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我祝你勝利”

“那我祝你勝利”

亞錦賽混雙決賽,莎頭對戰昕雯。

比賽上場前,倆人之間那沉重的低氣壓撲面而來。

莎莎假裝若無其事地低頭看着訓練錄像,大頭則在角落裏默不作聲地挑着球。

寂靜中只有小白球撞擊桌面一聲重過一聲的聲響。

像是少年在自我質疑中一次又一次被撕扯的心髒。

“大頭,好好專注比賽,不要想太多。”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這樣安慰他。

大頭咧了咧嘴,自嘲一笑:“我有啥資格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莎莎她……”解釋的話如鲠在喉,我卻只能看着他倆幹着急。

大頭似乎也察覺出我的擔心,抖了抖筐中挑好的球,嘴角帶着一抹苦笑道:“沒事笙姐,我會好好打這場收官之戰的。”

“收…官?”

“嗯,也是對我們這兩年多來的一個收尾了。”

“可你們哪怕以後不配了,至少還能做很好的朋友不是嗎?”我不理解這倆為什麽一個比一個倔。

大頭搖了搖頭,“我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對彼此毫無保留了。”

“不過——可能過去這兩年,她也不是對我毫無保留吧。是我自己在一廂情願罷了。”他又喃喃着補充了一句。

“這兩年多你還不了解莎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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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深吸一口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我也以為我了解她。”

“笙姐你還記得雅加達那次我輸團體的時候,她安慰我說‘因為你是王楚欽’嗎?”

“嗯,你說是她陪你度過了那最難熬的6個小時。”

“從那時候起,我真的把心窩子都掏給了她……”他盯着遠處看錄像的小莎,“我以為在她心裏,至少我是有一席之地的。”

“你當然有。”我脫口而出。

大頭笑着搖了搖頭:“笙姐你錯了。莎莎是個把集體榮譽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人。而如果整個團隊和我只能選一個的話,我永遠都會是被她第一個放棄的那個。”

我瞪大雙眼,聽着他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解釋。

“所以雅加達那次,比起不希望我輸球,她應該是…更不希望整個團隊輸吧。”

“難道…你不是因為莎莎承認了謠言,說她想和昕哥配,才生氣的嗎?”

少年誠摯的眼神中帶着破碎的悲傷望向我。

“笙姐,我對孫穎莎的了解并不比任何人少。”

每個字都像隕石狠狠砸向了我的心髒表面,擊碎了那些看似結痂的傷口。

原來,有些謊言并不一定意味着誤解和離散。

因為愛你的人,會透過謊言本身來愛你。

“那你和她鬧別扭的真正理由是?”

“也許是因為,她支持的王楚欽,只是她的搭檔王楚欽,只是中國乒乓球隊的王楚欽。”

“你是希望……”

“嗯。我希望她站在我身邊,只是因為王楚欽這個人。哪怕有天我不是她的搭檔了,甚至我不打乒乓球了,她也毫不猶豫地願意站在我身邊。”

“你怎麽知道莎莎不是後者呢?”我的眼眶隐隐升溫。

“因為我覺得我在她心裏,還不足以成為那樣一個人。”

小王很真誠,真誠到願意剖開自尊站在我面前。

可他同樣也很內耗,內耗到在他和莎莎的感情裏,他寧願把自己放在莎莎的最末選項。

志願者來引導運動員上場,他也收起那些積壓在心的情愫。

“笙姐,盡管今天的大多數觀衆,應該都是來給昕哥棗姐加油的,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給我們加加油。”

“你放心,我會的。”我用力點點頭,“你也要帶着我們小莎好好享受比賽。”

“我會盡我所能……”他欲言又止,看向遠處準備好上場的女孩。

随後,他揮了揮握拍的左手,毅然決然留下一句——

“盡我所能留在她身邊。”

-

不過,在競技體育裏,事與願違也是一種常态。

就像倆人再努力也沒能力挽狂瀾,就像莎莎和大頭最終還是拆了隊。

亞錦賽回來沒幾天,衆人又馬不停蹄地投身到國慶期間的瑞典公開賽中。

前段時間,大頭因為拆隊的事在教練組鬧得沸沸揚揚,所以這次瑞公混雙只報名了昕雯和圓滿兩對混雙組合。

“真不知道教練組在想什麽,棗姐這不是能打嗎,幹嘛非得給大頭和孫穎莎拆了?”剛到瑞典就被拉去做場地适應訓練的高遠滿臉幽怨。

“你是想問為啥把棗姐換成王曼昱給大頭配吧?”站在一旁等大頭拉伸的柳丁一語中的。

“這…也很奇怪啊。”高遠帶着小心思被戳中的尴尬撓了撓頭,“該不會純粹是因為怕他倆談吧?”

柳丁故作沉思狀,扶額道:“啧,換個角度想,說不定他們還擔心你和你家那誰談,所以順道兒給你倆也拆了。”

确實是個讓高遠百口莫辯的清奇角度。

“是吧,一箭雙雕,這群老頭兒可精了!”柳丁越說越覺得合理。

不過,沒了混雙,大頭這次倒是罕見地不需要兼項。

沒有過多的體能消耗,加上前段時間被“拆家”積累的一肚子怒氣,都成為了大頭在此次瑞公上勢如破竹的催化劑。

他一路4:0橫掃張本智和、趙子豪、大胖和高遠,獲得了自己職業生涯的首個公開賽單打冠軍。

而莎莎這次卻似乎少了點運氣,2:4敗給了勢頭正盛的伊藤美誠。

單打決賽頒獎那天,我陪着莎莎坐在看臺,看着少年意氣風發地舉起捧花,登上那個他第一次站上的領獎臺。

嘈雜歡呼的人群裏,身旁的少女沉默着鼓了很久掌,最幹淨的眼神裏蘊含着最純粹的祝福。

“如果王楚欽不是左手将,他就不用被禁锢在雙打裏了,說不定會更早站到那裏吧。”身邊有粉絲感慨。

莎莎鼓掌的雙手微微停滞,嘴角勾起一抹苦澀。

她側身挪到我耳邊,輕聲問:“笙姐,你說大頭有沒有後悔過?”

耳畔她呼出的熱氣卻讓我的全身感到密密麻麻的刺痛。

我問她:“他會後悔什麽呢?”

小莎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手掌,那上面老繭滿布新繭橫生,外人看來觸目驚心,而大頭卻曾和莎莎說那都是“勳章”。

“後悔自己是個左手,後悔當初答應劉指導和我配混雙。”

我給不了她答案,這是個只有領獎臺上的少年才能回答的問題。

而彼時的他,不知是因為第一次登臺的生疏,還是因為鎂光燈的刺眼,竟帶着些落寞的悵然若失,望向了我身邊。

我知道他看到她了,他總是能在人群裏第一時間找到她。

所以王楚欽,你會後悔嗎?

後悔在最懷疑自己的時候,有個小女孩只用了6個小時把你拉出泥潭?

後悔在女孩單打最低谷的時候,帶着她繞着大大小小的混雙領獎臺走過了一圈又一圈?

後悔相互依靠着飛往這世界最遠的城市,濃墨重彩地為彼此的18歲掀起一場青春風暴?

又或者,後悔自己曾說出那句“混雙只和孫穎莎”呢?

“莎莎,我不知道他的答案。”這一連串的問題意外沒能攪亂我的思緒,反而卻讓我異常清醒。

“但有一點我能确定,”我示意她擡頭看領獎臺,畢竟那熾熱的目光本就不該落空。

“我能确定,如果此刻的人聲鼎沸裏,站在他身邊的人是你,無論是以搭檔還是以隊友的身份,他都會很高興。”

莎莎會心一笑,“笙姐,你放心。我會和他在那裏相見的,無論是以什麽身份,無論還要等多久。”

其實,莎莎不知道的是,幾年後,在一次未公開的單人采訪中,一位外國記者曾問過大頭一個同樣的問題。

“王楚欽,如果人生有選擇權利的話,你還會選擇左手嗎?”

大頭帶着東北人特有的松弛和欠勁兒回複:“人生沒有如果。”

“那你覺得左手是你的枷鎖嗎?”

“它不是。”這一次,大頭倒是回答得正經且毫不猶豫。

“為什麽呢?”

“因為它找到了這世界上和它最适配的右手。”

*

瑞典公開賽完賽後,德公賽程接踵而至。

因為混雙比賽率先進行,大頭和莎莎都必須争分奪秒和新搭檔磨合混雙。

而這個過程對他倆來說,無疑要比拆隊本身更折磨。

畢竟,拆隊只是對二人關系的果斷處決。

而和各自新搭檔的磨合,卻是一場對倆人信任的漫長淩遲。

“孫穎莎。”來德國第一天混雙下訓後,大頭叫住了莎莎。

莎莎和我都感到意外。莎莎大概沒想到他會在冷戰期主動說話,而我則意外于,他叫的是莎莎全名。

“我聽昕哥說,你把我們那套手勢體系都教給他了?”

他看似平靜的外表下,那隐忍的委屈早已快要爆發。

“嗯。”莎莎瞥了他一眼,快速轉過頭去,“反正以後咱倆也不配了,總不能浪費它。”

“對你來說,這套體系和誰一起用都一樣呗?”

“是。”少女的回答清晰明确,可我卻注意到了那個顫抖的尾音。

“所以,哪怕我和王曼昱針對你的弱點進行訓練,你也一點都不介意是嗎?”

大頭開始和莎莎賭氣,而賭氣的話總是格外傷人。

莎莎抿了抿唇,嘴角擠出笑意倔強扭頭,回道:“怎麽會呢,合理研究對手有什麽錯?”

反問的話帶着無可挑剔的冰冷,男孩卻在看到女孩眼睛的瞬間就失了氣焰。

他麻木地後退兩步,帶着挑釁點頭苦笑道:“得,那我們就比比看,我和你,誰更了解對方。”

誰更了解對方,誰就能在這場博弈中,摁着對方的傷口碾壓。

莎莎靜靜地凝視着他,那一眼深得剜心刻骨,帶着再也難以自抑的難過和斥責。

“那我祝你勝利。”

她丢下六個字,轉身離去。

大頭愣在原地,許久才回過神來。

“笙姐,我又惹她生氣了,是不是?”他問我。

“其實你也清楚,如果昕哥想用那套體系,莎莎不可能不教他。”

“我知道,可我就是不想讓她這麽輕易地把它分享給別人。”

“你憑什麽認為,莎莎向另一個人交出這套體系的時候,她的難過就比你少呢?”

大頭有些喪氣地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我好像總是想向她求證些什麽,以此證明,我們之前的一切都只為我倆所私有。”

“因為你喜歡她。”

少年瞳孔震顫,訝異于我的直白。

“因為你喜歡她,而喜歡本身就是自私的,所以你希望那些曾經只屬于你倆的秘密,對她而言也同樣珍貴。”

少年沒有否認,只是依舊局囿于不舍的情緒,“那可是…我倆用了整整兩年打磨出來的盾,它陪我倆打過不少勝仗呢。”

“可當它被完成的那一刻,你應該也明白,有天你倆站在球臺兩側的時候,它終究會變成長而尖銳的矛,無可避免地刺向你們彼此。”

“不。笙姐你錯了。”

這次,他倒是異常堅定地搖了搖頭。

“一,我從來沒想過莎莎會站在球臺另一側。”

“二,至少對我而言,這把矛,永遠只會指向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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