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是他想翻過的山”
“那是他想翻過的山”
印度回國以後,師傅找我談過一次話。
“梁笙啊,我想和你商量個事兒。”
“師傅您說。”
“近幾年這些個小将慢慢也起來了,隊裏想給他們找個年齡相仿的随隊翻譯。”
我大概理解了師傅的意圖。
“這幾次比賽任務你都完成得很出色,他們也都很喜歡你。”
“您希望我來做?”
師傅點頭。
“你知道這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機會,”他微微停頓,“但我也清楚你可能會有自己的考慮。”
我沉默不語。
“其實我知道你當初更想學手語翻譯。”
師傅一語道破了我的心思。
“是為了什麽人嗎?”
我驚訝于師傅的敏銳,但還是下意識掩飾:“只是感興趣罷了。”
師傅無奈抿嘴一笑,沒再深究。
Advertisement
“我還是覺得你的天賦不止于此。”
“不過做随隊以後,意味着你需要時刻待命,也會更多參與到他們的生活,身上的擔子也更重。”
“我……”
我還是沒法立刻下定決心。
“沒事,11月底你和他們去一趟意大利吧,回來再給我答案。”
*
11月底,意大利裏瓦德爾加爾達。
我随陳指和闫指帶着8位小将參加2017世界青少年錦标賽。
去意大利的飛機上,我和莎莎坐在一塊兒。
“笙姐,其實我們這次是來雪恥的。”
莎莎咬着耳朵熱乎乎地告訴我。
“怎麽是雪恥?”
“去年太慘淡了,只有石洵瑤拿到一個冠軍,連日本都拿了三冠。”
莎莎有些忿忿。
“石洵……?”我從中捕捉到一個新名字。
“石洵瑤,就是後面那個紮着小馬尾揪揪的妹妹。”
我循着莎莎的目光望去,看到個瘦瘦高高顴骨高挺眉眼立體的姑娘。
“她01年的,比我小一歲。”莎莎向我熱情介紹,“這次我倆要配女雙。”
“那你們必然是強強聯合。”
我轉過頭,餘光瞥到和空乘要咖啡的大頭。
“頭哥又要靠咖啡續命了。”
莎莎也注意到了她頭哥,無情吐槽。
“這次你們還是一起配混雙?”
莎莎點點頭,卻隐隐嘆了口氣。
“怎麽嘆氣,有啥煩心事兒?”
“其實,我還挺擔心頭哥的狀态。”
“大頭最近狀态有什麽問題嗎?”
“也不是最近,這半年頭哥的狀态都不算好。”
莎莎皺巴着小臉憂心忡忡道。
“這話怎麽說?”
“頭哥今年左臂受了傷,目前還有很嚴重的後遺症。”
“當時沒及時治療嗎?怎麽會落下後遺症呢?”
“那時候正好全運會,頭哥不想棄賽。”
莎莎說這話時眼底波光流轉,很是心疼。
“所以他瞞着教練打了封閉針上場。”
“他自己偷偷打封閉?!”
莎莎點點頭。
“他知道封閉針容易導致依賴而且有并發症隐患吧?”
“知道。基礎的藥物知識我們都會培訓。”
“那他還……”我訝異地看向若無其事喝着咖啡的大頭,“他這是對自己身體不負責任。”
莎莎沉默半晌,開口道:“笙姐…雖然我知道這樣對他不好,但我好像能理解頭哥。”
“這場比賽難道對他來說比自己的身體還重要?”
“不,”莎莎搖了搖頭,“不止這一場。”
“時間對我們來說太寶貴了,每一場比賽都至關重要。”
莎莎轉頭看向我,眼神篤定。
因為這個眼神,我嘴邊的所有話,都被咽了下去。
直到飛機快抵達的時候,我沒忍住問莎莎。
“什麽時候有這樣的想法的呢?”
“嗯?”
“就是覺得時間很珍貴。”
“嗯…”莎莎認真思考片刻,“可能是衣服上有自己的名字和國旗的時候吧。”
“那大頭呢?”
“大概是,第一次和龍哥打球的時候。”
“馬龍?”
“對。”
“為什麽?”
“他說,那是他想翻過的山。”
*
世青賽的任務很重,每個人都要承擔單雙混團四項。
不過在前期團體賽奪冠之後,大家基本都适應了場地。
因此莎莎大頭的混雙前期打得還算順利。
12月2日,混雙1/4決賽,莎莎和大頭對戰跨協會組合弗朗西斯卡和周穎詩。
第一顆球大頭反手一擰,幸運擦邊,贏下一分。
在被對手連追兩分後,莎莎抓住機會正手猛拉一球順利扳平局面。
4:2領先時,大頭再來一個正手輕挑穩固領先優勢。
二人技戰術優勢明顯,順利拿下第一局。
第二局第一顆球,大頭正手拉住順利拿下一分。
到第四顆球時,大頭接發球試圖反手拉死,但一不小心擰得用力過猛,出了界。
頭哥朝着莎莎有些喪氣地晃了晃手臂。
莎莎揮拍表示沒事,示意要給她頭哥演示一球。
下一球莎莎果然堅定反手擰拉,白球刁鑽又精确地觸碰桌角後,劃出完美弧線落地。
莎莎帶着一絲小得意瞥了她頭哥一眼,似乎在說:“頭哥,學會了叭?”
大頭當然不甘示弱,8:3領先時,他抓住機會,試驗剛和小豆包讨教的反手擰拉。
對手果然措手不及,頭哥再得一分。
得分瞬間,他臉上的小表情仿佛在說:“怎麽樣小豆包兒,我這球漂亮不?”
莎莎倒也習慣了他的臭屁,二人11:4穩穩拿下第二局。
由于前兩局的巨大優勢,第三局二人更是乘勝追擊,直接給對手打了個9:1。
這時候對手也開始放手一搏,弗朗西斯卡利用莎莎的挑球,狠狠向中遠臺猛拉。
大頭反應很快,立刻回身跳沖向中遠臺。
莎莎也相當默契快速讓開,幫助大頭接下這球。
由于二人優秀的護臺能力,這球質量很高,因此周穎詩回過來的球給了莎莎絕妙的變線機會。
莎莎毫不猶豫,果斷向桌角變線,随着大家對這一神球的鼓掌歡呼,第三局也被二人收入囊中。
短暫休息後的第四局更是怎麽打怎麽有,二人4:0獲得比賽勝利。
不過在這場比賽期間,頭哥着實是把當哥的紳士風度發揚到底。
不僅每次都記得給莎莎順帶毛巾,撿球更是每一顆都親力親為。
連隔壁桌飛來的球,都勤勤懇懇撿完發了回去。
主打臺上臺下隔壁桌都由大頭操辦,絕不讓小豆包兒白流一滴汗。
*
1/4決賽之後,對戰韓國選手安在炫、金芝荷的混雙半決賽,就顯得沒有那麽輕松了。
從第一局開始,雙方比分就咬得很緊,四人相持和走位水平都難分伯仲。
一番激戰後,莎莎大頭還是以微弱劣勢丢掉一局。
第二局,二人發現這對韓國混雙選手似乎很喜歡接發短球,于是二人開始采用拉長戰術。
戰術很快奏效,莎莎大頭7:3領先。
為進一步拉開比分,下一個球大頭拿出了自己的殺手锏。
當安在炫一個正手球回過來時,大頭死死屏着一口氣。
像一頭伺機而動的獅子緊盯獵物。
然後在球觸碰拍子的瞬間,猛抽,掃堂,側身,倒地。
球速快到出現幻影,霸道得根本不容對手反應。
一個精彩的倒地爆沖至此完成。
大比分1:1追平。
但對手也并非吃素,很快調整戰術,又領先一局。
第四局的時候,莎莎也變得更兇狠了起來,打了好幾個漂亮的正手側身。
每贏一球,大頭都會大聲吶喊叫好。
而每一聲簡單的“trolly”之後,又是有商有量讨論下一球的兩小只。
盡管對面是經驗豐富的老搭檔,兩人還是表現出了相當優秀的應戰能力。
大比分一路扭抱纏鬥來到了3:3。
決勝局的小比分更是窮追不舍來到9平。
最後幾球兩人顯得尤為謹慎。
在球臺下比劃專屬于他們的溝通手勢似乎還不夠,莎莎一步步貼近她頭哥,直接耳語交流起了技戰術。
莎莎沒心沒肺的靠近讓頭哥莫名有些害羞,他的耳朵微微泛紅,盡量紳士地和妹妹保持一定距離。
我心裏笑着想,頭終究還是有了“男女授受不親”的“成熟”思想。
盡管這樣,他還是能在莎莎為丢球懊惱的時候,及時拍拍妹妹緩解她的負面情緒。
其實,這場比賽的觀衆并沒有太多國人。
而作為初出茅廬的新人,認識他們的觀衆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他們每一次丢球,聽到的都只有觀衆為對手熱烈慶祝的歡呼。
而每一次得分,卻只能在一片沉默中,聽到彼此那句簡單又堅定的鼓勵。
在不被看好的比賽場上,他們是搭檔,也是彼此的粉絲。
以一人抵百人之力,為他們自己的好球喝彩。
然後義無反顧地相互攙扶着,走向他們認定的終點。
*
這場比賽之後,大頭的臂傷複發,我帶他去隊醫那裏冰敷。
看着他忍痛又不吭一聲的樣子,我突然想起了莎莎在飛機上說的話。
“大頭,你當初為什麽選擇打乒乓球啊?”
我問他。
大頭不假思索又輕描淡寫地給了一個回答。
“因為小時候身體不好,想鍛煉鍛煉身體。”
我心裏卻因這話狠狠刺痛了一下。
那時候的你大概也沒想到,如今這條路卻讓你更加傷痕累累。
大頭察覺到我的低落情緒,寬慰道:“沒事笙姐,這都小傷,我現在有新的目标了。”
我笑着對他點點頭。
我知道的,你有自己想翻過的山。
而這些傷,是為你通往山頂嵌入的層層石階。
他們醒目又密實地告訴着我,終有一天,你将會成為自己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