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愛她就好了”
“我愛她就好了”
盡管大循環賽是慘無人道的一天6賽,大頭還是以20勝2負的優秀成績咬牙扛了下來,排名第一。
賽後他還沒來得及休整,就被教練組拉來海口和大部隊集合,參加封閉集訓。
他來海口的第一天下午,就是混雙訓練課。
這節課和莎莎一起練混雙的搭檔是于子洋,而大頭只能在一旁和林詩棟對練單打。
“頭哥,你今天不在狀态啊,咋老盯不住球?”石頭見他哥心不在焉,忍不住吐槽。
大頭木木地收斂了半分瞥向不遠處混雙訓練的目光,搖頭道:“于子洋打得太保守了,這樣發揮不出莎莎的優勢。”
石頭耷拉着眼皮,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矯情又委屈地朝我哭訴:“笙姐,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我這兒!”
我看着王頭恍惚又無措地摩挲着膠皮,像是屏蔽了外界所有的聲音,只是注視着那個小小的身影。
望而卻步,隐忍又渴望。
“那是你的位置,你得靠自己掙回來。”我追随他的目光,一同看向莎莎的方向。
他低頭盯着自己的球拍,沉默良久。
半晌,他才苦笑着擡起頭:“這一下午可真長啊!原來一節混雙課竟然這麽久。”
“是混雙課久,還是你沒練進去吶?”
說這話的是訓練間隙喝水的許昕。
他示意石頭給他讓位,朝大頭招了招手道:“來,讓我看看你現在的水準,夠不夠格和我侄女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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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哥……”我雖然知道他是為大頭好,但這話還是不免傷人了些。
更何況,因為之前誤會是許昕挑走莎莎,同為左手的大頭,前段時間總和他暗暗較勁。
“沒事笙姐。”大頭倒是出人意料地坦然,“大老爺們沒啥不能說的。”
許昕意外地挑了挑眉:“咋?不生我氣啦?莎莎剛和我配的那段時間,我可吃你不少白眼。”
大頭的耳根泛上一層不易察覺的紅暈,不好意思地撓着頭說:“那時候因為拆隊的事,正好在氣頭上……又…又有點不服氣,确實是我不好。”
“嘿,你小子認錯認得倒挺快。”這虛心的态度讓許昕頗為欣慰,“不過光态度好可沒用,先接我幾板子再說。”
話音未落,球已經發了出去。
還是那熟悉又離譜的正手弧圈,因其千變萬化的蛇形走位,讓昕哥以“大蟒”這一尊稱行走江湖。
大頭之前和他交手沒少因為這球栽跟頭。
不過,這次大頭也不甘示弱,摒着一口氣和昕哥對拉了數十個回合。
“哦嚯!小夥子有長進啊!”昕哥豎起拇指,驚喜地點了點頭,“再好好練,指不定哪天就給你配回去了!”
這邊的幾顆精彩球吸引了不少隊員注目,其中當然也包括莎莎。
“哎?這不你家頭哥嘛?咋滴,他在為你單挑昕哥呢?”我剛拿着隊醫的特調水送給莎莎,佳佳八卦的聲音就落到了我的耳朵裏。
莎莎無情用餘光向她輸送一枚白眼,感慨道:“頭哥真進步不少。”
“你以為他大循環賽白打的,他可只輸了兩場。”佳佳的語氣中油然而生出幾分敬佩,畢竟內戰在國乒是出了名的不好打。
我給莎莎擰開瓶蓋,意味深長地笑道:“莎莎,你知道昕哥走的時候讓大頭好好練,他怎麽回的嘛?”
“他說啥啦笙姐?”莎莎接過水瓶,卻沒着急喝,只是眨巴着一雙葡萄大眼,乖乖等我的答案。
“他說,他會好好練,為了以後。”
“為了以後……”
莎莎點點頭,低聲喃喃着,像是在複述某種約定。
為了和你的以後,為了你們的以後。
*
盡管在集訓期間,大頭幾乎是沒日沒夜地訓練,但由于還在禁賽期,他仍然沒有資格參加2020年元旦的地表最強12人賽。
12人賽開賽首日,進行的就是混雙賽程。
因為這是20年乒乓球賽事開年第一戰,教練組尤其重視,大大小小的安排一概都需要過會決策。
“混雙決賽的解說就請小棗來吧,她雖然身體不好沒法參賽,經驗上還是綽綽有餘的。”賽程會上,李隼指導建議道,“男解說的話,要不還是小馬哥?”
衆人點頭認同,只有劉主席沉默不語。
思忖片刻後,他問:“王楚欽這幾天在幹什麽?”
“還在禁賽期,只能自己找隊友練。”國正指導答。
“那讓他和小棗去解說混雙吧。”
主席眉頭舒展開來,似乎對這個安排甚為滿意。
衆人一片騷動,在周圍的竊竊私語中,國正指導顯得很為難。
“您是知道的,他一沒有解說經驗,二還陷在禁賽風波的輿論裏,我怕他這時候…不一定能勝任啊。”猶豫再三,國正指導還是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越是這時候就越要磨磨他的心性!”主席的态度頗為堅定,“更何況,我聽說這小子除了打球,這段時間還有點兒別的心思——”
話音一頓,大家也都心領神會。
“我想着,咱也別做老古董,搞抓早戀那套了。他倆要是都有這份心,與其棒打鴛鴦,倒不如借此機會讓他們共同進步。”
“主席說得對!”馬指導接話速度一流,“我估摸着啊,他倆也就是經常待在一塊兒,和小孩過家家似的,産生感情了。”
“你們看後面要是孫穎莎打出來了,他倆絕對長不了!”他繼續信誓旦旦道。
“我倒不這麽覺得。”說話的竟然是平日裏沉默寡言的邱指導。
“你也沒咋接觸過這倆人,憑啥這麽篤定?”馬指導冷不丁被公然反駁,臉上有些挂不住。
“憑感覺。他倆都不是這樣的人。”
邱指導這耿直的性子還真是一點都不減當年。
“神特麽感覺……”馬指被噎得臉色青一陣紅一陣。
“行了你倆別争了,就這麽定吧。也讓這小子學學許昕是怎麽和莎莎配合的。”劉主席最終拍板。
地表最強12人的混雙賽制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貫穿1號整個白天,采用7局4勝單場淘汰制,6對選手經抽簽兩兩對戰,3對獲勝的組合晉級第二階段。
因此,第一階段過後剩下的三對組合,分別是馬龍和丁寧、東哥和顧玉婷以及昕哥和莎莎。
到了晚上,混雙三組選手迎來“血戰到底”賽制,如果互有勝負則繼續下一輪,直到決出有一對組合贏下其他兩對。
大頭被安排在晚上解說混雙“血戰到底”決賽。
他剛進演播室,映入眼簾的就是右側大屏。
那一瞬間,大頭無語地扯了扯嘴角,差點被氣笑。
屏幕上赫然放着青奧會回國時,莎莎吃着雞肉卷被捏臉的照片。
好巧不巧,買雞肉卷的那位,就是咱們王楚欽。
“也難為他們為我費這心思。”大頭忍不住嘴欠評論了句。
“嗯?”一邊控場的姐姐充滿不解。
“沒啥。”大頭手指一擡,“照片選挺好啊。”
這大心髒終究是被教練組鍛煉出來了。
混雙決賽的三組選手中,龍隊和寧姐作為大滿貫組合,經驗最為豐富。
不過,“蘇格拉本”說過,乒乓球沒有應該。
“馬丁寧”組合在首局領先的情況下,被東哥和婷姐逆轉,最終在這一輪比賽中惜敗對手。
按照賽制,下一輪比賽在東哥婷姐和昕哥莎莎之間展開。
莎莎出場的瞬間,大頭下意識直了直背。
那群老狐貍并沒有打算放過他。
從莎莎出場開始,大頭身邊的女主持就從未停止過對她的稱贊。
“讓我們來回顧一下孫穎莎突飛猛進的一年……”
“孫穎莎今年拿到了很多公開賽的女單冠軍……”
“孫穎莎給大家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這三個字每提及一次,就像是給大頭的心上驀地來上一拳,帶着槍林彈雨般的鈍痛提醒他,這位老搭檔已經走上了更高的位置。
這樣的挫傷是隐秘而持久的。
直至後來他說出那句“她位置太高,我配不上了”,這場重創後的淤青才真正顯露出來。
誇完莎莎後,主持人還不忘讓大頭這位“老搭檔”說說他對莎莎的了解。
大頭的語氣雖然帶着“活人微死”的絕望,但回答卻一點都不含糊。
不僅高度肯定了莎莎19年的表現,還專門提到了對戰伊藤的那場臨危受命、絕處逢生的比賽。
沒有絲毫的敷衍和客套,只有滿心滿眼的佩服和欣賞。
“我算是看明白了。”一邊沒上這輪解說的棗姐輕聲嘆了口氣,“這哪裏是請他來解說,這殺人誅心的程度,都稱得上對他合夥圍剿。”
我點點頭:“是啊,雖然他一時沖動,但也實在罪不至此。”
“這樣直白又頻繁的刺激,就是把他的自尊碾碎以後再重塑。”
棗姐帶着悲憫看向解說席上的大頭,“連對自己都很難堅定的時候,他對她的感情也很容易被消耗殆盡。”
“所以,他們說的鞭策,不過是拆散他倆的另一種手段罷了?”我恍然大悟。
“也不是他們第一次用了。”棗姐的眼神裏有着隐隐的落寞。
我和棗姐的擔心還沒來得及持續多久,就聽到大頭解說東哥時來了句:“有些球沒有必要過于的那麽兇吧我覺得。”
棗姐撇了撇嘴,“算了,他不一樣,他是個例外。”
*”
等待下一輪昕哥莎莎對戰馬龍丁寧的間隙,演播室控場的姐姐急沖沖推門而入。
“你們猜我剛遇見了誰?”她的興奮溢于言表,“我在場下碰到樊振東了!”
看來,又是一位東哥的迷妹。
“正好那會兒記者在補采,問他希望搭檔什麽樣的混雙隊友。”
“他怎麽回答的?”和她聊天的另一位姐姐問。
“他說,他覺得混雙裏最難得的,就是那種板板發力的女孩兒。”那姐姐滿臉“嗑到真cp”的神情,“你知道嘛,他這一描述,我腦海裏瞬間就冒出一姑娘的臉。”
“你是不是想說莎莎!”另一位姐姐心有靈犀地熱烈附和道:“剛剛他倆的球實在太精彩了!”
“對對對!他倆真的又踏實穩重實力又強,網上不少人嗑他倆呢!”
兩位姐姐的談話聲音并不小,我和棗姐尴尬對視後,又同時頗為擔心地看向大頭。
大頭垂着眼皮,神色晦暗不明,安靜地坐在角落裏。
看似并無波瀾,卻被壓得泛白的一層層指節暴露了心跡。
這樣的話,除了她們,應該還有數不清的人在他耳邊有意無意地提起過。
“最籍籍無名的時候,他們拿我喜歡的女孩,和別人炒cp。”
後來有人這樣形容這時候的他。
那段時間裏,他有多難過着急,大概就有多無力。
“別亂想,網上總有營銷號亂帶節奏。”我給他遞了杯溫水,安慰道。
大頭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自顧自說道:“沒打出來的人是我,摔拍被禁賽的人也是我。其實我很清楚,不是他們嗑cp,只是我還不夠格。”
“夠不夠格不是他們說了算……”
“我知道,是莎莎說了算。”他聲音喑啞,目光支離破碎,“她給過我答案了。”
“那不一定是她的答案。”
他眼角泛紅,又釋然地笑了笑:“其實,這兩天我想通了很多事情。”
“我知道教練組為什麽在禁賽期也讓我參加集訓,也知道他們為什麽這次安排我來解說。”
“他們希望我能明白,孫穎莎和誰一起配,都能做的很好。”
“你知道嗎笙姐,她太好太優秀了,優秀到現在的我…甚至不敢去連累她。”
我無法描述這段話給我帶來的沉重感,只覺得心髒被一只手狠狠拉扯着下墜。
“你的意思是要…就這樣放棄了嗎?”問出這個問題的瞬間,我攥緊了手心。
在他們身上,我私心押注了一個和自己的賭約。
我賭年少相愛的人不會走散,哪怕我只是個反面例子。
所以我怕賭輸。
但讓我如釋重負的是,大頭毅然搖了搖頭,“笙姐,有些感情,不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
“我只是時常會想,如果她和我在一起,真的會比現在更自由、更快樂嗎?”
“但我好像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得到一個肯定答案。”
他抿了口溫水,嘴唇漸漸恢複血色。
“以前的我太幼稚了,以為所有感情都要有個結果。”
“現在我發現,我渴望的這個結果,對她來說,并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孫穎莎,她是天才。”他帶着純粹的崇拜看向屏幕上的莎莎,“她有更遠大的目标要去實現,不應該被局囿在這小小的男女之情裏。”
“既然這樣,那我…寧願我們沒有結果。”
“那你的心意怎麽辦呢?”經過這段時間的無數波折,我太理解他想表達什麽,卻也擔心他的情緒。
畢竟,王頭的媽媽曾說過,他原本也只是個擰巴又敏感的小孩。
但也正是這個最容易內耗的男孩,說出了那句最灑脫又最自我折磨的話。
“沒關系啊,我愛她就好了。”
我愛她就好了。
每一個字都讓我的心髒為之莫名抽動,當時的我卻無法明确解釋個中緣由。
直至後來,在2022年,他們提出要定制新拍。
紅雙喜的工作人員是他們的cp粉,悄悄問王頭:“要不拍柄的樣式,就鑲一龍一鳳吧?”
大頭沒有任何猶豫,“不,都用龍紋。”
就像他從來不認為她像別的女孩一樣,只能在混雙中被固定在近臺。
他也不認為孫穎莎是依附于龍身旁的鳳。
無論在感情裏,還是賽場上,他的孫穎莎都應該是最為自在的游龍。
愛到極致是尊重,是沒有私心,是毫無保留。
也是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為何連我這個局外人,都一直沉溺在他們的感情裏不可自拔。
王楚欽的愛很熾熱很耀眼,卻從來沒有淩駕于孫穎莎本身。
所以很多人和我一樣,曾感嘆過王頭的愛真的很拿得出手。
可那一天,他卻告訴我:“笙姐,你們都說我對莎莎的喜歡很耀眼,其實并不是這樣。”
“鏡子能反光是因為有光。”
“我的愛耀眼,是因為孫穎莎本身,就是明亮的光源。”