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緊張了”
“她緊張了”
世界杯女團決賽當天,男隊也被要求前來觀賽。
“啥?寧姐退賽了?莎莎打一單?”不止是大頭,幾乎所有人聽說這個消息都發出了疑問三連。
因為事發突然,他們也是剛剛得知。
盡管伊藤德公剛輸給莎莎,但大賽考驗的絕不僅僅是技術,還有閱歷和心态。
因此,一路輕松過關斬将的伊藤本就因為寧姐受傷而士氣大漲,并沒有把這個還不算絕對主力的小姑娘放在眼裏。
面對自信滿滿又殺氣騰騰的伊藤,第一局莎莎并不占上風。
“教練組瘋了嗎?莎莎哪有其他幾位大賽經驗多?這時候推她出來不就是推個替罪羊?”柳丁看問題向來一針見血,說話犀利又直率。
我默默替莎莎捏了把汗,解釋道:“其實,這次她不只是臨危受命,也是主動請纓。”
“你說孫穎莎主動站出來打這個位置?”高遠倒吸一口冷氣,油然生出一分敬意:“她還真是敢。”
衆人也紛紛誇贊莎莎的大心髒,但大部分人的語氣裏,都帶着一絲微妙的不屑和質疑。
不過就是個帶着一腔孤勇的初生牛犢罷了。
大家七嘴八舌讨論之際,只有大頭一個人,死死盯着屏幕。
目不轉睛,一聲不吭。
他倆冷戰的事人盡皆知,周圍人都以為他還在賭氣,不樂意提莎莎,因此也都沒挑起他的話頭。
莎莎輸掉第一局後,第二局的第一顆球,又因為急于進攻,錯失了一個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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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覺得惋惜,有人興致怏怏,大家都開始沉默起來。
一片沉寂中,大頭卻突然出了聲。
“她緊張了。”
難得聽他開口,一張口也确實出乎衆人意料。
“你能看出來?”龍隊疑惑。
大頭點點頭,依舊聚精會神看着屏幕上的莎莎,沒有接話。
龍隊意味深長地瞥了眼大頭,問我:“他倆和好了?”
我搖頭:“據我所知,還沒有。”
“吵架還這麽在意莎莎的情緒?”龍隊感到驚訝,“都成他下意識的習慣了。”
“嗯,其實莎莎挺善于隐藏情緒的,但他總是比我們都敏銳。”我點頭認同。
“有機會我去勸勸他倆吧,這麽耗着最傷感情。許昕和我說連他都勸不動。”龍隊說到昕哥時,也不免勾了勾嘴角,為他夾在這兩小只中間裏外不是人感到忍俊不禁。
“還得是您去勸才管用。”畢竟龍隊是他倆偶像,偶像的話這倆倔性子還是能聽得進一二。
第二局比賽莎莎依舊未能拿下。
“這麽重要的比賽,怎麽能讓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打這種位置啊!”一位大叔向身邊同伴吐槽。
“是啊,本來她就沒什麽大賽經驗,還得打這樣的逆風局,估計這輪懸了。”同伴也附和道。
二人聊個沒完,在一片加油聲中顯得尤為刺耳。
我剛想提醒倆人,只見大頭這東北爺們完全不慣着他們,轉過頭去,眼裏帶着三分警告兩分殺氣,和二人直勾勾對視三秒。
兩位也沒想到捅到了這麽個馬蜂窩,立刻識趣噤聲。
進入第三局生死局的莎莎,開始慢慢找到節奏。
盡管伊藤再贏一局就要拿下這輪比賽,莎莎倒是越到關鍵分越敢出手。
見莎莎狀态回暖,伊藤的心态也開始有所波動,失誤逐漸多了起來。
莎莎抓住機會步步緊逼,成功扳平大比分,比賽進入到最終決勝局。
被連追兩局的伊藤也不是吃素的,經驗豐富的她立刻調整心态,很快小比分來到10:7。
伊藤領先4個賽點。
“媽哎,這分差可不小。”高遠忍不住先替莎莎焦慮,“都這時候了,這分還怎麽追啊。”
話音未落,莎莎已經追回一分。
“可我感覺孫穎莎能贏。”
說這話的,竟然是一直看似漠不關心的小胖。
莎莎又追回一分,比分來到10:9。
“東哥,我以為你沒在看呢,沒想到你如此力挺孫穎莎。”高遠嗅到八卦都能及時嗑上兩口。
大頭挂着臉轉頭說:“因為她敢出手,我倆配混雙的時候她就這樣,關鍵分瘋子。”
硬生生讓高遠把其他話咽了回去。
大頭也是預言家,在10:9這樣命懸一線之際,大多數比分落後的選手都會選擇求穩。
只有莎莎,竟然拉了個反手大角直線,打得伊藤措手不及。
這球冒着巨大風險拿下,莎莎狠狠俯身長舒了一口氣。
比分來到10平。
而這個冒險球,似乎擊潰了伊藤最後的心理防線,她的臉上露出羚羊面對獵豹時的束手無措,手上也不再那麽堅定有力。
莎莎乘勝追擊,利用好自己的發球輪。
反手撕住!11:10,比分反超!
伊藤變化發球,又回到正手位,卻被莎莎果斷抓住了反手漏洞。
12:10!過山車一樣的讓二追三!全場沸騰!
周圍的每個人都在激動複述着這場比賽的驚心動魄,只有我身旁的大頭默默鼓掌,安靜得可怕。
比起上次德公莎莎贏下伊藤後他的得意和驕傲,這一次他卻紅了眼眶。
“莎莎贏了,咱們應該替她高興。”我察覺到他的情緒,安慰道。
“笙姐,莎莎在抖。”
他的聲音也在抖。
我在嘈雜的人聲裏訝異地看向大屏幕,如果不是莎莎松開了握緊的右拳,我根本無法發覺那絲細密又難以控制的顫抖。
所有人都在為輸贏而忐忑的這場比賽裏,似乎只有他保持着一種情緒。
心疼。
不為比賽結果,只因為場上這個人本身,就足以讓他揪心疼痛。
因為對別人來說,這只是一場跌宕起伏的精彩比賽。
可對莎莎來說,這是她的人生。
而大頭,早就把她的人生,放到了自己的人生裏。
*
世界杯團體賽結束後,主席為了犒勞大家,率隊參加了駐日本大使為國乒健兒舉辦的慶功宴。
慶功宴結束後,大家又要立刻飛往奧地利,參加2019賽季最後一站乒乓球白金級別公開賽。
莎莎因為被抽中尿檢,沒能和我們一塊去慶功宴的場地。
外加上前期賽事過多,教練組這次沒再給她報名奧公。
她也終于有幾天喘息時間,不用和我們一塊兒趕行程。
“有什麽事記得給我發信息啊莎莎。”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我不放心。
那個一直在車窗窗簾後盯着她的大腦袋也不放心。
作為這場慶功宴的最大功臣,莎莎有些不知所措地目送衆人上了車,自己一個人回場地等候檢查。
沒有莎莎這個社牛的宴會總是格外無趣,隔壁桌觥籌交錯熙熙攘攘之際,我們這桌卻只剩下安靜的咀嚼聲。
唯一的記憶點,大概就是小胖碰巧坐在我身邊。
見大頭吃得味同嚼蠟,他和我打趣:“莎莎吃不了飯,這桌有個人也吃不下飯。”
我見怪不怪,只能無奈苦笑。
“對了笙姐,你還記得有一次,你和我說孫穎莎很迷人嗎?”
我的神色凝滞片刻,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好像是有這回事,你竟然還記得。”
他腼腆一笑,“其實我一直挺好奇,到底是為什麽,能讓大頭因為她,和教練組這樣折騰。”
“不過,今晚這場比賽,我大概找到了答案。”
“所以是為什麽呢?”我也想聽聽他的答案。
“像她這樣堅韌又強大的女孩子,太與衆不同了。”他的眼神澄澈深邃,似乎是回想到剛剛的比賽。
“所以确實如你所說,她很迷人。”
這樣直白的心跡袒露讓我張嘴驚嘆又失語許久。
盡管網上關于他倆的流言蜚語遍地都是,可東哥還是坦坦蕩蕩地把這話說了出來。
我突然想起曾經我以為,在他的身上,流淌的一直是被寄予厚望的“正确”。
他像是教練組給衆人樹立的标杆,從小到大都必須如同他筆直的軍姿,不該嘗試一切超出掌控的事務,不該發表一切不合時宜的言論。
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他的正确充滿血肉、明辨是非又飽含感情,他的靈魂洋溢着被束縛已久後,快要迸發而出的自由情緒。
因此,這之後的許多年裏,他都在試圖逃離。
像是木偶一根根掙斷提線般,逃離被規劃好的命運,逃離衆望所歸的前路。
所以無論流言和臆想如何猖獗,他還是不吝贊美地說出了這句。
因為他本就這樣認為。
因為莎莎本就值得這樣一句——“她很迷人”。
只是那時候,東哥和我都沒想到,這段寥寥幾句的對話,卻意外又間接地給大頭帶來了一段無法磨滅的生長痛。
*
慶功宴結束後,大部隊急急忙忙收拾行李趕飛機。
到了機場,見小莎一直沒回消息,我給她打了個電話。
可她手機一直關機。
“笙姐,準備登機了。”大頭過來提醒我。
“我知道,但我打不通莎莎電話,信息她也不回,我不放心。”
大頭聽聞神情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他立刻掏出手機,在通訊錄裏搜索出一個聯系人。
“你打給誰?”
“小楊。”
小楊全名楊廣弟,是莎莎省隊的教練。
但小楊的手機也占線,機場的廣播裏不斷播報着登機提醒。
“怎麽辦,飛機要起飛了?”我心急如焚,畢竟上飛機以後,就真的要和莎莎失聯了。
“笙姐,你去登機,我在這裏打電話。”大頭沒有一絲猶豫。
“你下面還有比賽呢!你快去登機,我來等消息。”
“笙姐,你覺得我會去嗎?”
他的反問像一盆冷水澆醒了我。
也是,這小子看似冷靜,實則已經瘋了。
畢竟,他已經打開高德地圖,準備打車回剛剛的比賽場地。
教練組的電話一個接一個打了進來。
“梁笙你先別管他!”
“他瘋了你也和他一起瘋嗎?”
“去了那裏這一隊伍的人語言不通怎麽辦?”
迫于壓力,我只能回去。
“一旦聯系上你就立刻登機啊!”
我邊跑邊朝他喊,而他卻朝出口走去。
我無奈搖頭,倒也放下一顆心來。
有他在,還真不用擔心莎莎走丢。
不過,大頭還是在機門關閉的前一秒,趕上了飛機。
“打通了?”他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問他。
“嗯,小楊接到她了。”他氣喘籲籲放着登機行李。
“那電話怎麽打不通?”
“這迷糊鬼手機等檢查的時候手機沒電了。小楊也拼命打電話找人呢!”少年的語氣如釋重負。
“你知道你因為差點耽誤比賽,回去又要喜提檢查一份了嗎?”我悲憫地告知他。
“寫呗,那也比她丢了強。”大頭毫不在意。
那也比她丢了強。這時候有多漫不經心,剛剛就有多心焦着急。
“他還記得他倆在冷戰嗎?”我問隔壁的佳佳。
佳佳帶着老母親般的欣慰,語重心長地告誡我:“吵架而已,不過是他害怕失去莎莎,吸引她的手段罷了。”
“你看哪天王楚欽要真找不到莎莎了,那才是他完全失去理智的開始。”
我醍醐灌頂。
也是,不過是對這段關系心有不甘、難以釋懷,才被迫選擇冷戰罷了。
他又不是不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