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下次繞一圈啊”
“下次繞一圈啊”
12月3日晚,最先結束的是混雙決賽。
大飛和鳗魚以4:1大比分優勢戰勝安在炫和金芝荷奪得冠軍。
“回去研究研究他們這場的打法吧,小豆包。”
大頭對混雙還是耿耿于懷,轉頭對身邊準備女雙決賽熱身的莎莎說。
莎莎比了個ok的手勢,表示沒問題。
大頭捏了捏莎莎軟乎乎的臉,“接下來的比賽加油哦小豆包兒!”
莎莎略帶嫌棄地斜睨了他一眼,但還是回了句:“你也加油頭哥,記得小心胳膊。”
大頭故作輕松地掄了掄臂,示意她自己沒問題。
莎莎這才放下心來,被一邊等了半天的女雙搭檔石洵瑤拉去熱身。
女雙決賽是莎莎瑤妹對戰鳗魚天一。
為了在服裝上有所區分,這場比賽莎莎和瑤妹還難得換上了運動小黑裙。
襯得像是奶白團子的小莎更加青春可愛。
決賽第一局鳗魚和天一很快進入狀态,以11:7穩穩贏下一局。
第二局,鳗魚天一二人依舊乘勝追擊,一路打到10:4領先。
盡管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還是替莎莎瑤妹這兩個00後的小妹妹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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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倆小姑娘倒是絲毫不急不躁,一球一球細致處理。
不知不覺竟然連贏6球,比分追到10平。
鳗魚和天一似乎也沒料到這個局點居然能被盤活,平時人狠話不多的兩人也開始交流起了戰術。
奈何莎莎的正手和瑤妹的發球都發揮出色,比分來到了12平。
莎瑤組合也是越打越堅定。
莎莎舉拍側身對瑤妹一通戰術輸出,瑤妹心領神會,信任地點頭執行。
随着一個快速變線球,莎瑤再次拿下一分。
最後一球二人沒再商量,但卻默契地再次執行了上一球莎莎的戰術。
莎瑤一路從10:4打到14:12,艱難又頑強地贏下了第二局。
受到第二局的鼓舞,兩位妹妹似乎找回了自信,第三局快速以11:4拿下。
鳗魚和天一發現兩位妹妹并不簡單,也開始慢慢調整戰術。
第四、五局鳗魚和天一以微弱優勢獲勝,大比分來到2:3。
第六局時莎瑤開局不利,前幾球1:4落後。
莎莎思考片刻,果斷叫了暫停。
而這明顯是個有效暫停。
暫停結束後,二人不僅追平比分,還以11:9取得了本局勝利。
在這以後的很多年裏,我都曾不斷驚訝于莎莎異于常人的冷靜和判斷力。
在乒乓這場體能消耗巨大的棋局中,她依舊能在自己的節奏裏理智清醒。
帶着和年齡不符的少年老成,逆轉一個又一個結局。
決勝局雙方更是奮力一博。
四人完全被調動起來,比分一路咬緊到8平。
這時候莎莎因為連續丢球心态似乎有細微的波動。
但瑤妹及時察覺到她的變化,輕輕拍了拍小莎,示意她沒關系。
莎莎抿嘴點頭,穩住心态,二人拿到賽點。
在這關鍵時刻,莎莎再次擔任起了軍師。
她轉身背過球臺,和瑤妹闡述起了決勝球的戰術。
瑤妹安靜地聽着,眼底滿是認同。
随着莎莎一顆出乎意料的高質量變速球,莎瑤組合拿下了本次世青賽的女雙冠軍。
二人在一聲歡呼後緊緊擁抱,慶祝這場苦戰背後,少女間純粹美好的戰友情誼。
身邊觀賽整場卻一言不發的大頭似乎如釋重負般站起了身。
“該你男雙了大頭。”
我笑着提醒他。
“我就知道小豆包會贏,”大頭似乎比自己獲勝還開心,“比賽前給她捏過臉了,有我的好運加成。”
“你下一場可得繼續接好運。”
“那必須的!”
他轉身潇灑揮了揮手,快步朝着候場區跑去。
他的背影如此輕快自由。
似乎在那一刻,青春的少年氣,有了最為具象化的表達。
*
在對戰韓國組合安在炫、裴浩鈞的男雙決賽裏,大頭果然沒有食言。
盡管第一局韓國組合抓住關鍵機會以12:10率先取得勝利,第二局大頭和大飛這對左橫右直組合以11:8迅速追平局分。
随後比賽完全進入大頭和大飛的節奏。
二人以三個11:5取得随後三局的勝利。
最終以4:1擊敗韓國組合獲得男雙冠軍。
不過這場比賽看到一半,莎莎就向我發來了求救。
“笙姐,我短褲沒幹咋辦,下一場就打女單了。”
莎莎有些手足無措地看向我。
“上一場女雙的裙子還能穿嗎?”
“不太行,上場打得太費勁了,裙子都汗濕了。”
“那會感冒的。”
“這下咋辦笙姐?”莎莎撓了撓頭,像只發愁的小鹿。
“找誰借一條吧?”我給出plan b。
“要不我問問石洵瑤?”
“好,不行我再去給你借。”
萬幸的是,瑤妹剛好有一條幹淨的藍色短褲。
雖然對莎莎來說沒有那麽合身,但至少能夠解燃眉之急。
我匆匆忙忙送莎莎上場的時候,正好遇到下場的大頭和大飛。
“笙姐你要不再帶大頭去趟隊醫那兒吧。”大飛叫住我。
“哎你別……”大頭示意大飛別聲張。
我順着大頭的眼神,瞥了眼前面着急進場,沒來得及聽到大飛說話的莎莎。
瞬間明白大頭是不想讓他妹擔心。
“你別走,我把莎莎送進場就帶你去隊醫那裏。”
我怕他逞強亂跑。
“笙姐我真沒事,馬上還有女單決賽呢。”
大頭表示自己還想看小豆包比賽。
“你還看個屁!先照顧好自己胳膊吧,”大飛擔心又不客氣地怼他,“我和你打男單半決賽的時候就感覺你胳膊不對勁了。”
在前期混雙半決賽之後的男單半決賽裏,大頭不敵大飛輸掉了比賽。
“那可不怪我的胳膊,是我技不如人。”大頭向來實誠。
“大飛你先去準備決賽,大頭我來看着吧。”
我知道大頭這拗性子,決定幹脆等莎莎比賽結束再帶大頭去隊醫那兒。
“你只能先忍忍咯。”我對這顆頭無可奈何。
“嗨,小傷!”大頭的心早就飛到女單決賽場上。
女單決賽是莎莎對鳗魚。
比賽剛一開始,比分就咬得相當緊。
“她倆太熟悉了,都知道對方短板在哪兒。”
身旁一起觀賽的大頭焦慮地啃起了手指。
第一輪顯然鳗魚的擊球狀态更積極,率先以11:6拿下一局。
“莎莎無謂失誤太多了這局,”大頭在一邊隔空分析。
這狀态似乎比中場休息的冷靜莎莎還要着急。
“鳗魚對莎莎有一定體型上的先天優勢。”
“嗯,她身高的确不占優勢,容易退臺,得看相持球能不能再加點質量了。”
大頭恨不能上去幫莎莎解題。
而學霸的解題思路向來有相似之處。
第二局在比分咬緊到8平的情況下,莎莎通過幾個機會球加質量,11:8扳平局分。
“果然莎莎心态還是很穩。”
大頭懸着的心似乎并沒有放下來,“接下來還得看她倆前三板的主動性。”
我給他遞了瓶水,帶着三分戲谑勸道:“您先放寬心。”
大頭也意識到我的八卦語氣,強裝嘴硬道:“我就是怕她一賭氣不肯和我配混雙。”
對對對,可不是。我心裏笑他此地無銀三百兩。
“對了笙姐,”大頭話鋒一轉,“聽說教練組想讓你做我們的随隊翻譯?”
“你消息倒是挺靈通。”
“那可不,我的人脈遍布瓜隊。”
京隊bking果然按時上線。
“所以你怎麽打算?”然後他又一秒回歸正經。
“當初還想……再考慮考慮。”我遲疑道,莫名感到心虛。
“這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大頭雙手一攤,又指指他妹,“是我們小豆包兒不夠迷人嗎?”
“怎麽不迷人,這不給你迷得五迷三道的?”大頭這嘴貧得我都忍不住打趣他。
他微微朝後仰了仰,頂腮笑道:“不是笙姐,我真希望您能留下來陪陪豆包兒。”
“給你三分鐘陳述理由。”我佯裝高冷。
而他卻真的正了正色。
“其實笙姐你也知道,莎莎并沒有表面上那麽老成,她剛來國家隊的時候,有很多不适應的地方。”
這确實是我第一次聽到的故事。
“在冀隊的時候,她大部分時間都是回家住。這是她第一次這麽長時間離開爸媽。”大頭解釋道。
“這麽小離家,她肯定吃了不少苦。”
大頭點點頭,“主要是她性子還賊要強,我改天帶你去咱們訓練場牆上看看莎莎親手打造的著名景點。”
“那是啥?”
“就是有一次她訓練遲到,被教練罰站3天,這事兒擱我們男生身上都和吃飯喝水似的。”
“小姑娘臉皮薄,哪能和你們大老爺們比?”
“是,她倔得和頭牛似的,罰站3天愣是用手指給人牆上摳出個洞。”
“摳出個…洞?”我微微瞪大雙眼,但又眼眶微熱。
我心裏明白,這太像莎莎能幹出來的事了。
“所以笙姐,豆包身邊的人來來往往,她沒你怎麽能行?”
“她不是還有你?”我又沒忍住調侃他。
“我…”大頭抿嘴忍笑,擺擺手道:“我畢竟是男孩兒……”
我不忍心再繼續逗他,“好,我明白你的意思。”
“是吧笙姐,您再好好考慮考慮咱們。”他使勁兒眨了眨眼表示懇求。
“你還真像教練組請來的說客!”
聊天期間,莎莎又拿下一局,大比分2:1領先。
但在接下來的兩局裏,鳗魚及時調整了狀态,加上自身心态穩定,又連扳兩局,直接把壓力給到莎莎。
休息區的莎莎低頭思考了許久。
一直到休息時間結束,她才篤定起身,向球臺走去。
“她有思路了。”大頭道。
“你看得出來?”
“嗯。”
第6局,莎莎明顯相持手感打了出來,球路變化也豐富了起來。
大比分被莎莎追平。
兩人的決勝局,比分一路撕咬到12平。
“擺短!提速!”旁邊大頭低聲吼出解題方法。
而下一顆球莎莎竟真的采用了這個策略,拿到賽點。
配混雙的人果然有心有靈犀。我暗想。
緊張的最後一球。
二人相持!
大頭的雙拳死死攥住。
鳗魚失誤下網!
“哈!”清脆的女聲響徹場館。
經歷這番惡戰,少女終于仰天吐出心中壓抑許久的長氣。
“好樣的小豆包兒!”身邊的大頭也早已站起來為莎莎鼓掌。
“兩人都辛苦了。”我有些心疼場上失落的鳗魚。
競技體育終究殘酷得一如既往。
她們早在我少不更事的年紀,就明白這個道理。
*
比賽結束後,是混雙頒獎儀式。
首先登臺的是季軍組合。
除了莎頭還有一對克羅地亞選手普萊泰亞和阿迪娜。
普萊泰亞是個金發碧眼的帥哥,和旁邊甜美的阿迪娜站在一起,天造地設、一對璧人。
頒獎嘉賓給這對外國選手戴上獎牌的時候,莎莎正和他哥聊得火熱。
大頭老幹部般背着手跨上領獎臺,晃着腦袋比劃了個圈兒。
也許是為學手語而存在的天賦,我竟讀懂了頭哥當時的唇語。
他對豆包說:“下次繞一圈啊。”
小白球屆不成文的規定,奪冠領獎時可以繞場一周致敬對手。
所以,其實這句話還可以有更通俗易懂的表達。
“下次一起拿冠軍吧。”
這是少年在17歲末許下的承諾。
張揚卻鄭重,隐晦又宏大。
少年不知道,這是他無意中吹散的蒲公英。
它們一簇一簇乘着時間的風飛去,飄往屬于他們成年後的土地。
帶着堅韌的根系,帶着生長的決心,一朵又一朵在人潮的善惡裏盛開。
最終在愛與被愛裏彙聚成一片生機勃勃的海。
二人聊天時,莎莎也發現了隔壁的帥哥。
她直勾勾又假裝若無其事地多瞥了人兩眼。
美好的人向來容易被美好的人和事物吸引。
比方說莎莎手裏的花,衣服別的pin,包上挂的娃娃,還有她身邊那張上帝炫技的臉。
優秀的運動員好像都是如此,他們總帶着極致的好奇心和純粹的喜愛,去研究他們感興趣的人和事。
這話也同樣适用于旁邊觀察捧花的大頭。
那束黃白色的乒乓菊開的很旺盛,上面還挂着保鮮留下的水珠。
大頭嘴角一勾,賤兮兮地用手把水蹭在了莎莎肩頭。
被打斷觀賞帥哥的莎莎哪能放任她哥這樣欺負自己,立刻用力把水抹了回去。
大頭嚼了嚼空氣,帶着得逞的笑意挺直腰板。
他其實注意到了莎莎在悄悄看隔壁的外國帥哥。
少年的心思總是別扭得很直白。
我突然想起大頭讓我留下來的原因。
他希望我在他觸碰不到的角落,護住她脆弱的片刻。
愛的本質是心疼。
而他對她的心疼,又是一種怎樣屬性的愛呢?
時間總會自證,而我竟然開始期待這種等待。
也許是自己的青春被遺憾塞得太暗無天日了叭。
才私心希望通過他們來窺見一點燦爛天光。
只要一點點,就能讓我相信,那個人終有一天,會再次出現。
*
世青賽一結束,他們就馬不停蹄地趕回國準備乒超聯賽。
飛機飛了11個小時才抵達首都機場。
“這飛機颠得我都沒怎麽睡着。”
大頭和大飛一邊沖在前面去拿行李一邊吐槽。
莎莎扯了扯我的衣袖,“笙姐,你想喝咖啡嗎?我們去買咖啡吧。”
想着回去抓緊補一覺的我“不”字剛到嘴邊,突然腦海裏閃過大頭剛剛說的話。
“你不是不喝咖啡嗎?說又苦又酸的。”一邊的鳗魚好奇道。
“給其他人買。”
莎莎沒明說,但鳗魚和我卻心領神會。
“好,我陪你去。”
鬼使神差的,我無法拒絕莎莎。
等我們提着一堆咖啡回來的時候,大家的行李都已經取到。
“你去哪兒了豆包?我說讓你別亂跑吧。”
擔心的話藏在漫不經心的語氣裏,從大頭的嘴裏說出來。
莎莎從袋子裏取出一杯他哥最愛的熱美式。
“喏,給你買的咖啡。”
“你買那麽多咖啡幹什麽呀?”
“我想給你買一杯嘛,可是誰知道你有了……”
直球莎莎這略帶委屈的話引得周圍一衆人臉上露出了姨母笑。
12月初北京的寒冬,我竟然在大頭臉上看見了血色。
他接過莎莎手裏的咖啡,欠欠地來了句:“說話稍微小點聲,欠揍了吧。”
你小子,心虛什麽。
我忍不住逗他:“喝不掉你把那杯給我呗。”
“我困得要命,喝得掉。”
說着立刻打開莎莎那杯咖啡猛灌一口。
“咳…咳咳…”
“燙……”
莎莎無語。
返校後,我主動去了師傅辦公室。
師傅正低頭看國際新聞,認出我的腳步聲,連頭也沒擡。
“回來了?”
“嗯。”
“有答案了?”
“是。”
“所以?”
“我願意随隊。”
師傅扶了扶眼鏡,擡頭看向我,神情似乎毫不意外。
“因為什麽原因下定決心了?”
“因為……”我突然想起世青賽頒獎時大頭對莎莎說的話。
窗外的陽光透過老式窗柩灑滿桌面,那每一粒細碎的微光,都像是一滴滴晶瑩的汗水鋪就的片刻光輝。
最終彙聚成每一個和他們一起歡笑流淚的盛大畫面。
我的心跳因為那些具體生動的場景而瘋狂加速。
我開始狠狠憧憬那些肅穆又動人的時刻。
“因為我想,當國旗即将升起的時候,陪他們一起在領獎臺,繞過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