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摟他幹啥”

“你摟他幹啥”

中秋結束後,莎莎和大頭就投入到緊鑼密鼓的青奧會系統訓練中。

9月29日,我和他們一起參加布宜諾斯艾利斯青奧會中國體育代表團成立動員大會。

“笙姐!這裏。”剛進會場,小莎就招呼我坐下。

我一眼就瞥到她身邊那顆如影随形的大腦袋。

“聽說你今天要作為運動員代表發言莎莎?”

十多天沒見,我忍不住先捏了捏莎莎糯米糍一般柔軟的臉蛋。

“她昨兒個訓練還在順稿子呢!”

大頭在一旁托腮盯着莎莎的臉,煞有介事地調侃。

随後背部喜提莎莎一記重重的胳膊肘。

“大膽刁民,竟敢在我們莎局面前造次?”我護犢子似的摟住黏在我懷裏的莎莎。

大頭揉着背假裝吃痛,呲牙咧嘴道,“也就您寵着她了笙姐。”

“承讓承讓,這一點上還是您更勝一籌。”我持續發揚伶牙俐齒的專業素養,“說起來,我可在你的微博裏收了不少莎莎的照片。”

莎莎像只小河豚般氣鼓鼓地擡起頭:“氣死我了,這個豬頭老在微博上發我醜照!”

“哦nono,明明超可愛!”

“你看小豆包兒,笙姐也認可我的拍照技術。”大頭沒等我誇完一句就開始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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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扯犢子了,我的可愛和你的技術沒有半毛錢關系。”莎姐才不慣着他,“等‘期末考’完我再和你算賬!”

“期末考”,是他倆對布宜諾斯艾利斯青奧會的愛稱。

對18歲的倆人來說,這是他們一生僅有一次的青奧會。

也是只屬于彼此青春之末最珍貴的成人禮。

這次陪同他倆一塊兒參賽的教練,是閻森和陳振江指導。

在坐了30個小時飛機抵達阿根廷後,莎莎和大頭當晚就被教練拉去健身房進行魔鬼訓練。

當我依舊呵欠連天倒不過來時差的時候,他倆早已全神貫注開始備戰。

比賽開始前的3日到6日,每天我們都會坐一個小時的班車,去場地做适應性訓練。

大多數時候,除了教練喂球,就只有他倆陪彼此對練。

而我在對接好工作之餘,倒也熟悉了不少和他們一起比賽的其他球員。

其中一個就是大頭此次比賽的勁敵,張本智和。

和張本熟悉起來,主要倒還是因為大頭。

那是剛抵達酒店、和本地工作人員溝通日程的時候,張本和平野因為沒有翻譯陪同,只能用蹩腳的英語和工作人員生硬交流。

正巧被已經和我辦好手續的大頭碰見。

“笙姐,要不你幫他倆一下?”見張本神色為難到臉憋得通紅,大頭轉身問我。

我遲疑片刻,“雖然出于專業素養,我不該插手別國運動員的翻譯工作。”

“不過——既然你這麽有風度,我倒也應該給他們提供下友情幫助。”

于是大頭拍了拍手舞足蹈比劃的張本,示意可以幫助他倆溝通。

張本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又是鞠躬又是點頭。

然後在我訝異的眼神中,用一口流利的川味兒普通話請我幫他們翻譯起來。

“張本祖籍是四川的,他媽媽以前還是咱國家隊的主力,只可惜後面去了日本做教練。”

給他倆解決完困難後,大頭向我解釋。

“難怪他中文這麽好,”我還沉浸在剛剛張本開口的震驚中,“不過不管怎麽說,他現在已經是日籍球員了,賽場上你可不能這麽大度。”

“賽場上都是對手,我肯定和他拼個你死我活。不過賽場下嘛,大家也都是朋友。”

他朝遠處一步三回頭致謝的張本揮了揮手,帶着少年将軍的豁達氣魄。

這以後的很多年裏,大頭常被人稱作“外協白月光”。

誠然,那時候的他,已經練就了過硬的實力,能讓對手一次又一次甘拜下風。

但在人才濟濟又刀刀見血的體育競技場上,常勝的将軍層出不窮,打完勝仗後還能贏下人心的卻寥寥無幾。

大頭似乎一直都是其中一個。

而我在2018年就找到了原因。

*

10月7日,青奧會賽程開啓,進入單打小組賽階段。

莎莎和大頭倆人因為前期準備充分,一路過關斬将,順利出組。

單打出組後,大頭雖然在16進8時遇到困難,但也有驚無險,和莎莎一同進入決賽,分別對戰日本隊的張本智和和平野美宇。

單打這幾個比賽日裏,每天除了比賽、訓練,晚上教練們還會召集一起開會。

因為沒有會議室,大家通常就聚在大頭房間裏,開着他的ipad看錄像。

一來複盤之前比賽,二來熟悉對手線路。

夜裏天氣轉涼的時候,大頭會随手拿件自己的衣服,披在莎莎身上。

教練們雖然看在眼裏,但也只是調侃一句“哥哥越來越會照顧妹妹了”,當作緊張忙碌生活的調節劑。

在整個團隊的不懈努力下,倆人在單打決賽的表現都尤為亮眼。

大頭以絕對壓制的氣勢,在第3局差點零封張本的時候,還不忘發揚友誼第一的精神,巧妙讓了一分。

不過張本這小子的球品同樣令人欽佩,下一顆選擇發球自殺,把這一球還了回去。

最終大頭4:1戰勝張本智和,奪得男單冠軍。

莎莎和平野的決賽雖然比分咬得很緊,但莎莎以其堅固的正手體系,依舊以4:1扛下了比賽。

單打比賽結束之後的團體賽,才是真正身心拉鋸戰的開始。

由于團體小組賽要求打滿女單、男單和混雙三場,他們每天面對的,不僅是體力逐漸透支的自己,還有心态越打越放松的對手。

“莎莎,我感覺我這弦都快要繃斷了。”團體賽決賽前一天,他倆正研究明天的老對手張本和平野,大頭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句。

莎莎皺皺巴巴揉着肩膀點頭道:“這幾天确實難扛,連我都睡不沉了。”

我在一旁聽得幹着急,又只能給他們鼓鼓勁兒:“就明天一天了兩位爺,咱一鼓作氣全拿下!”

“那我得有點兒獎勵才有動力。”大頭狡黠一笑,我瞬間明白我的擔心是多餘了。

這小子估計又在打莎莎的鬼主意!

“什麽獎勵?”莎莎果然上鈎,“你不會又要大庭廣衆之下捏我臉吧?”

大頭搖搖頭,“捏臉這種普通獎勵已經配不上這樣的大場面了。”

這小子真是被莎莎慣得得寸進尺。

“要不你直接親一口得了?”原本決定看破不說破的我實在看不下去。

在莎莎滿臉問號看向我時,大頭展現出肉眼可見的慌亂,“哎哎…笙姐你可憋瞎說,那不成我被占便宜了?”

莎姐狠狠給了他一白眼。

“那你自己說,你要啥獎勵?”我忍不住好奇。

“就…就至少得…陪我咬個金牌吧。”大頭假裝漫不經心又刻意關注着莎莎的表情。

“就這啊?”作為cp粉頭的我第一個表示失望。

“最好還能…拍照呗。”大頭語速極快,中間倆字重點音節全都含混帶過。

“還能啥拍照?”小莎疑惑。

“等拿到金牌再告訴你。”大頭挑了挑眉,算盤敲得“嘩嘩”直響。

得,我倒要看看這小子明天能整出什麽幺蛾子。

*

不過,盡管二人做足了困難準備,團體賽決賽依然比想象中要揪心許多。

第一輪女單比賽,莎莎對戰平野美宇,平野的狀态明顯比單打時松弛。

于是,在莎莎輸掉第二顆球時,場上響起了一聲清脆的“加油小豆包兒~”

那聲音如同有麥克風加持,在場內無限擴大循環,飄散到場館的每一個角落。

不用看我也知道那是誰的聲音。

見莎莎前幾球打得不順,又似乎憋着口氣喊不出來,大頭直接開啓“滴滴代喊”功能。

贏球時“trolly”、“nice”和“漂亮”是标配,輸球時有“可以可以沒關系”鼓勵,鼓掌時還自帶機械巴掌音效。

旁邊一位不太懂規則的莎迷大嬸忍不住問我:“那個自帶喇叭的是莎莎的球迷嗎?他怎麽能買到這麽好的座位?”

哪怕在如此緊張的環境下,我也“撲哧”一聲沒忍住,笑着給人大嬸解釋:“那是莎莎隊友,一會兒也上場呢。”

大嬸聽聞嘴巴呈現一個巨大的“O”型,若有所思地稱贊:“是隊友啊,感情也忒好了。”

我點點頭,彼時莎莎正大比分1:2落後,我也無心再給大嬸科普。

直到莎莎第四局小分3:7落後的時候,她的眼神裏出現了片刻的懷疑和掙紮。

5局3勝的賽制,這局輸掉就意味着大頭将扛起一輪定生死的壓力。

所以在下一秒,她深呼吸、屏住氣、抿着唇,帶着必勝的意志,決定自己硬扛。

之後莎莎連追4分,攥着拳把比分扳回7平。

平野也并非等閑之輩,又給自己打出了兩分的領先優勢,卻在9:7的關鍵分上發球失誤。

小鯊魚像是嗅到了敵人的傷口,帶着喋血的殺氣,在好幾個對手的賽點裏化險為夷,最後以15:13的比分艱難拿下第四局。

大比分追平後的小莎越戰越勇,最後一局如同利刃出鞘,以11:1橫掃戰場,最終以3:2的大比分贏得了第一輪勝利。

這場比賽,我常和莎莎調侃是“初代小魔王”成型的比賽。

因為在日後很多莎莎“大心髒”的名場面裏,我都能看到那個未滿18歲少女的影子。

小小的勇士不給自己一絲退路,哪怕頭破血流粉身碎骨,也勢必要登上最高的山峰。

不僅是莎莎,大頭在對陣張本時,也遭受了巨大的沖擊。

而張本似乎比平野更冷靜、更穩定、更沒有破綻。

因此哪怕二人小分扭抱纏鬥許久,比賽還是被張本拖進了混雙輪。

混雙前兩局,莎頭二人以流暢的溝通和完備的技戰術穩穩拿下。

卻在第三局賽點時,裁判将一個原本判給他倆的争議球,又随意改送給日方選手。

大頭申訴争取無果,獨自一人在場邊生着悶氣。

莎莎走到他身邊,輕輕拍了拍哥哥的腰。

大頭的臉色在看到莎莎無辜的葡萄眼時,立刻多雲轉晴。

他舉手示意暫停,緩和好心态後,繼續投入比賽。

張本和平野也因此看到一絲希望的曙光,以微弱優勢拿下這局。

彼時的兩小只都憋着一口氣,第四局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了個6:0的優勢開局。

越到關鍵分,倆人下手越果斷,大頭不斷俯身爆沖,賽點時那句堅定的“來!走!”更是把我旁邊的大嬸原地圈粉。

最終莎莎大頭以3:1的大比分拿下第三輪,摘得團體賽的冠軍獎牌。

比賽塵埃落定的那一刻,莎莎長舒一口氣,伸手和大頭擊掌。

而大頭在擊掌的瞬間,順勢把莎莎摟進懷裏,抱住了這個和他一起在18歲交出滿意答卷的女孩。

我突然想起昨晚那句被他含糊帶過的話。

他不敢明說的獎勵難道只是這個擁抱嗎?

又或者,不止于一個擁抱呢?

*

為了記錄他倆頒獎的美好瞬間,我特地不遠萬裏從北京背來了那臺不常用的單反相機。

運動員頒獎候場的時候,我仔細擦了擦鏡頭邊緣蒙上的灰。

上一次用這相機,大概還是17年的最後一天。

那天大頭給莎莎買到了物美最後的仙女棒。

煙火璀璨的瞬間,我給他倆拍過一張合照。

全場亮起的燈光将我的思緒拉回,莎莎和大頭随着音樂聲入場。

18歲的少男少女,在鑲着國旗的紅白色運動服襯托下,顯得脆生又靈動。

按照曾經的約定,莎莎跟在哥哥身後繞場一周。

他倆盯着彼此被授予金牌,一起絮絮叨叨研究紀念玩偶。

莊嚴肅穆的升旗儀式過後,攝影師指揮頒獎臺上的6人站位合照。

大頭站定後,立刻舉起金牌,用牙輕輕咬住一角,轉頭看了看隔壁遲疑不決的莎莎。

“咬呀莎莎,咱倆不是昨晚說好的?”

那嗔怪的小表情裏帶着半分懇求和半分傲嬌,聽得一旁的張本哭笑不得。

莎莎還是寵她哥的,畢竟這是兌現昨晚的承諾。

走下頒獎臺,攝影師示意6人再拍幾張合照。

大頭挪了挪步伐,向莎莎身側貼了貼,獎牌和玩偶在手裏來回倒騰,似乎是試圖空出一只右手。

混在攝影師裏舉着鏡頭準備抓拍的我,心裏止不住吐槽大頭小動作太多。

可下一秒,這小子卻看向右側的莎莎,試探地舉起右手,又緊張地握拳放下。

然後隔空給小小林來了句:“摟不摟你倆?”

四周閃光燈此起彼伏之時,我卻愣在了原地。

因為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昨晚那句沒有明說的獎勵究竟是什麽。

那句想說未說的話、那次欲擡未擡的手,于我而言其實再熟悉不過。

它們像是嚴絲合縫的玻璃,拼湊出一塊跨越時間的三棱鏡。

那鏡面折射出的,是躺在我相機裏的最後一張照片。

照片拍攝于17到18年的跨年夜。在北京漫天飄飛的大雪裏,少年終究沒能環住女孩的肩。

所以,“最好還能摟着拍照呗。”

這才是那句欲言又止的話。

而他要的獎勵,是實現在18歲跨年的那個雪夜裏,未能完成的心願。

等我回過神來,大家已經拍好一輪照片。

男孩依依不舍地站在原地,看着女孩準備離開。

“靠近一點叭。”

這是我在那個夜晚,承托他愛意的方式。

卻只換來了男孩耿耿于懷的執念。

可今晚是夢想成真的寶貴時刻,是所有放肆都應該被原諒的18歲。

“大家随意一些,多擺幾個動作,咱們再多來幾張。”

所以我在人群中高喊。

是啊大頭,你無需把自己的愛意隐藏在千篇一律裏,因為青春裏的感情本就應該恣意而張揚。

大頭循聲看到我的瞬間,也不再猶豫。

他用右手手臂和金牌緊緊圈住莎莎,臉上洋溢的是比賽獲勝時都未曾出現的滿足。

見大頭出于禮貌将左手搭在小小林搭檔的肩膀上,莎莎也大大方方對張本說:“咱倆也來。”

然後在大頭充滿警惕的眼神中,摟住了張本的肩。

“你摟他幹啥?”大頭酸溜溜地來了一句。

原本在莎莎懷裏就小心翼翼的張本聽完這話,變得更加手足無措起來。

所以在頒獎後,張本曾忿忿地用那口平翹舌音不分的塑料普通話對我吐槽。

“姐,大頭也太明顯了,大庭廣衆zi下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的。”

“明顯…什麽呀?”我驚訝于他的敏銳,又只能故作糊塗。

“你們zen沒看cu來啊?我以為你們都zi道呢!”摩托滿臉不可置信。

“知道啥?”我謹小慎微的樣子着實欲蓋彌彰。

“大頭喜歡孫穎莎。”

他的回答如此不留餘地,甚至沒帶一絲疑問語氣。

“你從哪兒看出來的呀?”

“還用看嗎?就他那醋勁!”

我忍不住和摩托相視一笑,各自意會。

對不住了大頭,別怪姐沒能給你藏好。

畢竟,你自己才是那個真正的大漏勺。

“期末考”之後,教練組給莎莎和大頭批了一整天假。

我借了輛車,帶着他倆去了大頭最喜歡的海邊。

車載的藍牙音響連着我的體育新聞廣播,廣播裏循環播報着他們奪冠的喜訊,以及不斷被發酵的擁抱和愛意。

大頭和莎莎坐在後座,他們透過車窗,安靜地凝視着窗外那片廣袤遼闊的雪原。

那是時間窒息的片刻,仿佛世間的喧嚣和猜忌都再與他們無關。

以至于很多年以後,在他們聲名大噪、輿論四起的日子裏,莎莎常常會和我懷念這一年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雪季。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雪和北京的雪不同。

北京的雪是肅寂的,帶着厚重的沉默,像是去年冬天少年舉起又放下的手臂。

但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雪帶着拉丁美洲特有的熱情,奔放而有生命力,像是凍土之下湧動着的大西洋暖流。

它藏匿在平靜的地表之下,轟轟烈烈地從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席卷而過,成為撬動少年心髒的強勁動脈。

它洶湧熱烈地操縱着少年的意志,如同撒旦的低語,搏擊着少年的理智,告訴他一切從心。

因此,那看似沖動卻又蓄謀已久的脈搏成為了許多年裏世人皆知卻秘而不宣的暗語。

卻又在每個肅穆莊嚴的時刻向世界宣告,那存在于亞洲大地上,絕對純粹、絕對熾熱、絕對誠摯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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