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甘情願給我捏”

“心甘情願給我捏”

男團決賽的那個下午,莎莎從1點就開始陪大頭練球,一直練到7點準備比賽。

中途教練組過來巡場,很明顯他們在商量晚上決賽的名單。

“就剩6個小時了,不行就讓大胖上吧。”有人提出。

“是啊,狀态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調整的。”也有人附和。

一邊的國正指導抿着嘴唇,默不作聲。

“國正啊,你怎麽看?”劉主席問。

其實,這次來參賽的男團6人,只有大頭沒有主管教練。

而國正指導除了擔任男隊主帥,還是大胖的主管教練。

讓自己的弟子上場練兵,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這還有啥好問的。”有人小聲嘀咕。

“我還是想讓大頭上。”

國正指導的回答铿锵有力。

“國正,這可是決賽,每一輪都很關鍵。”

衆人訝異,有人勸他三思。

可他卻點點頭,“我知道很關鍵,所以我想讓王楚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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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要是出了問題——”

“出了問題我擔責。”國正指導毅然決然地看向劉主席。

主席心領神會,欣慰一笑。

“讓大頭上吧。”他拍板。

衆人走後,我陪着國正指導填寫中英對照的參賽表格。

“您剛剛和平時很不一樣。”我遞了支筆給他。

他笑了笑,“哪裏不一樣?”

“平時看着特別随和儒雅,剛剛力排衆議的時候倒是相當嚴肅、特有氣場。”

國正指導提筆頓了頓,道:“大頭比大胖更需要這個機會。”

他在表中認真填上“王楚欽”三個字,“這比一萬句鼓勵都管用。”

“有機會的話,”我以半開玩笑的語氣建議,“您做大頭的主管教練吧。”

國正指導笑着把表格遞給我,“這事兒得看緣分。”

“也是,緣分那得靠天意。”

直到後來,國正指導正式成為大頭的主管教練,我才發現那天我說的這句并不準确。

緣分不只是天注定,它還可以靠努力、靠争取、靠相惜的心。

提交完表格後,莎莎借喝水趁機挪到我身邊,壓低着聲音問:“笙姐,名單是不是确定了?”

我故作神秘地逗她:“你猜?”

“大頭上了是不是?”莎莎是聰明人,從我的神色就能猜出結果。

“是。劉指導力挺他。”

莎莎如釋重負道:“看來我的祈禱還是有用的。”

“你祈禱什麽啦?”

“當然是祈禱頭哥能上比賽,然後能贏下來、恢複自信。”

“我可從來沒見你對哪個男隊員這麽上心啊莎莎?”

“我…我是為了不影響他明天打混雙的狀态。”莎莎的音量逐漸變小。

原來我們小莎嘴硬起來也會心虛。

“莎莎,我上了!”大頭剛得知決賽名單,就急忙穿過球臺來告訴莎莎。

“我聽笙姐說了,支棱起來啊頭哥!”莎莎用力拍了拍大頭的肩。

“這都能讓我上,我哪怕是站在球臺上打,也得給他贏下來!”大頭狠狠揮了揮拍。

那球拍翻飛間呼嘯而起的風,如同野火燎原生生不息,重燃起少年灰燼中的希望和野心。

*

8月28日晚,男團決賽第三輪,王楚欽對陣韓國選手張禹珍。

對手前不久在韓國公開賽收獲三冠,來勢洶洶、氣勢如虹。

好在前兩局高遠和小胖發揮出色,也給了大頭十足的底氣和信心。

大頭比賽開始的時候,莎莎悄悄溜進場內,坐到我身邊。

“今晚不是女隊訓練?”我訝異道。

畢竟逃訓可不是莎莎的一貫作風。

“明天就是混雙比賽了,我剛和主席申請觀賽,熟悉一下我搭檔今天的比賽狀态。”莎莎倒是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劉主席怎麽說?”我按捺不住八卦的心問。

“他同意得特爽快,還讓我多多給大頭加油。”

主席果然是懂怎麽拿捏那顆頭的。我暗自笑着想。

雙方第一局比賽就打得十分焦灼,比分咬得很緊。

好在大頭13:11先下一城。

然而第二局張禹珍的球路變化明顯增多,大頭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大頭的球還是有點失控。”莎莎握拳托着鼻頭喃喃道。

“失控?”

“就是心沒能完全靜下來的情況下,很難在場上掌控自己想打的球。”莎莎雖然心思撲在球場上,但依然耐心解釋道。

“我緊張的時候也會這樣。”她又補充了句,語氣裏滿是感同身受。

有着相似成長經歷的人往往更容易共情。

因為我掙紮過你的掙紮,痛苦過你的痛苦。

大頭沒能拿下第二局,雙方大比分來到1平。

局間休息的時候,國正指導邊分析邊給大頭擰開瓶蓋,“沒關系,他的球路确實很油。”

“所以你要把心靜下來,慢慢和他周旋,多準備幾拍。”

國正指導和莎莎的想法不謀而合,莎莎也忍不住點了點頭。

仰頭喝水的大頭用餘光瞥到了劉指導身後的莎莎,微微一愣後又繼續抿着唇聽劉指導布置戰術。

但在返回球場的時候腳步明顯堅定了許多。

第三局比賽一路來到4平,随後大頭連輸三球,比分4:7落後。

大頭一邊撿球,一邊退下球臺走了兩步。

他不停念叨着指導自己,眼神卻看向了我身邊的莎莎。

“喊出來。”二人眼神交彙的瞬間,莎莎說。

聲音不大,卻口型清晰。

我知道大頭接收到了信號,因為之後的每一個球,大頭都逼着自己生生喊了出來。

那一聲聲帶着鋒芒的怒吼,撕扯着他的血肉,釋放出所有未被肯定的過去和虛無缥缈的雜念,以疼痛、以暴烈讓他清醒過來。

像是逼迫自己拔掉深植內心的刺、撥開纏繞軀殼的繭。

最終沉下一顆心來,成就一個全新的、享受比賽的王楚欽。

第3、4局,大頭11:9、11:6連贏兩局。

裁判宣布勝利的瞬間,大頭繃緊的弦似乎終于松了下來,扔下球拍,倒地握拳。

少年沉郁了一整天的眼神,終于在這一刻明亮了起來。

身邊的女孩也狠狠松了口氣,準備随着人流離開。

“莎莎。”

我就知道他不會輕易放她走。

莎莎回過頭去。

二人相視一笑的三秒裏,好像說盡了所有恭喜。

“明天混雙加油。”大頭發自內心地笑着說。

“好。”莎莎的眼神誠懇又真摯。

“還有——”大頭的眼底泛起微光。

“謝謝你一直相信我。”

*

男團決賽後,接踵而至的就是混雙一天四賽。

我本以為經過昨天的折磨,大頭的身心會吃不消,沒想到這小子狀态倒是越賽越好。

“莎莎,今天全是外戰,咱倆一定得贏下來。”

一邊說着一邊還不忘給莎莎整了個簡易版的歐姆蛋吐司。

“你咋還沒訓練就調動得這麽好?”莎莎見到好吃的眼前一亮,心滿意足地咬下一大口。

“就…昨天突然開始有點迷戀在賽場上的感覺了。”

莎莎和我同時停止咀嚼,以詫異的目光掃向大頭。

大頭咧咧嘴,絞盡腦汁給我們描述:“聽起來确實有點變态,但是在賽場上每一刻的糾結、痛苦、拉扯和釋放都很酣暢。”

“就像是燥熱的夏天裏狠狠淋了場大雨那樣。”

莎莎若有所思地笑道:“看來你昨天成功‘悟道’了?”

大頭撇嘴壞壞一笑:“道沒悟着,臉可得捏到。”

一大口牛奶都沒能藏住莎莎臉上的無語。

“不過,言歸正傳莎莎,”大頭的語氣一轉,認真嚴肅道:“咱們挺過今天,明天就有了。”

這話不要說莎莎,連我都聽得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拿起拍子掄它個三局。

倆人也不負衆望,一路過關斬将,哪怕在半決賽裏遇到殺出重圍的印度黑馬選手,都能很快适應那頗為別扭的長膠打法。

“今天辛苦了莎莎。”晚上陪莎莎回酒店的時候,我一邊揉着她的肩,一邊捏了捏她的小臉。

那滑嫩嫩的手感,像是觸碰加了蜂蜜的白豆腐。

“明天又是內戰了笙姐。”莎莎輕輕握住我的手,在這8月盛夏,我竟感受到了她手心的寒涼。

“怎麽了莎莎,不舒服嗎?”我擔心道。

莎莎搖了搖頭,“其實本來沒什麽感覺,但打到現在反而逐漸有了期待,也開始緊張了。”

“這也算是我18歲以來打得最重要的一場比賽了吧,而且明天還會升國旗。”她補充道。

我反握住她的手,篤定地盯着她:“莎莎,渴望和焦慮都不是壞事,記得上午大頭說自己開始迷戀賽場了嗎?”

莎莎點點頭:“咱倆當時同步震驚。”

“後來我重新想了想他的話,他之所以後面能放開來打,也許是因為他能接納自己的一切情緒了。”

“接納情緒?”

旁觀者清,我決定給莎莎類比,“在我們同聲傳譯裏,有一種能力叫做分腦,也就是所謂的一心二用。”

“人腦的處理能力是有限的,對一件事的關注就必然導致對另一件事的疏忽。”

“而對大頭來說,賽前的焦慮也好,追分的難受也罷,他開始允許它們發生,允許它們成為他順利贏下這場比賽的一部分。”

“所以他就能更加專注在掌控自己的球上,對嗎笙姐?”莎莎果然一點就透。

“我想是吧。”

“這就是你每次碰到那些刁鑽的記者還能處變不驚的原因嗎?”莎莎笑着打趣我。

我無奈擺擺手,“哪有什麽天生的大心髒,不過是接受一切可能,然後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罷了。”

“笙姐,我覺得你是個很豐富的人。”

“豐富?”

“就是…雖然你也沒比我大幾歲,但我好像一直在打乒乓球,而你已經經歷了人生的很多面。”

“可是我也很羨慕你的純粹,莎莎。”吹着賓館天臺的晚風,我發自內心地感嘆。

內心純粹的人是無堅不摧的,因為羁絆太多的人滿是軟肋。

“笙姐,等有時間,和我聊聊你以前的故事好不好?”少女貼着我的胳膊輕聲撒嬌。

“好好好,”我拗不過她,“不過今天你得趕緊洗洗睡了,明天還有場大戰呢!”

邊說邊拉着這個戀戀不舍的小話痨回屋睡覺。

把莎莎送回房間後,我又獨自回天臺坐了許久。

在我的過往裏,大多是些不得圓滿的故事。

年少走散的人、漫長心酸的暗戀和不被回應的結局構成了故事的主要脈絡。

所以我小心謹慎地把這些故事和莎莎隔絕開來,又貪婪地試圖在她身上看到愛的另一種形态。

然後萌生出一種略顯可笑的期許,期許遺憾也許是留有餘地的圓滿。

*

混雙決賽當天,因為是內戰,教練們也都安心休假不再參與備戰。

兩對組合也早早到訓練場做熱身準備。

趁着大頭慢慢收拾的工夫,莎莎興許是為了緩解沉默氛圍中的緊張,突然給身邊的高遠來了句:“回頭咱倆試試,配一配,應該還行。”

高遠微微一愣,眼神立刻四處搜索,确認視線範圍內并沒有曼昱。

才剛剛放下心來又被大頭的白眼吓出一身冷汗。

“孫。穎。莎。”

字字帶着凜冽逼人的寒氣。

“頭哥,我不是……”莎莎知錯就改,立刻連哄帶道歉。

那無辜的眼神任誰都遭不住,不過在大頭這裏永遠最好用。

“算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比賽咱可得好好打。”大頭臉上雖然不情不願,話裏早就既往不咎了。

“嗯吶,那必須的。”莎莎模仿大頭的語氣回應。

頭為了自己的尊嚴硬生生撤回了一個笑臉。

趁着帶大頭辦理決賽手續的間隙,我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把莎莎昨晚的焦慮告訴他。

“莎莎昨晚應該睡得不是很好。”

大頭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我說她今天怎麽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咋回事兒?”

“可能還是有點賽前焦慮,昨晚拉着我話挺密的。”

大頭共情地點點頭,“那大概和我團體半決賽前那晚的狀态差不多。”

“嗯,我剛握了握她的手,還是冰冰涼涼的。”盡管是內戰,我承認自己終究是有私心。

“沒事笙姐,我來扛,指定給她調動起來。”

“我信你倆,肯定能行!”我給大頭豎了個大拇指以示鼓勵。

而大頭也确實說到做到。

混雙決賽剛開始,很明顯能夠感受到莎莎手裏攥得很緊,很多球都在硬扛着上臺。

而場上的氣氛更是一邊倒向名氣較大的高遠曼昱組合。

甚至在莎莎失誤丢球時,還時不時出現一些刺耳的“噓”聲。

因為是內戰,加上身份原因,我知道自己不能公然給他倆加油叫好。

只能在他倆打出精彩球的時候,近乎發狠又叛逆地在一片沉默中大聲鼓掌。

我的身邊坐着一位外國大叔。

比賽剛開始的時候,他只是以一種非球迷的看客姿态冷靜地看着比賽。

但在看到我執着地拍紅手掌後,忍不住問:“Why do you love them so much”(“你為什麽這麽愛他們?”)

“Cuz they deserve it. I promise you.”(因為他們值得,我保證。)

“Yep, they are so indomitable.”(是,他們很頑強。)大叔認同地點了點頭,“I'll be with you.”(我和你一塊兒加油。)

那是倆人大比分0:2落後的時候,是莎莎丢球後自責問大頭“怎麽辦”的時候。

但是場外有一個連他們名字都叫不準卻為他們大聲加油的外國大叔。

而場上還有一對說着“可以沒關系再來”後拼着命的小男孩和小女孩。

那一瞬間我居然心酸到紅了眼眶。

“不拿冠軍誰熱愛你。”

這是大頭後來為人熟知的名句。

卻藏着他和她籍籍無名時代裏最孤立無援的委屈。

*

這場焦灼艱難的比賽,以莎莎和大頭4:2獲勝落幕。

比賽結束後,莎莎在後臺偷偷從背後抱住了我。

“笙姐,我看到你給我們鼓掌了。”

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那一刻我突然有些厭惡這份工作,憎恨它所要求的不偏不倚。

“不要把自己陷進去。”

這是我正式接觸這份工作的第一天師傅告誡我的話。

可是師傅,人心是柔軟的,是鮮活的,是連它自己都偏向一側的。

我又怎麽可能冷漠地、公正地、事不關己地看着這麽美好的人受到傷害呢?

我快速抹掉眼淚,轉身緊緊抱住莎莎:“你今天真的很棒!”

莎莎沒料到我激動的情緒,背脊由僵直到慢慢舒緩下來,輕輕地環住我的背,“嗯,我們都很棒,今天大頭功不可沒。”

“他今天是不是很有擔當?”

我的肩膀感受到莎莎在用力點頭,“真的!我剛開始超緊張,結果他一句話就讓我瞬間放開了。”

“他說啥了?”

“他說:‘沒事,後面有我呢,你大膽接就行了。’”

這話差點給我帥出二裏地,“我天,這小子關鍵時候是真man啊!”

“是吧笙姐,我宣布今天起頭哥要成我偶像了。”

“是嘛小豆包?”熟悉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是剛打完勝仗的少年将軍。

“你怎麽偷聽我和笙姐說話!”莎莎尴尬地往我身後挪了挪。

“因為我聽到某人在聊我呢。”大頭說這話時的笑臉在後臺昏暗的燈光裏都能被一覽無餘。

“行了你別為難她了,”我決定解救一下此刻的社死小莎,“抓緊去外面錄采訪吧。”

不過,莎莎還是沒能逃過被那些老奸巨猾的記者刁難的命運。

“怎麽評價你的搭檔王楚欽?”

我就知道會有八卦好事的主問這問題。

莎莎的葡萄眼轉得飛快,“我搭檔呢,首先,也挺可愛的。”

OMG,莎莎你要不要看看隔壁顴骨升天的大頭!

莎莎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說這話的殺傷力,繼續穩定輸出:“然後吧,場上打球也挺有樣兒的,希望下次還能跟他配吧。”

不愧是我們莎莎,把白天和高遠說話犯的錯也一并補償。

一番話給大頭門牙都快吹着涼了。

頒獎典禮,大頭按照當年世青賽的約定,帶着莎莎繞獎臺一周。

而搬完獎後,記者也幫大頭實現了莎莎賽前的承諾。

“孫穎莎是不是該了卻王楚欽的一個心願了?”

王頭聽聞此言立刻就精神了,見莎莎略帶害羞地認可後,迫不及待地伸出食指和中指輕輕貼了貼莎莎的小臉。

很難相信那一刻我在一個18歲男孩子的眼裏看到了無盡的溫柔和溺愛。

“這次捏她的臉跟之前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莎莎眉毛都寫着對這個問題的震驚。

大頭還沉浸在剛剛的滿足中,意猶未盡地發表“獲獎感言”:

“那次…鬧着玩吧。”

“這次,她也心甘情願給我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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