我想到他……請告訴我吧,如果能知道一切真相,或許也算彌補我未曾相信而留下的遺憾吧。”
就是那時候在1星待的那段時間,莫辭第一次在埃奈達說服一個被替換記憶的人加入自己的計劃,與其他未被替換記憶的人不同,他同時帶着兩份記憶的相信,也背負了比其他人更重的責任。
在“兒子”去世後,常也幾乎是把莫辭當作了自己的親人般對待,或許也因為那次意外的相遇與那份更為沉重的信任,讓莫辭已然在心中把他當作好友。
像許多未被替換記憶的覺醒者一樣,在這個陌生的星球遇見已然幸運,不管曾經如何,在這裏他們就是彼此唯一的扶持與依靠。
1星時埃奈達最早确定的系星,其中未被替換記憶的人數相比其他系星也是最多的。莫辭這次到1星時,那裏的覺醒者們正在為當地制度的不公策劃一場反抗,目的是推翻當地政府,常也也選擇參與。
然而,反抗卻并沒有取得成功,這群人毫無經驗,又多是臨時拉幫結派湊起來的,彼此之間根本沒有默契可言。當政府警衛持槍趕來的時候如一盆散沙般,四散而逃。
這場動亂轟動了整個1星,很快在媒體上傳得沸沸揚揚,卻又僅僅在半天後就被壓下去,再也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莫辭得知事件後,以皮甘曳的名義趕到現場了解情況,卻只在那裏看到了常也裹着白布的屍體。
常也是被替換記憶之後的當地居民——這是覺醒者團隊中人盡皆知的事實。
盡管他自言相信他們所說的一切,并願意為推翻皮甘曳做出貢獻,卻仍有不少人因為他的身份而隐約排斥他,況且參與反抗的覺醒者中大多數都是年輕人,常也的年紀已經算偏大的。
當警衛的響聲響起的時候,所有人在一瞬間向各個方向逃開。反抗還沒開始便潰散殆盡。
不知是來不及逃開,在後面推了常也一把将他作為掩護。
常也反應過來回頭時,已然成為警衛包圍圈的中心,他只來得及邁出幾步,便被子彈擊中後心,當場斃亡。
這些都是莫辭在後來才知道的。
那天他親自給常也下了葬,又一個人待了很久很久。
好像在那時候他的想象才終于被現實澆了一盆冷水——
帶領着這群覺醒者推翻皮甘曳,并不是那麽容易事,甚至随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明明不久前還鮮活存在的人,下一秒或許就只剩屍骸了。
要是他當初沒有說服常也該多好。
是不是他就不會死了?
霎時間,翻天的火光,尖銳的警報聲在四周響起,視野中的景色驟然變化。急速的下墜,眨眼間,他看見那人站立于危險的警報燈中,朝着前方張開雙臂。獵風揚起他的碎發,衣擺翻飛,他好像看見了火光在跳動,在他的眼中。
耳邊驟然響起槍聲,他倉皇回頭間,一顆子彈沖着他飛來。
莫辭怔了一下,一個人出現在他身前,對着他面帶笑意,似乎正要張口說話。
可下一秒,子彈便從後面擊中了他的身體,大塊的血跡自胸口暈開,如鮮紅的火焰般刺眼地燃燒起來。
“荼京盛!”他幾乎窒息。
我能不能留住你。我好怕……再遲就沒有機會了。
……
因莫辭睡着了,荼京盛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就只在腰間圍了一條浴巾,一邊用毛巾擦頭一邊向着床邊走去,誰知一擡頭就看見莫辭正怔坐在床邊。
窗外的光透過簾子如銀晖般灑下,在他身側鍍開一層模糊的剪影。
“怎麽醒了?”
荼京盛沒有開燈,将毛巾随手扔在了桌上,轉頭見莫辭就要站起來,按着他坐回了床上,轉身去給他倒溫水,當他端着水回來時卻看見後者正盯着他出神,被發現後莫辭眼神躲閃了一下,卻又很快平靜下來,直直地落在他的臉上。
荼京盛愣了一下,有些沒反應過來。他端着水走近了莫辭,将水杯遞到他手中。
不知為什麽,多了一個人的房間卻仿佛比平日裏更加寂靜,以至于黑暗中每一道輕微的呼吸都顯得清晰無比,混在一起變得略有些雜亂。
荼京盛沒有坐下,而是站在莫辭面前,看着他仰頭喝了幾口水。借着薄薄的星光,他的視線自他滑動的喉結移到他殘留着水漬的唇上,片刻停頓後往旁邊移開了視線。
見莫辭把喝好的水杯放到桌上,荼京盛順手拿了起來,轉身就又往飲水機走,“還要嗎?”
“荼京盛。”卻聽莫辭在身後叫住了他。
荼京盛腳步一頓,卻沒有馬上回頭。
“上次走之前,你說想跟我說的事是什麽?”
莫辭的聲音不算大,在安靜的室內顯得格外平靜。
荼京盛将水杯在飲水機上放下,轉身走回了莫辭身前,後者仍端坐在那裏,甚至連睡衣的衣領都扣得整整齊齊。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莫辭擡頭看向他。
“……我說不上來這種情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也一直不知道該怎麽去處理。直到在玉海那次,我才發現我有多怕失去你,你昏迷那段時間我一直守在旁邊,是因為我怕,怕一不留神就再也見不到你,我想多看看你。
“這是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在這件事上我沒有什麽經驗,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該怎麽去跟你說。但是你走的這段時間,我很想你。”
未幹的水珠自發梢墜下,沿着肩窩的線條一路淌下。
荼京盛呼吸有些重,卻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今天看到飛船失事的時候,我都已經死了。聽到你叫我名字的時候,硬是把我抽了一半的魂又吓回去了。我一直不信玄學,但那時候我就很想祈禱,讓你以後遇到什麽危險,全都轉移到我身上。”
“荼京盛。”
莫辭忽然出聲打斷道,“在很久之前,我就在看着你了。”
他說的字字清晰而認真,仿佛在下一個鄭重的承諾。
荼京盛怔了一下,莫辭便繼續說道:“你應該早就忘記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七年前。”
七年前。荼京盛二十一歲,莫辭十八歲。
在IT公司,戲劇般開場,鬧劇般終結。
這段記憶在荼京盛的印象中的确早已淡忘,但那之後的四年裏,莫辭卻總能以各種原因單方面地與他相逢。
對于他來說,那個人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早已成為了他追逐的方向和期待,支撐着他因忘卻而迷失自我的時候一點一點地往前走。好像再多走一點,就能看到希望。
“這是叔叔留下的東西,我一直沒找到機會還給他……抱歉。”
莫辭說着将懷表遞到荼京盛手中。
“噠”一聲輕響,随着表蓋打開,透過被仔細粘補好的玻璃外罩,那張因時間流逝而已經不再清晰的老相片出現在眼前,畫面中三個人含笑而立。在窗外星光的映照下愈發增添幾分朦胧的色彩。
一片寂靜中,荼京盛許久沒有說話。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哭了嗎?”
“沒有。”
荼京盛的嗓音低沉,帶着些許不易覺察的沙啞。
許久,他才将懷表合上,将它放進了自己疊在床邊的衣兜中。
經過時莫辭伸手抓了下荼京盛的手。
在視線不甚清晰的環境中,每一寸觸碰都格外的敏感,叫空氣隐約有些升溫。
荼京盛反握住莫辭的手,在他開口前一手按着他的後腦勺,低頭吻了下去。
莫辭沒有防備,被迫仰起頭,接受着唇齒間的氣息一點點被掠奪,他幾乎喘不過氣,被荼京盛托着腰向後倒了下去。
莫辭好不容易掙紮着別開臉,偏過頭去喘息片刻。
荼京盛卻又吻上他唇角。
“等一下……”莫辭還沒緩過來,下意識道。
荼京盛似是頓了一下,轉而吻上他的額頭。
溫熱的氣息在臉龐撞開,他自眉眼一路吻至下巴,行至頸側時微微張開了嘴。
潮濕柔軟的觸感在極為敏感的地方劃開,莫辭渾身輕顫一下,忍不住想伸手推開他,卻在指尖觸及滾燙的肌膚時又立刻收回。
他呼吸驟然有些急促。
荼京盛雙唇自他頸間擦過,忽然頓了頓,嗓音低沉得不像樣。
“可以嗎?”
沉默片刻,莫辭緩緩地,轉頭吻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