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6小時我陪你”
“這6小時我陪你”
自從跑完一萬米後,莎莎和大頭又多了個新組合名——“萬米兄妹”。
雖說免不了因此被嘲笑,但倆人的訓練狀态也确實一天好過一天。
臨近夏至,白晝漸長。
近一個月的封訓尾聲将至,雅加達亞運會的腳步也悄然逼近。
不知道是出于季節規律,還是因為大賽焦慮,封訓的最後幾天,我總是醒得很早。
輾轉反側實在睡不着的時候,我便輕聲洗漱完,去訓練場聽BBC練耳。
太陽初升的光景,昏暗的樓道裏除了我,往往還能聽到另一個人輕快的腳步聲。
“笙姐早啊!”不用回頭我就知道那是莎莎清脆的奶音。
“離晨跑不是還有好一陣子,怎麽不多睡會兒?”
看着莎莎日益濃重的黑眼圈,我忍不住心疼道。
“比賽沒幾天了,我和大頭約着每天晨跑前特訓一項混雙技巧。”
“你倆自個兒開小竈呢?”我意味深長地給她個八卦的眼神。
這種程度的調侃莎莎早就見怪不怪了。
“哪對混雙搭檔不得培養默契呢?”
她純淨到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神總能堵住所有人的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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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還只是5點出頭,訓練場已經應教練組要求開門開燈,以免有運動員加訓。
不過我和莎莎到的時候,慢性子的大頭似乎還沒來,場館裏空無一人。
莎莎選好場地放好包,拿起墊子準備熱身。
“頭哥該不會睡過了吧?”莎莎面向大門一邊拉伸一邊望眼欲穿。
話音剛落,就聽到行李箱滾輪劃過地面的聲音。
然後就是大頭揉着剛睡醒的雞窩腦袋上訓的身影。
“嗨,您可真是踩點大師。”莎莎假裝鄙夷她頭哥。
大頭似乎也習以為常,“我明明史無前例地提前了10秒,這是質的飛躍……”
“貧得差不多就抓緊開始訓吧,早可不能白起。”
不遠處的場地出現了第四個人的聲音。
我們三人同時吓一跳。
居然還有人來得比莎莎要早?
瓜隊可真是江山代有“卷人”出。
我踮腳想要一睹卷王芳容,卻看到剛做完地面拉伸的龍隊從隔板邊露出腦袋。
哦,是龍隊。
倒也在情理之中。
有了龍隊監督,大頭立刻收斂笑容,飛快掖了掖衣角就開始準備熱身。
我也找了個角落坐下,戴上耳機,就着BBC練習筆記法。
随隊翻譯大部分工作場景都在球場,所以口譯環境大多是嘈雜氛圍。
因此平時我也習慣于在訓練場練基本功。
一來适應工作環境,二來補充專業知識。
“我剛剛說的是正手上旋短,你怎麽發的下旋?”莎莎隔着球臺糾正大頭。
“賴我賴我,我剛沒聽清。”大頭這鍋攬得心甘情願。
“其實比賽的時候也會有這個問題。”
“你說聽不清?”
“對,”莎莎點點頭,“比賽場地本來就更吵,加上戰術不能給對手聽到還得小聲說,交流起來就更困難了。”
一時間二人都犯了難,莎莎若有所思地撓着腦袋,拿起放在我身邊的特調水。
“笙姐,你這本子上的符號是什麽呀?”莎莎似乎對我的口譯筆記産生了興趣。
“這是口譯員自己的筆記體系,用來輔助記憶。”
“這怎麽和天書似的,完全看不懂。”大頭的腦袋也湊了過來。
“因為口譯員的筆記因人而異,每個人都有一套自己熟悉的符號系統。”
“那這個五角星代表的是?”莎莎指着其中一個符號問。
“在我的體系裏,它代表重要或者要強調的事,我會根據不同語境調整翻譯方式。”
“那這個螺旋箭頭呢?”大頭問。
“代表發展,畢竟事物發展的規律是螺旋上升的。”
“頭哥!”莎莎像是突然受到了啓發,興奮地拍了拍大頭,“我們也可以建立一套自己的交流手勢體系!”
“巧了,我也這麽想。”
大頭聽到莎莎的提議眼神猛地一亮。
“你們是說,類似于手語的那種交流手勢?”我再次感嘆于這倆人腦袋的活絡。
“對!就像那種!”莎莎一把摟住我的脖子,像小貓那樣蹭了蹭我的臉頰道:“還好有笙姐,幫我們解決了大問題。”
莎莎渾身散發着牛奶杏仁的甜香,蹭得我心底酥酥軟軟。
梁笙你冷靜一點!
你也就比她大一歲,怎麽能有把莎莎偷來當自己女兒的念頭!
“快別膩歪了,一會兒龍隊過來了。”
大頭總能适時讓我倆回歸冷靜。
這小子一定是嫉妒我。
不過從這天起,他們每練一種技戰術,都會同時設計一個只有他倆知道的手勢。
秘密具有排他性,而共享秘密是最容易拉近距離的事情。
在這充滿變數的體育競技場裏,建立一種只屬于彼此的交流體系,大概是極致信任下最暧昧的秘密。
*
亞運會熱身賽前,莎莎和大頭完成了基礎技戰術手勢體系構建。
亞運會熱身賽混雙半決賽,他倆4:2戰勝馮亞蘭和于子洋。
“頭哥,我說我會帶你報一萬米的仇吧!”
亞運會熱身賽混雙決賽,他倆4:0戰勝鳗魚和高遠。
“小豆包,誰說你打不了哥姐的,這不下手挺狠?”
其實,這只是他們第四次配混雙,卻有着比肩老将的默契。
“看來一萬米沒白跑啊小豆包兒。”
成都飛北京的飛機上,大頭揉着莎莎的小臉笑得滿臉慈愛。
莎莎頗為嫌棄地從他手裏挪開,臉蛋還帶着某人留下的緋紅印記。
“下次不許随便捏我臉,托你的福他們全都開始打卡我的臉了。”
“他們是誰?我得和他們收知識産權費。”
莎莎無語白他一眼,“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是我的臉。”
“那我咋才算不随便地捏你的臉嘞?”
大頭誠心讨教的樣子讓我覺得他多少是捏出了手瘾。
“怎麽着也得是亞運會混雙拿冠軍吧?”
“拿冠軍就給我捏?這可是你說的小豆包兒!”
“嗯呢。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大頭信誓旦旦,“總有一天你會心甘情願給我捏。”
“那你可得說到做到!”
大頭笑着沒接話,盯着莎莎沉默了半晌。
“莎莎,這套體系我們一直用下去吧。”
過了許久,他憋出這麽一句。
我會心一笑,而莎莎沒有說話。
莎莎不傻,她聽得出大頭這話的言外之意。
她沒有直視大頭的眼睛,卻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其實,在設計第一個手勢的時候,他們早就在無形中簽訂過契約。
所以大頭的話,在契約裏應該被這樣翻譯:
“在球場上無數個未知的将來裏,你是我在球臺同側認定的唯一。”
*
8月22日晚,我們坐上前往首都機場的大巴車,踏上了雅加達亞運會的征程。
“莎莎,空調冷嗎?”大頭坐在莎莎正後方,指着莎莎頭頂的空調。
“莎莎~”高遠在一旁給鳗魚模仿大頭的語氣。
然後喜提大頭眼神警告一次。
不過這小子也沒比大頭強多少。
一路上他就像長在鳗魚身邊似的,大胖和大頭每次見他這樣,都會對視一眼,露出意味深長的姨母笑。
“你得多和咱們高遠學學,”大胖一把摟住大頭的肩,“是吧妹夫?”
“你可別胡說八道了胖子。”大頭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表演了一個口嫌體正直。
不過玩歸玩、鬧歸鬧,一落地大家就緊鑼密鼓地開始分組進行場地适應訓練。
“大頭,能陪我練下正手弧圈嗎?”
“行啊東哥,沒問題。”大頭立刻快步占領莎莎隔壁的球臺,“在這兒練成不?”
小胖瞥了眼隔壁的莎莎,無奈笑道:“成。”
下訓的時候,有外媒來請小胖做賽前采訪,我陪同采訪翻譯。
采訪完,小胖還不忘和我吐槽:“大頭這小子一有空就看孫穎莎。”
我很清楚大頭這朵向日葵有多誇張,點點頭道:“不過莎莎确實很迷人。”
“哦…迷人?”小胖大概沒有料到我會這樣形容莎莎。
“不迷人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小胖莫名紅了紅臉,“我不是說她……”
“沒關系啦,各花入各眼,也可能是莎莎不屬于你的type。”我知道小胖向來紳士,眨了眨眼替他解圍。
說起來還真不知道小胖喜歡什麽樣的女孩。
我的腦海突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也是那一刻我才發現,包括我在內大部分人,對他的評價好像向來只有兩個字:
“正派。”
那是一直以來被寄予厚望的正确。
像一塊冷冰冰的模板,一根沒有感情的标杆。
這種看似豐滿卻單薄的印象讓我這麽久以來,似乎都未曾試圖了解過他真實的內在。
直到一年多以後那個敞開心扉的夜晚。
直到他把自己鋪平展開,我才發現,他永遠是生動自由的飛鳥,從來都不是死寂的青山。
*
8月28日上午11點,男團半決賽,對戰中國臺北隊。
比賽開始前,我陪國正指導和大頭一起坐大巴去比賽場館。
“大頭啊,昨天睡得還行嗎?”
見大頭狀态略顯萎靡,國正指導扭頭關心道。
“一般。”大頭如實回答。
“車上再睡會兒。心态得放平,肯定沒問題。”
劉指導雖然話這麽說,但回頭後的表情卻着實顯得有些發愁。
“他真沒問題吧?”我小聲問。
“倆字聽得我心頭一緊,”國正指導眉頭微皺,“運動員要是說睡得‘一般’,那就是睡得不太好的意思。”
國正指導的擔心不無道理。
半決賽前兩輪小胖、高遠均取勝後,大頭卻意外地1:3輸給了林昀儒。
這也是截至目前整個男團比賽唯一輸掉的一輪。
當我接大頭下場采訪時,豆大的汗珠從他石灰般慘白的臉上慢慢滲了出來。
“笙姐,我是不是,又要被罵了?”他低頭盯着拍板問。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不會的。還有決賽,打好決賽就好。”
“他們不會再讓我上了。”大頭的神色一點點黯淡下去。
“名單沒出來之前一切都說不準。”我試圖讓他振作起來,但似乎效果甚微。
整個采訪,他都滿懷愧疚又小心謹慎。
“走,先吃飯吧,所有事等吃完了飯再說。”采訪一結束,我立刻帶他離開人群。
“我沒啥胃口,笙姐。”
“莎莎在等你一塊兒吃。”
他沉默片刻,跟上了我的步伐。
我帶着大頭抵達食堂的時候,莎莎已經拿好餐食在等我們。
“頭哥,下午我陪你練。”莎莎見大頭心不在焉,示意他好好吃飯。
“決賽就剩6個小時了,我再練也改變不了什麽,晚上肯定是大胖上。”大頭洩氣道。
“怎麽頭哥,那混雙也不打了?拿冠軍捏臉也都不作數了是嗎?”
大頭有氣無力地靠着椅背,避開了莎莎直直投來的目光。
“莎莎,我好像,有點不太相信自己……”
“可是我相信你。”
莎莎聲音不大,但卻字字清晰。
“為什麽,我連……”
“因為你是王楚欽啊。”莎莎柔和的眼神裏滿是堅定。
“因為你是13歲就能進國家隊的王楚欽,是拿起球拍就意氣風發的王楚欽,是答應要帶我拿混雙冠軍的王楚欽。”
少女的語氣随着激動的心緒微微顫抖,誓死要在這場漩渦裏扶起大頭心底那根搖搖欲墜的船桅。
大頭眼底彌漫着霧氣,句句是他意料之外的直率和坦誠。
“所以頭哥,好好吃飯。這6小時,我陪你。”
大頭緊皺的眉頭舒緩了很多,像是抛開了所有紛繁的思緒,只是專注地凝視着眼前這個熾熱的、毫無保留的莎莎。
我想,在這個瞬間,如果可以的話,他大概很想抱抱她。
畢竟,她早已伸出雙手,攏住了那個在風雨飄搖裏差點被瓦解的他。
“莎莎,說話算話。”
“你放心,我肯定陪你練滿6個小時。”
大頭收不住的情愫湧上臉頰,蒼白許久後終于有了一絲血色。
“說的是捏臉——”
“混雙如果拿冠軍,你一定要說話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